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忍不住瞥了眼對方胸口處,欲言又止。

倒是傅北先有所察覺,不在意地說:“有傷口,就縫了幾針。”

那天喬西都沒注意到,這人當時看起來不像有事的樣子,沒想到還縫了針,而現下還在吊水,還是有那麽嚴重。

喬西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聽喬建良的話跑過來,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眼下對着傅北,無端端沒話說。

即便那天喬西沖出來找傅北,在醫院裏抱了一回,但兩人的關系仍舊膠着,前事哪能輕輕松松就翻篇,只不過不同時刻有不同的反應,生死面前有些東西暫且能放下,等到過了,還是一如從前,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傅北深谙其理,也不逼她,打着吊針還能給她倒杯水遞過來,又說:“最近出不去,只能待在家裏,學校那邊暫時請秋老師幫忙代課了。”

車禍的事雖然沒有被報道,但多多少少會傳出點風聲,畢竟出了人命不是小事,事發當天圍觀的人群多,一傳十十傳百,搞得好些人都知曉城郊外出車禍死了人。能開賓利的定然非富即貴,且還能将事情悄無聲息地處理幹淨,肯定不是普通有錢家庭,一時之間還引起了小範圍的關注和讨論,但最後所有聲音都漸漸消沉下去,到現在亦無人再關注。

不得不說傅老爺子有先見之明,早就料到這些,處理事情果決而麻利。傅家在江城的影響力不低,時時刻刻都被盯着,出了這檔子事,對與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了一個人,觊觎傅家的有心人可不會管事情經過到底如何,準會拿捏着做文章帶節奏,信息時代催生了太多畸形與憤怒,避免麻煩最簡單的手段就是低調。

喬西懂這些,接過水杯,漫不經心地回了兩句,沒聊實質性的內容,像是為了應付才開口說話。

而傅北亦不會主動去觸及某些話題,先前那些矛盾在此刻暫時被掩埋。

可能是實在找不到話頭,傅北突然說:“秋老師要結婚了。”

喬西沒太在意,半晌才反應過來,“秋意濃?”

“嗯。”

之前還說要去相親,才多久都進展到這一步了,還挺快的。

太久沒見過秋意濃,喬西都快記不起她長什麽樣子,早些時候明明該介意得不行,現下卻連人家的容貌都忘記了,遲緩地默了會兒,哦了一聲。

“你要去參加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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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在商定,應該要去。”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中間始終隔着無法跨越的距離,裂縫已經存在,強行補上還是支離破碎,作用不大。

傅北掀了掀眼皮,在喬西說話的時候徑直看着,眼神直勾勾的,裏面蘊含了太深太重的意味。不管喬西怎麽想,對于傅北而言,這場事故給她帶來了細微的改變,足以推翻之前的很多觀念與做法,她薄唇淡抿,沒來由止住了話頭。

喬西察覺到不對勁,極力忽視掉這道視線,當做感覺不到。

“喬西。”傅北倏爾輕聲喊道。

沒能得到回應。

這人半垂着眼,兀自說:“我的傷口肯定要留疤,什麽時候有空,去你那兒做個紋身,行嗎?”

喬西沒有回答,沒在傅家待多久就回了隔壁喬家。

晚上要去醫院,她就暫且在自己以前的房間歇一歇,打算晚些時候吃了飯再過去。

而就是這一個無心的決定,讓她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在房間裏躺着,先是休息了大半個小時,醒後躺了幾分鐘,本打算要下樓,樓下卻上來了人,且伴随着争執聲。

她立時一頓,下意識的止住了行動,集中注意力聽外面的動靜。

房子隔音效果不錯,用平常的音量說話壓根不會被聽到,可門外過道上的母子倆矛盾爆發,哪能控制得住。周美荷沒了往常和藹可親的模樣,大抵是真被周林惹毛了,便控制不住怒火,聲音格外尖銳,一激動直接甩了周林兩耳刮子。

周林小時候沒少挨打,言語侮辱都是家常便飯,當初早就習慣到麻木,可自從周美荷跟喬建良好上以後日子就好過了許多,他亦逐漸忘了以往那些不堪忍受的時光,被打了以後還回不過神,臉保持着垂側的姿勢,神情隐忍不發。

“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天天都是這個死樣子,誰都不像就像那個死人,那會兒就該讓他帶你走,天天除了氣我什麽都不會!”周美荷說的話可真夠惡毒,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因為喬建良生病了,周林做得不夠周到沒有讨喬建良歡心,更是被喬西比了下去,她氣得不行,加之這陣子四處受氣,就把火氣都撒到兒子身上。

