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喬西太焦急了,連把傘都沒打,一路淋着雨跑過來。

由于天氣陰冷多雨,傅家的其他人早已回了房間,樓下只有幫傭在,沒人會攔着,她匆匆往二樓跑,見房間門是開着的,而傅北就站在裏面,便沖過來抱住對方的腰身。

小姑娘太用力,兩條細細的胳膊死死勒着傅北,生怕人會不見了似的。

“明天不上課嗎,怎麽回來了?”喬西微仰着頭問,還是那樣抱着,沒有一點要放開的意思。

十六歲的女孩子跟雨後春筍一般長得快,纖細的身形,微鼓的胸口,如玉的肌膚柔嫩,全身都流露出青春鮮活的氣息。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很黏傅北,只要傅北在家就立馬過來,有時還會到江大去找人,其實今晚早就發現了傅北在家,只是不好意思太早過來打攪,就孤零零在窗臺後守着,剛剛見傅北已經回房間了便急匆匆跑來。

她不太老實,不僅抱着不放手,腦袋還抵在對方身上蹭,不過把握住了尺度,不至于太越距。

傅北僵了一瞬,随即拍拍喬西的背示意放開,可喬西置若罔聞,像是完全不懂,還用臉挨了挨她的頸間。

“明天上午沒課,回來看看。”傅北說,糾結了片刻,還是沒把人推開,而是擡手揉揉喬西的後腦勺。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都不跟我說。”喬西抿抿唇,知道自己說這種話不太對,有點不自在地別了別頭,又添了一句,低低呢喃,“不然明天你又走了……”

少女矜嬌,放不下身段說直白的話,使小心思都遮遮掩掩的,得到一點回應就差把尾巴翹上天了,後知後覺門還開着,臉上一熱,趕快放開把門關上。

傅北就這麽看着,當她再次要親近時,恰恰錯開,倒了杯熱水遞來,不回答方才的問題,轉而柔聲問:“冷不冷?”

氣溫低,天還下着雨,穿這麽少不冷才怪。

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薄款睡衣,喬西搖搖頭,“不冷。”

臉色都微白,鼻頭有點紅,還不冷……傅北懶得拆穿她,把熱水杯子塞進她手裏,搬了張椅子讓坐下。喬西大大咧咧的,一下子坐着,接過杯子就喝,嘴裏不消停,問法忒多,說着說着就把腿曲疊起來,将腳丫子放椅子邊上,簡直坐沒坐相。

她習慣了!了,還用一只手抱着腿,溫順柔和地盯着傅北,眼都不眨一下,全然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臉皮厚得可以,就這麽耗着時間不走,大有要留在這邊的意思。

喬家兩口子長期不在家,有時回來了都只有一個人在,喬西不願意回去也正常,只是賴在這裏也不行。傅北坐對面,不慢不緊的,握住她的腳踝将腿拉下來,規正小姑娘的坐姿,十分有耐心,“家裏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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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公司裏,明天才回來。”

腳踝被攥着,有點癢,喬西卻被縮開,明明就是一個簡單無奇的舉動,時間持續不過兩三秒鐘,她心頭倏爾一緊,鼓脹脹的,好似被忽而充滿,一股熱意在心口直沖沖地亂竄,莫名有些羞赧可忍不住想要再多多接觸。對方松開後,她心裏生出空落感,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腳,然後不着痕跡地用腿挨着傅北。

傅北察覺到,愣神片刻,稍微挪開些。

喬西便不好再靠近,心頭的失落油然而起,但僅只一瞬間,失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是希冀與小心,她捧着杯子故作掩飾地喝了一小口水,擡眼看看傅北,發現這人亦在瞧着自己,不知怎麽了,悸動四處亂撞,驚得她手下一緊,雙手無所适從地抓住杯子,害怕被看穿旖旎心思。

