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容宣還記得杜芊芊死之後的幾天,京城接連下了好多天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天空也陰沉沉的。
他背着雙手靜靜的站着,連帶着他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他這幾日時常會問自己,會不會是他的執念太深,才會把沈芊芊誤認為成她。
這些年來,長的像她的女人他也不是沒見過,但是沒有一次為之所動,包括沈芊芊。
揚州那次,他不曾想過她敢對他下藥,等自己中了招才發了怒,要弄死她。
不得不說,沈芊芊十分聰慧,看出他起了殺心,連夜收拾好包袱準備逃跑,在半道上被人截了回來,也就是她逃跑未遂之後,容宣再次見到她才覺得她變了一個人似的。
回京城後,她露出的破綻很多,幾乎都能證實他的猜測,她不是原來的沈芊芊,可是容宣也不敢貿然下定論她是杜芊芊。
畢竟那個人已經死了五年,說不定早就投胎轉世了。
容宣邁開步子回了書房,多年來的蟄伏讓他習慣了不動聲色,心裏不太平靜時便想會提筆練字。
才剛剛拿起筆,容宣忽然想起來杜芊芊之前刻意騙他不認字的事,那時他也沒深想,還自作多情的認為這是沈芊芊勾搭他的法子,後來的種種,都讓他清楚明白她心裏根本就沒有她。
那麽那天她來書房是想做什麽
容宣放下筆,思索了一小會兒,那天書房裏不止是他一個人,還有瑾哥兒
難不成她是為了瑾哥兒來的容宣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細細一看,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那是種克制不住的激動。
容宣突然跟瘋了一樣在案桌上找東西,他在找沈芊芊頭一回練字那天寫的他的名字,如果是她的字跡,他就一定能認出來。
他的動作很急切,甚至可以說狼狽,容宣翻了一遍又一遍,都沒能找到那張紙,倒是翻到了好幾張她之後練的字,只可惜那是她刻意隐藏過筆鋒的字跡,根本看不出什麽來。
容宣驀的停下手上的動作,雙手撐在案桌上,氣息微喘,臉色陰森的緊,深吸一口氣,他的情緒漸趨平緩。
這日清晨,天氣忽然涼了起來,窗外霧蒙蒙的,開始下起細細的雨絲。
杜芊芊一到下雨天就不想動彈,整個人也沒什麽生氣,她在雨天的記憶向來不太好,她懶洋洋的躺在軟塌上,林輕已經替她收拾好了出門的行李。
綠衣推門而入,身上裹着絲絲涼意,她道“姨娘,今日府裏可熱鬧了。”
“怎麽了有人什麽人來了”
綠衣點點頭,“是啊,大夫人的侄女今日乘着馬車進了府裏,說是要在府中借住一段時間,不愧是大家小姐,光是行李就搬了倆馬車。”
杜芊芊記得大夫人的侄女,好像是叫蘇詩然,打小就喜歡上了容宣,回回來容府都想跟着他一起玩,可礙于容宣生人勿近冷漠氣息,她又不敢靠近。
這些人打着什麽算盤,杜芊芊大概也清楚,容宣青年才俊,尚未娶妻,妾室也只有她一個,在京城一衆子弟中,還算得上是潔身自好的,蘇詩然癡心不改,莫約是想要當容宣的正妻。
借住個十天半個月,估計就是想好好培養感情。
可惜了,容宣馬上就要去蘇州城。
“嗯,挺好的。”
自家主子心這麽寬,綠衣也不知這算不算是福氣,她接着說“聽說蘇小姐喜歡爺呢。”
杜芊芊一樂,咧嘴笑了笑,打趣她,“綠衣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綠衣紅了臉,“小姐您不急嗎”
以前綠衣也是見識過風月場所裏女人們争風吃醋的手段,為了搶客人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最怕的便是沒有主顧。
“急什麽他真想娶,我還能攔着不成放寬心,該吃吃該喝喝。”
杜芊芊這話說的很有道理,綠衣硬是找不出任何話來辯駁她,也是,一個小妾壓根沒什麽地位,也說不上話。
不過綠衣覺得,爺還是十分寵愛姨娘的。
她嘟嘟囔囔,“還好您和爺明日就要去蘇州了,這樣那個蘇小姐便是想見爺都沒有機會。”
能避開一時是一時