她是一個合格的老師,卻不是一個好母親,未曾盡過自己該盡的責任,打罵慣了就真拿孩子當出氣筒,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當玩具似的,活脫脫像個瘋子。

喬西在房間裏聽到娘倆的争執內容,不免蹙眉,心頭生出反感。她再不喜歡周林,也不認同周美荷的做法,畢竟還是個學生,這種教育方式委實過分,不過她沒去插手,沒打算行動。

母子倆越走越近,最後就站在她房間門口吵。

或許是怒火太盛,周林沒忍住,幾乎是嘶吼地哭着,沖周美荷喊:“真該讓他死在車上,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周美荷氣瘋了,她沒注意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只在意周林敢忤逆自己,當即一巴掌招呼過去,打得周林半邊臉立馬就起了紅印子。

房間內的喬西瞳孔緊縮了一瞬,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半晌,才品出不尋常,母子倆的争吵她沒再關注,腦海裏一直在思索這句話。

真該讓他死在車上……

醫生比較委婉地說過,喬建良送到醫院時差點一命嗚呼,就是因為發病後身邊人沒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而且中間耽擱的時間有點久,險些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讓家人以後一定要多加注意,盡量多學習相關的急救知識,畢竟腦溢血複發率很高。

當時喬西沒在意這些話,聽完就過了,亦不上心。周林一個未成年,能求助路人并把喬建良送到醫院都很不錯了,何況這是突發性疾病,哪能料得到,誰還會怪一個孩子呢。

可思及剛剛周林的話,她眉頭越擰越深,不得不細細思量這些小細節,反複斟酌周林的話。

口不擇言還是氣急敗壞吐真話?

不論是哪一種,都有點過了。

喬建良不是好父親,不論對喬西還是對周林這個繼子,都太差勁,但他也沒差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至少平時一直都溫言細語,物質上該給的一樣不少。自打和周美荷結婚,他對周林還是不錯了,在外人面前都會主動維護這個繼子,在家裏亦是好生對待,就沒短缺過什麽。

周林這意思,是喂不熟還想反咬一口。

喬西不大高興,總之不痛快,小時候喬建良對她這個親女兒不怎麽關心,數十年如一日,這幾年才終于好一點,她都從沒這麽說過想過,周林憑什麽這麽說?

怎麽想都感覺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她很是不悅,不過沒有沖動到開門去對峙,思忖片刻還是待在房間裏,直至外面沒動靜了才收拾收拾出去。

周林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周美荷氣得想摔東西,然而瞅着時間還是得下樓給喬建良做飯送去,于是一下樓就遇見了客廳裏的喬西。

她愣了愣,随即斂住臉上的愠怒神情,試探地問:“怎麽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喬西佯作若無其事,好似未曾聽到母子倆的争吵,處變不驚地回道:“沒到多久,回來拿點東西。”

這話專門說給周美荷聽的,潛臺詞就是剛回來什麽都不知道,周美荷随即緩和神色,還真信了。

家裏的幫傭阿姨們都識趣不多嘴,埋頭做自個兒的工作,識趣不摻和這一家子的事,本本分分。

喬西再次上樓,真随便撿了兩樣東西帶走,走的時候順帶将吃的給喬建良帶去,不讓周美荷再跑一趟。

到了醫院,她旁敲側擊問喬建良發病那天的經過,喬建良記得不太清楚了,當時都病倒了,哪裏還說得出具體的,他反問:“是發生了什麽事?”

喬西否認。

往後兩天,一場小雨突襲江城,天地灰蒙蒙一片,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氤氲的煙雨之中,這一天的氣溫驟降,冷得穿着單薄的喬西出門就抖篩子,不尋常的氣溫帶來的是這天下半夜的小雪。

雪紛紛揚揚飄落,比當年還下得大。

傅北車禍的事情沒有對外宣布,只說是身體抱恙需要靜養一陣子,好些人抱着目的去傅家獻殷勤,可連門都摸不到。喬西沒再去傅家,連電話都沒打一個,她有要緊事在做。

很多事情就像小潭裏的石頭,水深的時候會被完全淹沒,可一旦水位慢慢下降,石頭就會越來越多地顯露出來。

喬西無意間聽到了一件關于梁晉城的事——在一個不重要的飯局上,合作方喝多了說酒話,胡天海地亂吹,半真半假地故弄玄虛,說他認識某某,某某權利不小,但是手腳不幹淨,前些年與江城一大戶家庭的小舅子走得挺近的,蠅營狗茍沆瀣一氣,時常串通做事。

