第41章 絕命
一路上這樣逛下來,待宮懿與慕容遙回到邀星堡的時候也已過去了約莫要大半個月。宮懿服食的丹藥早已從一日一粒變作兩粒一日,這之中代表意義為何已毋庸多說。
秋若晴他們辦事向來穩妥,那日寺前分別後,姬行涯一路快馬加鞭,只費了三日便回到了邀星堡,将賬簿以及這些年來他們邀星堡所搜查下來賬簿上人所行惡事的冊子給了那些和尚看了。
三個和尚初時頗為震驚,不過倒還算是守信,不日他們便傳書回寺,少林怎說也是武林大派,且在江湖上威信頗高,此番下來倒是有不少門派與邀星堡連成一線,加之羅英那邊的裏應外合,顧旬城一黨自然不成什麽氣候,結果早在宮懿回堡前兩日一切便塵埃落定毋庸煩惱。
日子選的是宮垣的祭日,邀星堡在城中設下大會,此次事變在江湖上可說是鬧得風風雨雨的,自然前來參加大會的人多得數不勝數。
宮懿此時身子早已弱得幾乎站不動太久,這樣的身子狀況早瞞不過慕容遙,宮懿只得串通了堡中衆人,說他這是每年定會複發一次的時節,這才勉強騙過了慕容遙。臨行之前,宮懿讓姬行涯為他在身上施針好讓他能夠勉強支力。
說來這針法雖有立竿見影之效,可這其實不過是回光返照之術,待效用畢了,身子便會更為虛弱。當年青衣為宮懿用此法好讓他趕赴慕容遙的婚宴,回來後宮懿便卧床了幾日,在現在這個當口,此法等同于是宮懿的催命符。
然,即便是催命符也只得去用。
大會之上,宮懿搬出人證物證,一切罪證直直揭開當年一切是非真相。
原來當年李叔所留一“蒲”字與宮懿在木劍劍柄中所尋得的“申乙”二字是換作數。申是為地支第九,取九;乙是為天幹第二,取二;蒲是為蒲月,賬簿上第九十二頁上蒲月中記錄的小門小派雖是人數頗多,但稱得上有頭有臉的卻只有兩人,其中一人死在慕容家滅門之前,餘下的便是顧旬城,于是邀星堡以此為線索進行查證,終于有所得,當年真相總算浮出水面。
慕容家要顧旬城等人自首告白被拒反被滅門奪賬簿、求殘頁不得怒而将宮垣亂刀分屍、以賬簿為挾逼迫他人作惡、為滅口設計陷害宮懿且污蔑宮垣、藏賬簿于少林致顧淳之死……
再加之多年記錄下來的惡事冊子,所犯之事條條皆是為人所不齒。
宮懿後來曾想過,當年到底是何人通風報信給他告訴他賬簿所在地,其後保管多年的那封信上字跡被慕容遙一眼認出,原是顧流螢的。想來興許顧流螢早知曉了她父親所做惡事,心中有所愧疚,故而半夜投信,卻不曉得此舉雖助宮懿奪得賬簿,卻教顧淳喪命令宮懿對她父親之恨更深。
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在場之人無不驚嘆,但事實擺在眼前,倒是無人能夠反駁。
邀星堡這個江湖上本該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邪道大派一夕之間成了江湖中人提之便深為敬佩的正義之幫,而當年受人敬仰的顧旬城自然是在一夕之間成了人人唾罵的無恥之徒。
一切事畢,宮懿漠視旁的門派上來的恭維,只攜着慕容遙一道去到了他們二人父親的墳前。宮懿父親之墓也不知道為何,後來被顧淳給遷到了慕容清墳墓附近,宮懿曾問過顧淳為何這樣做,顧淳沒有明說,可到了後來,查證線索之際偶然知曉了宮垣與慕容清的過往,宮懿心中倒也是漸漸有了個數。
那時在夢裏頭,宮懿也曾見慕容清看他父親的目光,是與師兄看自己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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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水酒,一柱清香,三回叩首。
才說罷一句“爹,我給你們報仇啦”,宮懿便再也支撐不下去,一個沒能忍住,便是一口猩血噴出,他覺着七竅有些濕潤,伸手一摸,原來是血。
書上早有記載,這是用了禁術後的人死前的兆頭。先是七竅流血,再是昏迷數日,期間身體浮腫充血,待到了極限便是爆血而死。
宮懿心中是清楚的,那續命丹本就只剩十顆不到,能拖至今時今日已實屬不易。
視線朦胧間,宮懿見到了慕容遙一揮往日的平靜,面上滿是驚懼,想要伸手摸一摸他,騙一騙他自己無事,只要睡幾日就能好,可是此刻他竟是連一個字都發不出聲……
“姬公子,師弟……他怎麽樣?”
慕容遙焦急地問道,他看出了姬行涯面上與自己別無二致的死灰,心中登時一涼。
“我的醫術是跟青衣學的,她雖是醫術高超,可我未學到她七成她便死了。此時此刻,我也是治不好了,除非是讓我父親來。”
前一刻的失望,此刻又忽地燃起了一些希望。
“那、那令尊在何處?我此刻便去請他過來!”