杜芊芊聽着她孩子氣的話莫名好笑,沒有蘇詩然還有其他人,容宣不可能一輩子不娶妻。
不過,她當鬼的那八年也沒見過容宣娶妻,杜芊芊也弄不明白他不娶妻的原因。
出發去蘇州那天,京城還下着雨。
杜芊芊原以為她和容宣不是坐同一輛馬車,等掀開簾子後才發現是自己多想了。
容宣看着她目光很深遠,盯的她後背發涼,她自覺地坐在角落裏,心裏打定主意只要他不開口,她也不出聲,說多錯多。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容宣的手掌心很溫暖,指腹上還有小繭子,他出聲問道“你很冷”
夏日裏,哪怕是雨天,也不該會冷成她這樣,小手冰涼冰涼。
杜芊芊搖頭,“妾不冷。”
容宣對她的态度比之前要好,他慢悠悠的問“那你的手怎麽那麽涼”
咦,奇怪。
容宣平時對她不是這樣說話的啊,何曾關心過她手涼不涼,今日溫柔的不像是他了。
杜芊芊總覺得有什麽陰謀在等着自己,她随口道“可能是方才被雨水濺到了吧。”
容宣聞言從衣袖裏掏出一方帕子,親自動手替她擦了擦手,然後緊緊握着她,“我先替你暖上一會兒。”
杜芊芊渾身一僵,不太習慣這種柔情蜜意的時刻。
容宣既然打定主意了要試探她,就不會輕易放棄,一步步慢慢來,他就不信什麽都試探不出來。
馬車搖搖晃晃,路途遙遠,這一路上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實在太少,杜芊芊倒是帶了幾本書,但是她不敢在容宣面前拿出來,畢竟她在他眼裏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人。
沿途的風景美是美,但看多了還是會覺着膩。
杜芊芊側過眼看了看容宣,發現他一個坐姿能坐好幾個時辰,手裏的書也已經看了大半,他的側臉相當漂亮,眉目如畫,鼻梁精巧,膚白如玉,下颚的弧度恰恰好,整個人身上自內而外散發着讀書人的氣質。
也許是馬車搖晃的太舒服了,杜芊芊看着看着眼前便出現了重影,腦袋昏昏沉沉,上下兩個眼皮好像在打架,最後她實在支撐不住,頭一歪,靠在才車窗上睡了過去。
她呼吸漸沉,容宣便放下手中的書,側過臉光明正大的看着她。
杜芊芊的睡相不大好,小嘴微張,狹小安靜的馬車裏還能聽見她細微的吐氣聲,容宣伸手把人的腦袋往自己肩頭一按,讓她靠着自己睡。
杜芊芊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黑,馬車停在驿站,她是被容宣叫醒的,醒來時還很迷糊,揉揉眼睛,問“爺,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容宣嫌棄的看她一眼,替她擦幹淨嘴邊的口水印,“離蘇州還遠,你這一路睡的倒香。”
她臉一紅,也不好回話。
容宣繼續說“平時不粘人,睡着了就扒拉着我不放。”
杜芊芊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做扒着他不放這件事,“啊”
“做了還不敢承認”容宣裝模作樣的揉揉肩膀,假裝生氣,“抱着我的腰睡,腦袋磕在我胸膛前,這不是扒着不放是什麽”
杜芊芊信以為真,難怪這一路睡的這麽舒服,一次都沒醒,原來自己睡着時竟然做過這種膽大包天的事嗎
“下次不敢了。”
“今晚好好替我揉肩捶腿。”
“哦。”
容宣牽着她的手進了驿站的客房,屋子被收拾的幹幹淨淨,東西也都歸置的極為整潔,他吩咐人打了一桶熱水,說是要梳洗沐浴。
小二很快送上了熱水,容宣當着她的面從來不避諱,一件件把衣服脫了便去了屏風後的浴桶裏。
杜芊芊有些心癢,她在馬車上悶了一天,身上也冒汗,黏在肌膚上膩膩的很難受。
容宣很快便洗幹淨,穿着白色中褲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盡管歡愛過那麽多回,杜芊芊還是不習慣看他裸着上半身的模樣,她別開眼,“您洗好了”
容宣恩了聲,坐在床邊,開始使喚她,“你過來替我捏捏肩膀。”
杜芊芊硬着頭皮上陣,這副柔弱的身子真沒什麽力氣,他的肩膀很硬,捏的久了手又酸又疼。
容宣閉着眼好像很享受,杜芊芊實在按不動就停了下來,她說“我也想洗漱。”
