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顧正瘦了許多,頭發也花白不少,穿着拘留服。顧寶第一時間就撲了上去,隔着玻璃窗,潸然淚下。

好似沒想到能見到他,顧正情緒也很激動,拿着電話問他,怎麽來的,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顧寶不敢說湯玉美生病了,只拿好話講。他說遇到了很多好心人幫忙,已經請好了厲害的律師,會讓爸爸早點出來。

自己是個什麽情況,沒有比顧正還要清楚的。

顧正憔悴地望着顧寶:“寶,跟媽媽好好過日子,爸爸這個事你幫不了。”

顧寶握着電話筒的手輕輕顫抖着,他執拗道:“幫的了,爸爸,我等你出來。不管多少年都等,媽媽也是。”

他咧出個難看的笑來:“我和媽還要再吃你做的魚,我一定把飯吃完,陪你看電視,散步,再也不急着走了。”

話音剛落,顧正的表情也變了,淚流滿面。

對話的時間不多,不一會就有人進來提醒顧正回去。顧寶按着玻璃窗,恨不得突破這層阻礙,擁住他的親人。

而現實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顧正的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處。

顧寶額頭貼在玻璃上,一雙眼通紅,眼淚都快流幹了。耳朵轟隆隆的,腦子裏盡是顧正灰敗的臉。

出了會面室,顧寶恍恍惚惚,整顆心被線捆着在空中,心如刀絞,不過如此。

于黑暗中,他仿若看見一線希望。那刻他抛棄所有,就似得了失心瘋,他胡亂地抱着裴廷,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不管如何,他都想要救顧正出來,他們一家人能再次團聚。

直到額頭被狠狠敲了下,火辣的疼痛喚醒了顧寶的神志。他捂額後退,驚覺裴廷溫和不在,滿臉嚴厲地望着他,就像覺得他荒唐至極。

顧寶回過神來,明白了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傻子都明白,他這時提出的在一起的原因是什麽,更何況裴廷。

裴廷不傻,一生裏做過最蠢的事,大概就是喜歡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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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不止喚回了顧寶的理性,連同他的羞恥心一起歸于體內。他捂着額,步步後退。

裴廷掃了眼四周,他們剛才的動靜引來了不少視線。

他伸手抓住顧寶的腕,将人拖了出去。

會面室到停車場,一條長道,被鐵皮棚遮擋着。雨水敲在棚上,聲音比落地上還響。

雨大了許多,顧寶踉跄着被拖拽着,鞋尖踏起了地上的污水,濕透了褲腳。

裴廷的力氣很大,抓得顧寶甚至以為手腕都要斷掉了。裴廷沒打傘,他一路把人拖到車前,粗暴地推了進去。

顧寶頭發盡濕,臉上驚慌,看着連帶着一起鑽進後座的裴廷。車廂很大,裴廷關門的力道極重,砰的一聲,甚至搖晃了車身。

雷聲陣陣,一道道亮光籠罩天地。裴廷的神色自昏暗與極亮中,冷到了谷底。

顧寶試圖後退,卻被裴廷掐住了臉頰,往前一抓。顧寶好疼,手腕也疼,裴廷從未這麽對過他。

裴廷沉默不語,顧寶縮在車裏,捧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吱聲。

許久之後,顧寶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剛才淋了雨,他有點着涼。

裴廷仿若才從沉思中回神,他沒有問顧寶同意與否,就拿出香煙。這在他自小接受的禮儀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這時他不來一根,他怕他壓不住火。

顧寶自然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妥,他在最糟糕的時候,提出了最胡來的提議。

他把裴廷當什麽,又把自己當什麽。

香煙彌漫在車廂裏,裴廷低着頭,沉聲道:“顧寶,我今天帶你過來,不是為了讓你做出這種選擇。”

顧寶指尖離開痛極的手腕,他輕輕地碰到了裴廷的衣角,得寸進尺地,他摸到了裴廷的手背。血管清晰,骨節分明:“對不起。”

裴廷似聽樂了,他也的确笑出聲。顧寶心尖一抽,一種不同于見到顧正時的難過,蔓延開來。

因為顧正而傷的心,是苦澀的。因為裴廷這聲笑的感覺,是酸的,酸得幾乎要讓顧寶手足無措,恨不得給剛才的自己抽幾耳光。

裴廷躲開了顧寶的手,他抽了口煙,沒看顧寶,視線只落在虛無的一個點上:“是不是人這輩子,只需要行差踏錯一步,就不配被原諒”

“不是!”顧寶急聲道。

裴廷像倦了,他拇指抵着眉,頹喪道:“顧寶,從我家搬出去吧。”

