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寶需要在醫院裏住上三天,第二天臉腫得厲害,腹部又癢又疼,嘴巴裏苦得要命,還只能吃點清湯寡水的病人餐。
上廁所不太方便,需要推着輸液瓶。湯玉美昨天整晚沒睡好,年輕時勞累過度,遺留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好在醫院,去給醫生看看。
湯玉美暫時離開病房,顧寶想喝水,發現病房裏只有比較燙的開水。
他媽媽雖然年輕的時候吃過苦,好歹也做大少奶奶這麽多年,被他爸寵愛回了小孩模樣,照顧人的能力也直線下滑。
顧寶起身,推着輸液瓶,拿上手機,出病房。他記得走廊盡頭,護士臺那裏有臺飲水機,還有飲料機。
他舔了舔嘴巴,很想偷喝點有味道的東西,解解嘴裏的苦味,大不了嘗了味道就吐出來,不咽下去。
想喝葡萄汁,檸檬茶,可樂,奶茶,裴廷……裴廷?!
顧寶看着站在護士臺前詢問的裴廷,立刻抓着輸液杆想回病房。
無奈為時已晚,護士探頭出來,看向他的方向,裴廷扭臉,目光如電地落在顧寶身上,把他從頭掃到了腳,大步走了過來。
顧寶吓得眼睛一閉,僵在原地,裴廷氣勢太可怕了。
裴廷生氣嗎,他當然生氣,簡直怒火中燒,五髒俱焚。他昨日回去,的确有約,約見合作公司的經理,談的是正事。
顧寶一整日沒聯系他,他只覺正常,出宿舍後他沒立刻走,聽到砸門的那下動靜,他才離開。
他知顧寶生氣,也以為這人只是怄氣,因此一整日都沒聯系。
裴廷自己也怄,惱怒于那晚自身的不知分寸,過度越界。他不該那麽抱顧寶,更不該叫顧寶看出來不對。
他有意想要疏遠顧寶,免得情感克制不住,愈發深陷,幹出不可挽救的錯事。
所以他沒給顧寶鑰匙,哪怕他的新家,早已準備好了顧寶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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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種抉擇中,自然也有疲累。追着一個不可能的人,太痛苦了,他也想要中場休息,調整心态。
不成想,這一休息,顧寶竟然直接進了醫院,甚至他不知道這個消息。
顧寶的室友有意瞞他,不用想也知是誰的主意,是顧寶,這人竟然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
一臉天真無辜地把刀捅進他心裏,攪得他鮮血淋漓,一如當初在他面前與範嬌接吻,同範嬌約會,打着他的旗號,還在電話裏跟他說着今日跟範嬌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麽事。
不想知道的,天天在他耳邊念叨。想知道的,卻膽大包天的瞞下來。
只是稍微疏遠,給點冷遇,顧寶就能這麽折磨他,連病了都不跟他說。
告訴了所有人,就是瞞着他。
裴廷在來的路上,焦躁得差點追尾,在醫院外,逼着自己抽了半包煙才能冷靜。今日只是闌尾,明日又會有什麽事瞞着他。
他是真的傷心,氣憤都在其次。
所有情緒,卻在見到顧寶的那刻煙消雲散,束手無措。
還能怎麽辦,看着昨日還在眼前活蹦亂跳,面色紅潤的顧寶。如今憔悴不少,眼窩微深,寬大的病服罩着身子,仿佛一夜間消瘦許多。
顧寶害怕得眼睫顫抖,腦袋微縮,仿若他是個妖魔鬼怪,下一秒能把顧寶連皮帶骨地吞掉。
真能吞掉就好了,他能把人藏在肚子裏,誰都不給,只能是他的。
裴廷心中苦澀,艱難啓唇:“你怕什麽,我能打你不成?”
顧寶輕輕睜開眼,謹慎地觀察裴廷的臉色,确認對方确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才氣弱的,遲來的,感覺到了無盡的委屈。
眨眼間,淚意無聲地湧了上來,喉結顫抖着,他低聲呢喃:“哥,我好疼啊。”
裴廷本不想動,他來時都打算好了,既然顧寶不想讓他知道,瞞着他,他也沒必要拿自己的心去讓人糟踐。
冷着他,不慣着他,甚至不要在他的病房中待夠時間。
所有的設想和念頭,都在這句話中潰不成軍。
裴廷想把人抱回去,又怕牽扯到傷口,只能面無表情道:“出來做什麽?”
顧寶覺出裴廷的冷淡态度,酸意從胸口爬上了鼻尖,他要很努力才能不丢人地流淚:“沒有啊,就是想喝水。”
裴廷牙關緊咬,眉心皺成死結:“怎麽回事!沒人在醫院陪你嗎!”