然而是她多想了。傅北什麽都沒做,看了兩眼移開視線,細細詢問了些有關學習的話題。

一說到學習喬西就頭疼,越往上讀越吃力,尤其是周圍的人都卯足了勁兒讀書,一個個恨不得能把書吃了。江城國際相對于普通公立私立學校而言,教育資源要好得多,光是師資配備就超出一大截,家境一般的孩子拼命地學,家庭優渥的孩子大部分都不是電視裏演的那種纨绔子弟,所有人都知曉學習的重要性,大家都在不遺餘力地讀書,喬西也是,可她再怎麽努力就那樣了,喬媽經常因為學習訓她,每每談到這些就是各種喋喋不休的教導。

喬西跟從小到大都成績優異的傅北沒法比,聊起這些就焉頭耷腦的。

以為傅北會跟自己說教,孰料對方只是說:“讀書不是必要的出路,你也不需要。”

她怔住,沒料到會這麽說。

“每個人都有适合的領域,不一定局限于讀書。”傅北繼續說,口吻認真不作假,不像是故意這麽說來安慰人,頓了頓,難得溫和地幫喬西理理裹在一!起的衣領子,“以後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沒有喜歡的事。”喬西說。

傅北沒有立即回答,收回手,才說:“以後就有了。”

似乎是成心的,喬西問:“那以後也沒有呢?”

傅北并不會解釋寬慰太多,長眼一掀,反問:“你怎麽知道沒有?”

分明是一句問話,語氣卻那麽篤定,喬西立時笑了笑,不知道在傻笑什麽。

這一晚她死纏爛打不肯離開,找各種借口,像聽不懂人話,最後如願留在這邊,傅北讓她去客房睡,她不願意,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要在這裏,還再三保證一定乖乖的,不會鬧騰打擾傅北。

傅北本不該留下她,可還是留了。

喬西側着身子躺,胳膊都被壓得發麻,有點酸痛,但不敢亂動,因為傅北早已閉上眼睛,可能已經睡着了。

沉郁的夜色讓她想起了許久前的場景,江大後門灌木叢裏凄厲的貓叫,當時她還傻愣愣跟傅北說,好奇得很,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傅北會拉開自己讓別亂看,有時候會發出叫聲并不僅僅因為痛苦,還有別的,太情難自禁,是歡愉到極致的痛苦。

還有那兩個親密的女生……喬西終于搞懂了,青春少艾時期的女孩子總是懵懂純淨,一旦有所疑惑,就會锲而不舍地去探查,有些東西書本上沒有,社會亦對其三緘其口,要弄明白不容易。

十六歲正是悸動迸發的時期,多少男生女生愛意萌芽,開始了第一次早戀,喬西的青春期與衆不同,懷疑、羞澀,頭一次接觸到相關的知識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面紅耳赤如煮紅的蝦子,臉上熱燙,心裏亦熱燙,羞恥感久久不能消散。

兩個女人,原來也是可以那樣的。

有的東西就像圍堤裏的洪水,一旦決堤就勢不可擋,排山倒海般侵襲卷噬而來。

喬西定定看着傅北的側臉輪廓,糾結遲疑許久,還是挪過去挨着。

傅北沒睡,早就察覺到她在旁邊動來動去的。

挨了一會兒,喬西不滿于此,又試探地抱住傅北的手臂,她太大膽了,知道對方肯定會警覺,可還是那樣做,似乎有恃無恐。

傅北緊了緊手心,沒睜眼,什麽動作都沒有,裝作若無其事,小姑娘得寸進尺地再靠近些,幾乎壓着她的胳膊,抱住不肯松手。如果喬西這時候及時打住,不那麽貪心,傅北還可以繼續裝睡,然而她太放肆了,都快将傅北的胳膊攏在懷中,還摸索着去尋傅北的手,緩慢摸到了,膽大地将手指扣進去,與之十指緊握。

窗外綿密的雨點,滴答滴答,落得更密集了。

“睡覺,不要亂動。”傅北低聲道,曲縮起修長分明的指節,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說。