“去吧。”
不用折騰,真好
小二換了水,杜芊芊迫不及待的進浴桶裏裏裏外外把自己洗的幹幹淨淨。
她擦幹頭發爬上床後,容宣一把摟住她的腰,輕輕的說了聲,“睡吧。”
難得他這晚什麽都沒做。
到蘇州已經是大半個月後的事情了,杜芊芊坐馬車都快要坐吐了,腰酸背痛,哪哪兒都不舒服。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
容宣此次出行并沒有遮掩身份,也不低調,到蘇州的當天,知府便遞上了帖子請他赴宴。
他這次是奉了聖旨來的,前來調查侵吞赈災銀兩案。
雨季泛着水災,國庫撥了銀子修堤安頓災民,可這筆銀錢卻不知去向,一個小小的知縣獨自擔下這事,将其他人撇的幹淨。
皇上不信,無奈又找不出其他人參與的證據,只好派容宣來蘇州查。
當今陛下最恨的便是貪污的人,何況這次貪的還是赈災的錢若是逮住了就一個都不會放過。
容宣沒有收帖子,他讓書影打發那邊,說是舟車勞頓,太過勞累,想要好好休息。
貪污這事肯定同知府脫不了幹系,地方知縣不過是個頂缸的人,那麽大筆銀子,他想全拿也拿不走。
接連兩日,容宣都選擇閉門不出。
杜芊芊都看不太懂他到底是什麽打算,朝政上的事最複雜,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皇上之所以派他過來也是無奈之舉,之前來蘇州的兩位欽差大臣都死在了路上,說是遭了劫匪。
他們能安然無恙的到蘇州,莫約是因為容宣時而走水路時而換陸路,根本猜不着路線。
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好管。
饒是繁華如蘇州也會出刁民。
容宣憋得住,杜芊芊卻憋不住,總想着出去玩,恰逢城裏的花燈節,她就更想出去了。
蘇州天氣極好,幾日都豔陽高照。
杜芊芊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心裏想的什麽都寫在臉上,她克制了兩天,等到了第三天終于按捺不住跟容宣開了口。
她用語委婉,“爺,您有沒有覺得蘇州夜市非常熱鬧啊”
“比不過京城。”
“”
她不氣餒,“我覺得很熱鬧,街兩邊賣的花燈也好看。”
容宣失笑,“你想去看”
“嗯嗯。”
她一雙明豔的眼眸發着光,容宣看着這雙眼睛都不忍心拒絕。
他大發慈悲道“行吧,換身衣衫我帶你出去。”
“好好好,我這就是去換”
兩個人站在一起,很像一對普通夫妻。
小攤販上挂着的燈籠一盞比一盞精致,她看了都想買,可是出門太急,把荷包落下了。
杜芊芊看中一盞淺粉色畫滿海棠的燈籠,眼巴巴的站在小販面前走不動路,容宣看不過眼,“喜歡就買。”
杜芊芊委屈巴巴道“我沒帶錢。”
容宣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他問“多少錢”
小販笑眯眯道“十文錢。”
容宣直接丢了一塊碎銀子,非常大方,“多挑幾盞,喜歡都帶走。”
杜芊芊眼睛一亮,當真沒跟她客氣,選了好幾盞自己看中的花燈,雙手都不夠提,她下意識的看向容宣,眼神有幾分可憐。
容宣繃着臉,“自己拿。”
杜芊芊只好忍痛割愛的舍了兩盞,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這位姑娘,如若不嫌棄,在下可以幫忙。”
她回頭,便瞧見個身量修長的男子,身着白衣,樣貌俊俏。
“什麽姑娘,這是我妻子。”容宣冒出來打斷他,眉心直跳。
來人一愣,随即笑道“抱歉,在下見她并不曾梳着婦人髻,便以為姑娘未曾婚配。”
容宣扯過她的手腕,對這人沒個好臉,“告辭。”
杜芊芊離開也不忘花了錢買來的花燈,她心疼的叫喚,“我的燈還沒拿呢”
“不要了。”
“我挑了好半天的”
“我說不要了。”
容宣的語氣很冷,他又開始生氣了。
杜芊芊也氣,她非要那些燈當然有原由,過幾日就是她的忌日,除了瑾哥兒從來沒人祭拜她,也沒人給她燒紙錢,每個忌日都孤零零的。
好不凄慘。
杜芊芊是想買回去等忌日那天,再偷偷給放了,算是祈福也算是圓自己的一個願,如果可以,她大概還會給自己燒點紙錢。
她很怕孤獨,當鬼的八年很無聊。
