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17/09/18 雨夜(3)
林彧初被我抱進了房間裏。
他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玩偶服上是雨,頭發上是汗,臉上是眼淚。
我抱着他,衣角也被濡濕了。
林彧初還未緩過勁兒來,進了房仍然在哭,細細密密的吻如雨點般落在我頸側。
林彧初那身玩偶服很胖,活動起來很不方便,他想伸手摟我的脖子未果,又用尖尖的虎牙磨着我的皮肉。
我安撫着他,伸出右手去找他背後的拉鏈。因為林彧初迫切地纏着我,我花了很大工夫才将那拉鏈拉了下來。
我一下一下摸着林彧初的頭發,待到他哭得沒那麽兇,才将他從玩偶服裏拎了出來。
叮鈴哐啷,帶出了一堆小東西。
小豬玩偶,玻璃彈珠,星星串燈,塑料紙花,還有露出一角的紙質文件。
——這應該是林彧初穿幫最厲害的一次。
他顧不上那些零碎,剛從玩偶服裏出來,就撲到了我身上。
我被他壓着躺倒在地板上,腦海一片空白。
在看到那份文件時,我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是我飛葡萄牙前,讓唐穎準備的離婚協議。一時之間,我驚得連解釋的話語都組織不到一起去。
林彧初的手忽然捏住我的腮幫,興許是因為出了汗又見了風,他的指尖很涼,涼得我混沌的思維都瞬間清明。
我仰望他,他紅紅的眼睛像只兔子,仿佛累極了,另一只手撐在我腦袋邊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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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好像都被他的眼淚浸濕了,我們安靜對望着,我聽着他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還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池修哲。”他啞着嗓子叫我的名字。
“你答應過我的,”林彧初捏我臉的手漸漸洩了力氣,軟軟搭在我頸側,“你會永遠陪着我。”
“永遠,就是我未來的全部。”
“你答應過我的。”
他低聲說着,頭越垂越低,尾音顫抖着。
像夏夜的風吹過沾了雨水的葉片,葉片顫抖着,雨水從那翠綠上滾落。
——眼淚也再次從他眼眶中滾落,是燙的,一滴一滴,砸在了我的臉上。
“可你為什麽不要我了呀?……你為什麽收下他的花?”
“修哲,我給你變魔術好不好?你想看什麽我都學,我都做得到。你別丢我一個人,你別喜歡其他人。”
“我知道我不好,我給你添了好多麻煩,讓你為我操心。我沒用,這麽多年都處理不好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了好久,我有在努力,我真的有努力。可我來晚了,你是不是不願意等我了?”
“我以後會乖的,我會做家務,我會按時吃飯,我會好好工作,我什麽都答應你。”
“只有這點不行,你不能不要我。”
“池修哲,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林彧初的眼淚好像流不盡似的,有的落在我眼睑上,和我的眼淚偷偷融在一起,有的滑進了唇縫,澀得舌尖都要麻木。
他抓住我的衣領,指節因為太用力而泛白,他緊閉着眼睛,只有嘴巴在開合,每一聲都絕望地幾乎能淬出血來。
他說:“對不起。”
我躺在地板上,忍受着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酷刑。
我甚至忍不住想,眼前這個人,或許生來就是為了克我。
讓我愛,讓我痛,讓我放不開,讓我舍不得。
在知道他心裏裝着位難以撼動的人時難過嗎?難過的。第一次聽他睡夢裏叫左岩的名字時難過嗎?難過的。得知那個人死而複生,咬着牙根也要對電話那邊的他說“快去追上他”時難過嗎?難過的。
可如何能抵得上這一次。
痛得好像肉身已經爛掉了,唯有靈魂抽離出來看着這一切。
林彧初哭着,哀求着,眼淚都要将我淹沒。
全是因為我。
我惹他哭了,惹他委屈了,我鑄下大錯。
似乎所有的言語都太過貧乏,我狠狠按住林彧初的後腦勺,将唇瓣貼了上去,止住了他的低泣。
他愣住,片刻後整個人都纏了上來,近乎瘋狂地同我接吻。沒有半分美感和舒适感,牙齒磕在唇瓣上很疼。
我拉開林彧初的腦袋,将他按在了肩頭,任由那濕漉漉的臉蹭上我的衣料。
“林彧初,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聽話的小孩兒。”我深深呼吸着,情緒尚未平複,一句話也說得艱難,幾乎一字一頓。
他緊緊抱着我,太用力了,勒得我有些疼。
“我跟你說過什麽?不準哭,不準跟我道歉,更不準邊哭邊跟我道歉。”
我摸着他的發頂,輕聲道:“你全都做了,我不理你了。”
林彧初在我懷裏哆嗦了下,登時直起上半身,用小臂使勁抹了抹眼睛。
他把眼淚全部擦了個幹淨。
他開口道:“我沒哭,你看,沒有哭。”
我也撐着地板支起上身,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用指尖緩慢地順着他亂糟糟的濕發。
“嗯,沒有哭。是我錯怪你了。”我湊近林彧初,放軟聲音,和他蹭了蹭鼻尖。
他仿佛又要哭出來了。
我趕忙站起身,将他打橫抱送進浴室。
我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聲道:“先乖乖洗個澡,再鬧該着涼了。”
林彧初縮在我懷裏,耳朵貼在我的左胸腔,左手別扭地伸出去夠我的手,握住我的手背,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我回望他——這才明白,從來都不是我需要他,或他需要我。
我們彼此需要。
像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像死死糾纏在一起的兩條生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