喬西猜到她會醒,雙頰熱得厲害,好在有黑夜的遮擋不會被看到,不過一點懊悔都沒有,聽到傅北說了話,反而破罐子破摔了,厚臉皮地抵過去,小聲說:“睡不着,現在還太早。”

“明天不去學校了?”傅北問,話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沒有排斥的意味。

傅北斜眼看了看依偎在懷裏的女孩子,到底無奈,推開不推開都是難題,今晚就不該把人留下,可現在大半夜的睡都睡下了,總不能将人送回去,猶豫半晌,還是沒有動作,放任她了。

喬西動動身子,知曉這是默許,見對方不再吭聲,亦老實規矩不再說話,扒着她的胳膊拱了拱,然後再也不亂動。

雨夜偏冷,風裹着細密的水珠不斷飄打,溫度一點點下降,這種天氣适合睡覺,漸漸的,在舒适的被窩裏躺久了,喬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睡相不老實,時不時就動一下,下夜裏忽然就蹬了下腿,或許是感覺到冷,潛意識就往溫暖的地方摸。

傅北僵直了身子,想把人推開但擔心将她弄醒,這麽晚了,想了想,還是沒有。

小姑娘身形太瘦,與小時候全然不同,瘦得背上都能摸到脊骨,她睡着的時候全部放松下來,絲毫沒有戒備,瘦長筆直的腿就搭在傅北身上勾着,頭發太長,霸道地與傅北的烏發纏繞在一處,她還抓着傅北的衣角,!緊緊攥着。

呼吸綿密,不斷地侵擾,攪得人心煩意亂。

乏累地阖了阖眼,傅北想稍微推開一點點,不料剛一動,喬西就更加用力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角,無奈,只得保持原狀側躺着。

之後不知何時睡着的,睡夢中夢到被什麽糾纏住,掙脫不了,感覺有重物壓制着自己,往頸間不停地拱,連呼吸都不順暢了,整個人都憋得難受。

她擰了擰眉,瞥見外面的天依然黑沉,摸到手機一看才五點多,一整晚都沒睡幾個小時。

喬西倒是睡得舒舒服服,應該是被弄醒了,但睜不開眼睛,反而把傅北扒拉得更緊,耍賴地貼緊,無意識地往對方身上拱,用倦懶的聲音輕輕喊:“傅北……”

沒有回應。

傅北睜着眼,卻一聲不吭,只偏了偏頭。

雨水洗過的天地幹淨,一切都是清新。

這一天傅北上課時走了神,心不在焉的,專業課老師嚴格,點了她的名字。

“上來推導一下剛剛講的公式。”

一個簡單的二項式幾分鐘才推出來,老師俨然不滿意,當着整個教室的同學訓斥一番。

喬西卻截然相反,或許是因為前一晚的那席話,讓她突然醒悟過來,學習其實沒什麽大不了,整個人就輕松了不少,學起來壓力亦不似從前那麽大。壓力變小,擔子就卸了下來,一學期周末竟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班級成績排名竟然一躍居中。

這一年冬天又下了雪,紛紛揚揚比上一次的雪還大。

在讀大學的趙拾歡歸來,第一件事就是來這邊找喬西,她帶了不少東西,吃的用的都有,很多玩意兒在江城都可以買到。

“這才多久沒見,喬喬長高了很多啊。”趙拾歡還是老樣子。

算來,已經快半年沒有見過面了,趙拾歡考取了的大學,現在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不過對着喬西仍舊不正經,一見面就把人摟抱住,使壞似的捂懷裏不放,逗得喬西滿臉通紅。

那時候喬西對自己已然有了一定的認識,對這種過于熱情的!的招呼方式不适應,別扭地掙開。

“還害羞麽?”趙拾歡好笑,不客氣地揉揉她的腦袋。

喬西喊了聲:“歡姐姐。”

當時傅北就在旁邊,瞧見趙拾歡過分親密而不自知的一舉一動,眉頭微蹙,可到底沒阻止。

喬建良兩口子幾乎不搞家庭旅游,喬西平時也沒兩個朋友,長這麽大出遠門的次數不多,她自然是心動的,然而不等糾結完畢,傅北突然開口:“這次放假要放多久?”