顧寶瞳孔一縮,裴廷徹底生氣了,也對他失望了,終于從喜歡他這件事上清醒過來,要趕他走。

不要堵在喉嚨裏,卻無法憑着心意吐出來。他鼻子酸透了,剛才見過顧正流光的淚,又湧了出來。

“你讨厭我了嗎?裴廷。”他不喊他哥,目光直直地看着裴廷。

裴廷沒看他,哪怕他感覺到了顧寶的目光。

顧寶執拗地問,也不知道想要得來一個什麽答案:“你讨厭我了。”他用了肯定句。

裴廷沒有否認。

“因為我沒你想的那麽好,白白讓你惦記了這麽些年,失望了是不是!”顧寶越來越大聲。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調變得激烈。他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就像位被拆穿把戲,露相的小醜,歇斯底裏,不願從臺上謝幕。

撒潑打滾,不是成年人的行為。死纏爛打,也不符合他們久別重逢的相處。

昨夜的溫柔與缱绻,今晨的平和與安心,都在這刻盡數歸無。

哪有什麽救命稻草,溫暖歸處,都是他逃避現實,自欺欺人罷了。

顧寶抹了把臉,他身子在剛才一直抖着,不知是冷還是激的,他生硬地甩下一句:“我知道了。”

說罷他起身要開車門,手腕再次被抓住,又是那剛才被抓傷的地方。顧寶忍着疼沒有哼出聲,他把痛呼咽進肚中,不想再露出任何一絲脆弱,給面前這個人察覺。

裴廷說:“你去哪?”

“我打車回去收拾行李。”顧寶不看裴廷。

裴廷吸了口氣:“我沒讓你現在搬。”

顧寶掙了一下,沒掙開,他終是找回了自己的骨氣,不再沉迷虛無的美夢中,哪怕這份骨氣,只是變相的一時意氣:“沒事,早點搬出去好,我早在軟件上看好房了,今天就能搬走。”

他說謊,他只是有這個念頭,卻還沒實行過。

裴廷皺眉:“就是租房也得經過中介,你這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哪有時間看房。”

顧寶轉過半張臉,唇角緊繃,客客氣氣道:“我可以先回原來的賓館,邊住邊找房。”

裴廷不肯松手:“別鬧了。”

顧寶忽然笑了下,這笑跟裴廷剛才的笑有點相似,皆是怒極反笑。

他扭頭看向裴廷,目光微涼:“你帶我回家,讓我當助理,處理我家裏的事,插手我的人生,都是你想,所以你就做了。現在你不想了,一句話也能讓我滾,我鬧嗎,我只是聽你的話罷了。”

句句諷刺,字字誅心。裴廷臉色逐漸糟糕:“插手你的人生?”

顧寶用力甩開了裴廷:“我從沒求你來幫我!”

他猛地推開門,冒雨走了出去。裴廷緊跟着下車,抓住顧寶。顧寶以為自己很有力氣,卻敵不過裴廷,最後被人束縛在懷中。

他怒極了,用頭撞向裴廷的胸口,就像十七歲時,他手腳無法施展,只能來記頭槌。

熟悉的動作和姿勢,不同的場景和年紀。

裴廷剛才是氣笑的,這回是真的想笑了:“幾歲了你,還來這套。”

大雨磅礴,很快淋透了他們倆的身體,顧寶大聲道:“你走開!你想跟我打架嗎!旁邊就是拘留所!正好送我進去,我還能跟我爸一起吃飯!”

裴廷笑出了聲,摟着懷裏沾了水,更加活蹦亂跳,似尾鮮魚的顧寶:“送什麽送!你以為牢飯是吃着玩的!”

“裴廷!松開我!”顧寶聲音大到自己的喉嚨都喊痛了,口腔裏還進了不少水。

當事人卻像充耳不聞般,甚至還抱怨般道:“你剛才不是還想跟我在一起,現在就翻臉了?”

顧寶掙紮累了,也不動了:“誰說要跟你在一起了,我剛才可能瘋了吧。”

裴廷見他不動,就強行拖着往車的方向走,給彼此一個臺階下:“是嗎,我可能也瘋了吧,我一點都不想你搬走。”

好好的一場告白,卻被他們攪和的跟生離死別,馬上翻臉,永世不見。

就像劇本拿錯,讓人哭笑不得。

裴廷再次強硬地把人推上了車,打開暖氣,伸手解開顧寶的衣服。

顧寶剛才還鮮着,現在就是條死魚了。他側着臉,倔強地不看裴廷,還說:“想睡就睡吧,當還你住宿費。”

裴廷沒忍住,又狠狠敲了顧寶的額頭一把:“再瞎說就打嘴。”

顧寶不理他,裴廷把人的衣服脫掉以後,把車裏的毯子拿下來,裹到顧寶身上:“生病了怎麽辦?”

“放心,病得起不來了,爬着我也把家給搬了。”顧寶說。

裴廷看着顧寶,心裏那股郁氣卻莫名其妙地散了。明明現在的顧寶該讓人頭疼才對,他卻只想笑,不合時宜的笑。

“不行,我都插手你人生了,怎麽能不負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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