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城的夜晚總是清涼,初冬時節更是寒冷,四處都是蕭瑟景象,這個時間點的醫院更是冷清,住院部的過道裏都沒多少人,值班的醫生護士來去匆匆,熬夜看護各個病房。

水是傅北去接的,喬西留在病房裏照顧喬建良,醫生講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讓好生照看,如果過兩天沒有大問題的話就可以轉病房了。

喬建良的狀态不樂觀,但比之其他突發性腦溢血病人還算幸運,積極治療,後面多加調養,肯定可以恢複。

水接回來,吃完藥,不多時喬建良就睡下了。病房內的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不打攪病人休息,喬西是後出去的那個,傅北在過道的拐角處等着。

對話無關緊要,圍繞着喬建良進行,後來不知怎麽就轉到了原點上。

不容易有獨處的時候,應該是擔心喬西會突然走,傅北攥緊了她的手腕,用力到喬西都覺得有點疼。

不同的年紀不同的環境,物是人非以後再回首當年,對與錯很容易分別,一開始就沒走對路,但無可奈何,各人有各人的考量,再選一次結果也一樣。那時誰都沒有足夠的能力,一念之差就導致了後來的禍端,誰成想會造成那種局面,在這場僵局中,不能用罪大惡極來定論,換誰來都不一定會做得更好,只是後果終究需要有人來承擔。

恨啊怨啊都談不上,說到底還是心有芥蒂放不下,不論是傅家做的事,還是傅北的決定,都讓人太過介意。

站的角度不一樣,立場随之改變,各有各的顧及,可是,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可以呢?

對話的最後,傅北語氣有點頹,将不愉快輕描淡寫掉,說:“我會晚一點再走,明天還會過來看喬叔叔。”

一句話就将話頭收攏,打住了争吵的勢頭。

喬西沒應聲,先一步回到病房裏。

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不知怎麽就趴着睡着了,夜裏胳膊麻木痛到醒,彼時傅北早已離去,只留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後續的康複治療進行得十分順利,喬建良被轉至普通單人病房,狀态亦好轉不少。

傅北時常來醫院,之後消失了幾天,去隔壁市出差了。

喬建良問:“怎麽這兩天沒看見小北,是有什麽事?”

Advertisement

喬西不吭聲,他就絮絮叨叨的,念個不停,喬西這才回答:“我不知道。”

見她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喬建良登時沒了聲。

記不起多久沒回過七井街的店裏,偶然開車路過,總有些空落落的,感覺身邊的所有事情都不真實,缺了點什麽,從前想着要一個解釋,想把人找回來,現下好像都不重要了,可又不能完全釋懷,有種打斷骨頭連着筋的感覺,被拉扯着。

周美荷不安分,暗搓搓搭橋牽線,想讓喬家與周家合作,上次周家遭受重擊沒能恢複,現下正是好機會,如果喬家這邊扶持一把,指不定就能起來。她現在還挺識趣,知曉公司這邊已成定局,眼下喬建良一天天恢複,也不作妖了,想着把把娘家拉到自己身後,這樣既能穩住喬家這邊,身後又能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柱,簡直一舉兩得。

能跟喬家合作,周家一萬個願意,為此,周老爺子還領着一幹人等特地過來探望喬建良,态度不要太親切。

那時喬西不在醫院,在公司忙事。

喬建良雖然時不時就糊塗,但嘴巴卻緊得很,周老爺子不講明來意他就不松口。

說了一大堆關心的話,周老爺子終于講到合作的事情上,且開出的條件也極具誘惑力,周家出産品,冠名冠兩家公司的,利潤對半分,而喬家要做的就是出力幫忙推廣。

研發一款産品需要耗費大量的財力物力,再加上審批等一系列流程,能成功上市定然不容易,如果這些別人都做了,自己只出點小力就能坐享其成,喬建良肯定心動,不過他腦子還沒完全壞掉,兩三句話就四兩撥千斤,打太極地說考慮考慮。

周家這麽大方,還不就是想跟喬家搭上,為以後的生意開路,而另一方面,雖然上次被點名的風頭已經過了,可時間尚短,何況當時網上鬧得這麽大,民衆會不會買賬還不一定,搞不好還會反噬,周老爺子這一招是想躲在喬家公司底下避一避,借喬家的招牌賣自家的産品,暫且緩一下現今的僵局。

可是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大餅,喬建良要是同意了,那将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且往後哪有那麽容易分清楚,保不準會有更多的牽扯。

喬建良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他一個病人也沒精力應付這些,态度模棱兩可的。

周老爺子看出來這是什麽意思,可還是笑臉作陪,走前給周美荷使了個眼色。

周家的人一走,周美荷出去洗了盤水果,殷勤地切好,端過來。

“累不累,先吃水果還是再睡一會兒?”