慕容遙再冷靜不住,他言語間帶着慌張,卻見姬行涯搖了搖頭。
“沒用的。早在去少林前我便寄書給他要他過來,他沒回我也久久不見他來,所以後來我又尋了人去請他過來,可他放話說了,誰來請他他都不會救師弟,要我們死了這顆心。”
這話聽得慕容遙無力地跌坐到了床沿邊,他看了一眼床上瞧着沒什麽呼吸極弱、蒼白弱死人的宮懿,心中是拔涼拔涼的。
“你的意思是……早在去少林前,師弟就已經不好了?”
手抓上了宮懿的,宮懿的手極為冰涼,似是沒了人的體溫一般。
姬行涯颔首:“他用的是逆行之術,本就是個折壽換幾年練武時日罷了。他又不是個知分寸的人,總要折騰自己直到精疲力盡,自然是死得更早些。現在不過是因為你在他暈厥之事給他吃了反魂丹,原本過三日他也該去了的,現在不過是延了兩三日罷了。”
“!”
慕容遙的手一顫,他怔了怔,卻是怎的都不敢相信。
“可是那時候……他明明與之前無異……”
這話說出口,卻是突然沒了什麽底氣。
現下細細想想,其實根本不是無異。
宮懿分明就是在強作精神,只是因為宮懿實在僞裝得太好,慕容遙過了十日才覺察出宮懿似是身子愈發虛弱了。
“你自己分明也清楚得很。”姬行涯點破道,“你總與他在一起,自然該知道的。”
不錯。
起初還不明顯,可到了後來,宮懿一日十二個時辰總要睡上六七個時辰才行;起初那藥還是一日一粒的,可到了後來一日二粒;起初還胃口與往日差不多,可後來胃口愈發地小了,近大會那幾日更是只沾了些粥水便再未吃進任何東西了。
皆是先兆,他原先也是擔心極了的,卻偏偏這個愛撒謊的師弟騙他說年年這個時候都會複發,加之堡裏衆人都是一個态度,所以慕容遙倒也沒有懷疑到“死”字上去。又或該說慕容遙根本就不想那樣去懷疑。
“真的……無人能醫了麽?”
姬行涯猶豫了下,他閉了眼搖了搖頭。
幾乎是感覺到了一陣暈眩,幾乎是心緒亂極,慕容遙的心口一陣刺痛,魔障湧上心頭教他嘴角沒忍住留下了一抹血。姬行涯見狀一怔,他連忙為慕容遙把脈,此刻慕容遙的脈象紊亂,此時情緒波動過大,姬行涯唯恐慕容遙再這樣下去會憋出內傷便連忙手快地為慕容遙點上了兩處昏穴。
慕容遙眉頭蹙了下,身體晃了晃便倚靠在了床邊陷入了昏睡。
瞟了眼躺在床上沒半點氣息的宮懿,姬行涯長嘆了一口氣。
“師弟,對不住了。”
自一旁的藥箱裏頭掏出了一個白玉瓷瓶,姬行涯緊握着瓷瓶,眉頭蹙得皺起。
“我本想若是父親願意過來,興許你就不用死了。只是現在看來……”眼簾微微垂下,姬行涯拔開白玉瓷瓶上的塞子,裏頭傳來了一陣幽淡清香,“這忘憂水,能助人忘卻平生憂愁事,想來這一瓶飲下,慕容公子此生憂愁不快皆可忘盡了罷。”
嘴角苦笑一聲,姬行涯以手抓住慕容遙的下颚,待慕容遙嘴巴微微隙開一道縫,他便将白玉瓷瓶湊到了慕容遙的嘴邊。帶着淡香的清液就那樣緩緩地流入了慕容遙的嘴裏,直到白玉瓷瓶裏頭不剩一滴。
“慕容公子,你也別怪我要幫師弟做這種事。我知,若是問你想不想喝這忘憂水你定是會說不想的。可是師弟說得對,有些事情若只有一個人記得清楚,只是徒增痛苦,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了。”
“來人。”
将白玉瓷瓶塞入懷中,姬行涯淡淡喚了一聲,外頭随即便有人推門進來。
“姬副堡主。”
兩人朝着姬行涯行了個禮,姬行涯颔首應了應。
“将慕容公子送至城西的慕容莊去,告訴慕容莊裏頭的人,要他們好好照顧慕容公子,口風守緊些,不許将所有的事情透露給他。”
慕容莊是宮懿知曉了自己的壽期後怕慕容遙日後沒有去處而特意為慕容遙買下的一個莊子,裏頭的人都是邀星堡的人,也置放了不少的金銀珠寶在那裏足以讓慕容遙下半輩子就算不幹任何事都可吃穿不愁。
“是。”
兩人應了聲,随即便恭敬地左右攙起慕容遙走了出去。
門扉被關上,姬行涯看回到宮懿的臉上,他輕嘆了一口氣:“師弟,你托我做的事,我總算不負所托了。”
話音落下,其中滿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