“你室友呢,你父母沒來?!”裴廷這回是真的怒了。
顧寶說來了的,只是他媽照顧了他一晚上,老毛病犯了,去給醫生看看,才走沒多久,他也剛從床上下來,就是想喝點水。
主要想喝飲料,顧寶沒敢跟裴廷說。
裴廷進病房後,外套一脫,袖管一卷,打溫水,調整床頭角度,把暖水袋裝滿,裹上一條毛巾,墊在了顧寶輸液的那只手下。
輸液時手會冷,裴廷在醫院外面買的熱水袋。臨時購入,款式老土,卻很溫暖。
湯玉美都沒想到的事情,裴廷想到了,甚至還有一部解悶的平板。
虧裴廷震怒下,也知道做些準備。
顧寶舒舒服服地窩在病床中,後腰墊了好幾個枕頭,裴廷問他:“傷口是不是還疼,叫醫生給你開點止疼的?”
點開平板,顧寶連接上醫院的wifi,帶着鼻音說好。
裴廷起身出去,找了護士交代了幾句,回來後坐在病床邊,抱起手,秋後算賬:“為什麽瞞着我。”
只可惜他先禮後兵這套,對顧寶不管用,顧寶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貨。
顧寶挨在枕頭上:“沒有瞞着你,你有事,我怕耽誤你的事。”
裴廷額心微跳,怒極反笑:“也是,我算你什麽人,你顧寶有事,何必通知我。”
顧寶沒想到能得來裴廷這樣的話,他慌了手腳,平日伶牙俐齒的一人,在裴廷面前只能笨拙的,将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翻來覆去地說。
裴廷眸色更冷,連笑都扯不出來了。他起身,想出去再抽幾根煙冷靜一下。
顧寶以為他氣得想走,竟然不顧自己身子,撲了過去,抱住裴廷的胳膊。
病床旁的水灑了,顧寶手背禮的針跑了,縫合好的傷口更是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顧寶慘叫了聲,不知該護床還是按手,或者瞧一眼他的手術刀口。
裴廷被他鬧得心膽俱裂,一手把人按住,一手拍下床頭的緊急呼叫,抽了床邊數張紙巾,按住顧寶出血的手背。
然而沒用,血很快滲透了紙張,在雪白上暈出大團的血漬。
裴廷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剛做完手術的人,頭暈目眩,極努力才勉強鎮定心神,兇了顧寶一句:“別鬧了!”
顧寶瞧着裴廷那滿頭大汗,咬牙切齒的模樣,身子在病床上縮成小小一團,哪裏敢鬧,連話都不敢說。
醫生很快過來了,給手背簡單止血,換了另一邊紮,再檢查腹部傷口,沒有問題,重新上了次藥,換塊紗布。
全程裴廷都在旁邊,沉着臉,叫醫生都不敢在這種環境裏繼續待着,處理好後,火速撤離。
醫生走後,房間裏靜得讓人難以呼吸,裴廷站在病房窗口,望着樓下綠化,顧寶躺在床上,眼睛不離裴廷。
半天,顧寶主動道:“你是我哥,不是随便什麽人,我很在乎你。”
裴廷不答,亦不回頭,
顧寶:“你說給我上藥,結果又把藥給了王輝,那你要做的事情肯定很重要。你和喜歡的人約會,要是被我打斷了……”裴廷冷冷地打斷他:“所以你就賭氣地連手術這種事情,都可以瞞着我?”
賭氣?顧寶沒想過有這念頭。
也許他潛意識裏有,現在被裴廷一問,都開始了自我懷疑。他昨日瞞着裴廷,是真的因為懂事,想要體貼裴廷,還是因為賭氣。
再往深處想,仿佛有更可怕的念頭在等着他。
顧寶搖了搖頭:“不是,闌尾炎就是個小手術,我本來今天想跟你說的,不是故意要瞞着你。”
“你看,我現在都能下地走了,能有什麽事。”顧寶努力解釋。
裴廷:“行,既然你沒什麽事,我先走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忙。”在重要的事上,裴廷加重了語氣。
顧寶看着裴廷真的要走,抓住了被單,也不叫哥了,大聲道:“裴廷!”
裴廷站住了。
顧寶難過又負氣道:“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裴廷重新邁步,就要出病房。
顧寶終于沒辦法了,啞聲道:“哥,我錯了!”
“我真的很疼,很累,你過來陪陪我。”他盯着裴廷的背影,眼淚都砸在被子上了。
冥冥之中有感覺,裴廷出了這個門,以後真的不會再跟他做朋友。
他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紀圖離開他,楊扶風也不理他,現在裴廷同樣。
或者本來就是他的問題,是他蠢笨,留不住任何一個朋友。
顧寶垂下頭,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創可貼,淚流不止。
他忍着抽泣,難受,忍得頭昏腦脹,幾乎要沒骨氣地縮回被子裏,躲在小天地,不去面對外界。
顧寶也這麽做了,他不想看裴廷離開的背影,也不想聽裴廷關門的聲音。
不聽不看,他就不會再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