喬建良擺手,表示不想吃東西不想睡覺,剛醒的時候,他一連躺了兩個星期,因為躁動還被綁上約束帶,吃東西也困難,現在一提到吃和睡就排斥。

周美荷細聲細語勸他吃點,養身體重要,恢複期要控制血壓血脂這些,蔬菜瓜果不可少,她倒是會照顧人,還把水果刮成泥喂過去。

這些日子一直是她和喬西在輪流照顧,論功勞苦勞也不能把她那份就一筆帶過,能做到這份上确實有心,所以喬建良對她的小心思也不多加苛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兩人能走到結婚這一步,還是二婚,縱有諸多現實考量,但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周美荷有時候的确偏心,行動上卻沒有過錯,想歸想,還是知道底線,周家的所作所為那都是後來才查出來的,周美荷對此更不清楚,否則也不會跟喬建良走到一塊兒。

中年人對待婚姻向來慎重,不喜歡動蕩,現今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喬建良是商人,習慣了凡事先衡量利益,在許多事情上都會再三思量,取其最好的一面。

他頭有些痛,難受得緊,不想聽周美荷念叨,拖着聲音有氣無力地問:“小西呢,還沒過來?”

周美荷神色僵住,随即放下水果,“才四點多呢,還早,七點才會來。”

喬建良閉上了眼睛,頭痛得不想說話。

醫生來過一趟,周林晚些時候提着吃的出現,都是家裏阿姨特地做的飯菜,适合病人吃,每天都是他在送。他現在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措,心裏發慌,反正天知地知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就裝作若無其事,還是那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乖巧溫順。

在傅北出差回來的前一天,喬西遇到了周佳琪。

當時是在一個小型的慈善晚會上,喬西被邀請作為嘉賓出席,這個位置本來是屬于喬建良的,但他來不了,只能喬西來。

周佳琪和梁玉芷在一起,相互挽着胳膊,得意洋洋像鬥勝的孔雀,搞不明白她這一天天的究竟在想什麽,腦子裏裝的全是豆渣,喬西都不把她放眼裏,懶得浪費精力。

趙拾歡也在,見到喬西還過來聊了兩分鐘。

慈善晚會的嘉賓不是那麽容易當的,不僅要精心打扮、準備發言,還得起帶頭作用捐一大筆善款,喬西沒用公司或者喬建良的錢,自掏腰包,不過署名還是自家公司的名字。

晚會中途舉行了一場舊物義賣活動,十數位重要人士捐出物品,由在場的人來競拍,所得的錢款将全部用于慈善,其實就是另一種交際巴結,兩全其美的方式。

喬西捐了一個沒用過的限量款挎包,最終被趙拾歡以高價拍下。

周佳琪就在她旁邊站着,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神經,不滿地嘁了一聲,她今晚原本還挺高興的,畢竟能巴挨上梁玉芷,但瞧見喬西又是作為嘉賓發言又是捐款捐物地反複露臉,心裏就開始泛酸了,她才是從小到大都更優秀的那個,成績更好,更受歡迎,在長輩們口中得到的從來都是誇耀,現在卻被碾壓。

風水輪流轉。

喬西終睨了一眼,不過不給正眼,明擺着不屑一顧。

輪到拍賣梁玉芷的捐贈物——一個老式懷表時,周佳琪輪輪出價,似乎勢在必得,她今晚可謂卯足了勁兒讨好梁玉芷,亦在這時得了不少關注。

梁玉芷挺受用這一套,眼看着競拍價越來越高,臉上的笑意愈發掩藏不住,連帶着還一邊跟周佳琪閑聊,舉止那叫一個親密,平時都不見得有這麽好過。

周佳琪眉開眼笑,倒是挺會說好聽的話哄人,然而她臉上的笑沒堅持到一分鐘,随即就僵住了。

喬西興致頗高地下場,一下子就喊出兩倍高的價格,本來幾十萬就能拿下的東西,生生喊到近百萬。

那只懷表不值錢,也沒收藏價值,能拍到五十萬都是梁玉芷的面子值錢。周佳琪登時冷臉,面上像是被重重打了一下,勉強維持住笑容,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梁玉芷,她一咬牙,繼續出價,僅僅高出五萬。