回去的路上杜芊芊板着臉一言不發,容宣的表情如喪考妣,黑如鍋底,兩人之間微妙的情緒連書影都察覺到了。
杜芊芊不明白容宣有什麽可生氣的,他憑什麽他是死過多年還是所嫁非人過簡直莫名其妙,說變就變。
容宣把她丢進屋子裏,走來走去,“為什麽不挽婦人髻”
書影不怕死的敲門,“爺,知府大人又送了帖子過來。”
“滾給老子滾遠一點。”
書影麻利的滾了,爺今晚都氣的說了不文雅的詞,他就不湊熱鬧,免得殃及自己。
杜芊芊瞪圓了眼珠子,就這事就為了這事
“我忘了。”
“我看你還是賊心不死。”
杜芊芊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我沒有你把我的燈還給我”
容宣冷哼,“花的是我的錢,那就是我的燈,我說不要就不要。”他背光而立,眯着眼睛死死凝視着她,憤憤道“以後再也不帶你出門。”
沒個省心的,身邊圍着的男人從來就沒少過,看着都煩。
杜芊芊氣的要死,也只敢小聲嘟囔,“誰稀罕跟你一起出門。”
好在聲音很小,容宣沒聽清。
暴怒過後,容宣也冷靜了不少,不用旁人告訴他,他自己也知道沈芊芊對他的影響越發的深刻,這不是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容宣十分不喜感情控的感覺。
夜裏,吹滅了燭光,杜芊芊背對着他睡了過去,容宣閉眼後很久都沒能成功入睡,他半坐起身,趁着皎潔的月光低頭看着她。
眼睛、鼻子、嘴巴每一處都很精致,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一樣。
也許是深夜,很多壓在心底最深處的都開始發芽。
容宣把手卡在她的脖子上,用了點力氣,身下的女人沒有醒,她可能是因為喘不上氣而難受的皺起眉。
杜芊芊做了個噩夢,那是陳闕餘拔光了她種的海棠花之後,白術最終沒能攔住,她還是提着鞭子闖進了陳闕餘的書房,氣呼呼的對着他說“你賠我的花”
陳闕餘滿臉不耐煩,“出去。”
杜芊芊一鞭子甩在地面上,“你是不是欺負我上瘾了。”
陳闕餘擡眼,理直氣壯的承認了,“對。”
杜芊芊氣不過,沖上去就要和他拼命,她記得當時陳闕餘沒怎麽還手,就是按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有傷害他的機會。
可是夢裏的陳闕餘好像用雙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漸漸地,她呼吸不過來,開始咳嗽。
她用手推他,低聲哭泣,“陳闕餘,求求你。”
放過我。
也許是這聲哭泣起了作用,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松了。
容宣渾身脫了力,呆呆的望着身下的人,她剛剛說了什麽
她喊了陳闕餘的名字,她居然喊了陳闕餘的名字
她求那個人,求他什麽呢是因為上次潑了他的酒還是因為別的這些都不好說。
容宣突然覺得眼眶幹的厲害,他沒想掐死她,也沒想過會聽見這句話。容宣通身冰冰涼涼,內心卻炙熱的緊。
月光灑在她恬靜的睡顏上,容宣居然不敢驚動她。
第二日清早,杜芊芊睡醒時身邊的被窩已經涼透,昨夜的夢還記得清楚,她感覺喉嚨有些疼,她想可能是沒喝水的緣故。
梳洗穿戴好後,她坐在銅鏡前看了看,發現脖子上好像有指印,杜芊芊掀開衣領,仔細看了好幾遍,才确定那是真的指印,而不是做夢。
和她同床共枕的只有容宣,原來她昨晚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差點要被掐死了。
杜芊芊有些難過,她怎麽到哪都不受待見
真是令人生氣。
悲春傷秋和眼淚都沒有用,杜芊芊找到藥膏抹上藥,把逃跑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再不跑,容宣這陰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明兒又要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