問的趙拾歡。

趙拾歡還等着喬西回答呢,聞言,怔了下,看過去回道:“個把月吧,寒假都差不多,反正過了元宵再走,你呢?”

“也是。”傅北說,恰恰站在兩人中間,把喬西護在後面,“十七才開學。”

趙拾歡的歸來打破了兩人原本的相處局面,她時常過來找喬西,有時一待就是半天,偶爾還會腆着臉留在喬家吃晚飯。喬西不懂拒絕,也不會拒絕,一頓飯而已。

不知不覺間,竟慢慢和趙拾歡聯系更多,有時候一天都不會去隔壁傅家一次,即便要去,也是跟趙拾歡一起。

老太太總說她們仨兒關系好,從小就能玩到一塊兒,是好事,年紀再大些以後就相互有個照應。

比起在家裏面對喬建良和喬媽,喬西更喜歡這樣的日子,不用直面支離破碎的家庭關系,每天開心愉快,雖然也沒做什麽。

傅北還是原先那個樣子,不過和趙拾歡好像沒有以前那麽要好了,相互之間莫名就生出一段距離。趙拾歡單獨去過傅家兩次,兩人曾經無話不談,可現在幾乎沒有要聊的,幾句話就冷場。

真正的轉變是在去恒溫游泳館那次,趙拾歡耍寶,大冬天非得去游泳,在郊外包了一家豪華私人游泳館,叫上一衆熟識的人去。

喬西就在其中,她以為只有三四個人,便同意了,孰知一去就見到了讨人厭的周佳琪。

自從進入高中學,她跟周佳琪就鮮少碰見,平!時各家有聚會也是能不見就不見,這些年兩個女孩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本來喬西不願意跟周佳琪一般見識,可對方實在讨厭,好似自己欠了她一般,一見面就暗戳戳損兩句,嘴裏吐不出好話,偶爾還會搞小動作,譬如上回在一個聚會上,她“一不小心”差點把紅酒倒喬西裙子上,最後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仇人”相見,周佳琪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下巴都快揚上天。

喬西目光都不斜一下,兀自進換衣室換泳裝。

她不願意和這些人一起,換了泳裝就自個兒待一處,坐在泳池邊玩水。

周佳琪不知抽什麽瘋,在池子裏游着游着就帶一堆人過來,面上熱情禮貌地喊她下水。

“喬西,你一個人待在那裏,是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嗎?下來玩呗,都是認識的,有什麽不好意思。”一番話說得,表面善解人意,實則暗指喬西不給面子不合群。

果然,周圍一群人聽完,臉色各異,喬西确實一直都不合群,不跟其他人多交往,性格孤僻不開朗,不懂為人處事那一套,還有點難相處。一群人沒一個幫着解圍,也沒一個叫喬西下去,就那麽圍堵着。

喬西臉色不變,順應地說:“怎麽會,正打算要下來。”

原本是要直接下去的,然而始料未及,周佳琪竟拖了她一把,喬西不曾防備,手下沒撐住一下子被拖入水中。水的壓迫感瞬間襲來,在短暫的入水掙紮中,難受的窒息感使得她分外不舒服,所以當浮出水後,她火大地推了周佳琪一把。

推得很用力,不遺餘力地厭惡發洩出來。

沖突往往就是在一瞬間産生的,周佳琪可不是省油的燈,撞到池邊感覺背後一痛,立馬氣沖沖就要撲上來。

“你有病啊!”

“好心好意叫你,不領情還打人,你是不是孤僻久了腦子有問題?”

周佳琪火氣大得不行,兩句大聲的罵直接把其他人都吸引過來。

傅北和趙拾歡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而後做了完全相反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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