好似故意作對,她出一次價喬西就再加一次,把懷表的拍賣價提得虛高。

“這只表做工挺好的,我也喜歡,周小姐不如忍痛割愛,讓讓我吧。”喬西哂道,她平時不愛奢侈,但手裏錢多,不在乎這一星半點,就是興致偶來想參與一次,這麽說故意膈應對方。

果然,周佳琪一臉吃癟樣,氣得牙根癢。

不過這只懷表最後沒落到她們任中一個手裏,喬西将價格提得非常高,吓得周佳琪不敢再跟,趙拾歡在這時候出場,平息這場較量。

趙拾歡端了杯喝的遞給喬西,提點道:“不要亂拍,別沖動。”

喬西不置可否。

第二天到醫院,喬建良精神狀态還行,吃了半碗蘋果泥,正躺在床上小憩,知道喬西來了,立馬睜開眼,問慈善晚會怎麽樣。

“還行。”喬西回道,簡單說了下昨晚的流程,不過沒告訴喬建良競拍的事。

以往父女倆見面聊不了幾句話,如今還挺平和的,好似隔閡都消失了,有多貼心。

聊着聊着,喬建良忽然講到傅北,分外感慨,說傅北人很好,小時候還送自己烤的餅幹給喬西吃。

記憶錯亂狀況因人而異,最終不一定能恢複如常,有些事情可能會一直記錯,明明是喬西送餅幹給傅北吃,他卻記反了,煞有介事地說着。

喬西愣了愣,思忖半晌還是沒有糾正。

喬建良嘆道:“小北真不錯,知禮,人也優秀,現在都當教授了,有出息吶。”

他似乎忘記了一些事,看起來真的不記得了。

抿了抿唇,喬西試探地問:“你辦公室保險箱裏的文件還記得嗎?”

喬建良沒上心,“什麽文件?”

“以前的合同什麽的?”喬西故意亂說。

喬建良擰眉想了想,告訴她裏面有哪些東西,卻獨獨忘了那份文件,并大大方方告知密碼,說:“要什麽拿就是,看能不能找到。”

喬西默然無聲,許久,嗯了一聲。

也許哪一天喬建良還會想起這個,但現在,他不記得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痛改變了諸多事情,亦打亂了原本的軌跡,喬西還在糾結,現下徹底先放下。

是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仔細想這些事,想起許多年前喬家房子裏無休止的争吵,喬媽離開了喬家,那些變故,喬建良濕答答沾滿泥沙的褲腳,曾經自己在多少個夜裏像現在這樣失眠,只不過那時候心裏所念不同。

還有傅北的解釋,那天在醫院過道的拐角處,這人死緊地抓着她,臉上有種難以言喻的狼狽和慌張,一瞬間變得急切。

喬西還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這人平時不論如何都風輕雲淡,好似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情能打亂她,平穩得像一潭死水,卻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慌亂了。

喬西想不通,亦不願意深想。

迷迷糊糊間睡着了,連手機屏幕亮了好幾次都不知道。

來電顯示的號碼屬于傅北。

很久之前喬西把她的號碼拉黑過,只是有一回去公寓過夜,做到一半唐藝不停地打電話過來,還以為有急事,喬西就接了,孰知只是約飯的。那時傅北就在她背後造次,一點不放過地放肆,搞得她都不敢出聲,匆匆挂斷電話,之後這人卻把手機搶了過去,偷摸着把自己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手機開的靜音,一個都沒接通,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翌日一早起來,看到未接來電,喬西沒有任何反應,亦沒打算回撥。她直接去了公司,下了班去大學城接唐藝,再一塊兒去醫院。

這陣子唐藝經常來探望喬建良,今兒有空就又來了。

周美荷有事回去了一趟,之後順便親自做飯帶過來,周林就沒來。

喬西被醫生叫出去,讓去二樓排隊取藥,醫院裏病號多,排了大半個小時才輪到她,等取完藥回去,還沒進病房門,就聽到周美荷跟喬建良感嘆地說:“小北的車下午跟別人撞到了,聽說挺嚴重的,我回去才知道這回事,傅老爺子都過去了,結果還沒出來呢。”

她驀地怔住,一時之間杵在門口再也擡不動腳步,喉嚨裏像被堵住,心口亦緊縮得厲害。

唐藝沒在病房裏,出去走了一圈順便買喝的,回來就見她直愣愣站在門口不進去,便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麽了,站這兒都不動。”

她臉色有點白,說不出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