似是而非的一番話,旁人全當是醉了吹牛,笑笑就過了,喬西卻有心留意,聽進去了一半真話。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使對手段往深了挖,總能挖出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她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證據,卻查到梁晉城的幾樁龌龊事,簡直惡心得嘔。

梁晉城幹出這些事,梁家自然不清白,至于梁玉芷參與或者幹預了多少,誰都不清楚。

這些日子喬西逐漸冷靜下來,把當年的事都細細捋了一遍,其他的不論,梁晉城一定不能放過,以前喬建良把他當知心朋友,他卻把喬建良往死裏坑騙,怎麽都脫不了幹系,而喬建良收集那些資料,肯定是為了對付梁晉城,只不過一直養精蓄銳,不輕舉妄動罷了。

喬西沒本事,翻不出風浪,可懂借力打力的法子,便一直在注意梁晉城的舉動,伺機而動。

也是那麽巧,周六那天她回到喬家,這次是真回去取東西,在房間窗口後碰巧瞧見了不為人知的一幕。

傅家後院裏,梁玉芷和梁晉城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看樣子不太愉快,不知怎麽了,梁玉芷突然情緒激動,毫不留情一巴掌呼梁晉城臉上,口裏罵了幾句。

那一下真夠用力,打得梁晉城臉都偏了。

梁晉城說了句什麽,結果又招來梁玉芷狠心的一巴掌。

看着都疼。

喬西唏噓,梁玉芷平時的形象多淑雅得體,打起人來竟然這麽狠,而且還是在自家後院裏,都不顧及場合了,怕是真有大事。

她曾聽人說過,梁家好些年前就在走下坡路了,只不過梁玉芷嫁得好,這些年不遺餘力地幫襯娘家,才使得梁家穩住并往上走,而梁晉城能有今天這個地位,自是少不了親姐姐的提攜。

如今梁晉城足足挨了兩巴掌,卻不曾反抗一下,着實耐人尋味。

喬西隐在窗戶後,偷偷打量那邊。

她運氣真的絕了,這才多久就撞見了兩場家庭大戲,到處都不消停。

不過不遠處那場戲沒能持續多久,很快,梁玉芷離開了,只剩梁晉城一個,不多時梁晉城也往房子裏走。

喬西挑挑眉,收回視線,不經意間往斜對面二樓一瞥,這才發現那邊還有一個人。

——傅北就在房間窗口處看着她,隔得遠瞧不清這人的神情,可沒來由讓人心裏一緊。

喬西抓着窗簾,遲疑一瞬,刷地把窗簾拉上。

這些事都只是小插曲,曲終,一切恢複如往常。

喬西一直在查梁晉城,變着法兒偷摸查,謹慎到從未被發現,而随着探查的深入,她亦漸漸發現了諸多不尋常。

喬家是暴發戶,喬建良的思想始終局限在小老百姓那一階段,目光不長遠,但識時務且遵紀守法,而梁晉城則全然不同,多次铤而走險,有的時候總是做得不明不白的,可最後獲利很大,牽扯到的人衆多。

擔心引火上身,她猶豫該不該查下去,亦是這時,有人從中截斷了所有線索,再往下查,就什麽都查不到了。

在這期間,喬西曾經請趙拾歡幫過一個小忙,趙拾歡口頭同意,也遵守承諾幫了,可轉頭就把這件事告知傅北。

也許是做個人情幫傅家,也許是不想喬西以身試險,及時止住這一切,反正不論原因為何,趙拾歡的抉擇明确且毫不猶豫。

喬西起先并不知道,直至傅北帶傷過來探望了喬建良一次,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不是指責或者告誡,說得迂回委婉,而在醫院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談,就約了個時間要再次見面。

她同意了。

再打電話給趙拾歡時,不等她問,趙拾歡就徑直說了實話。

“喬喬,有些事情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這是為你好,聽我一句勸,不要再查這些了。”

顯然,趙拾歡亦清楚某些內幕。

請她幫忙之前,喬西已經将事情掐頭去尾,隐藏得特別深,想不通她是怎麽發覺的,總之所做的一切都敗落了。

喬西還沒能從先前的事情裏抽身,還曾因為車禍而猶豫迷茫過,可現下心情郁結如五六月陰雲密布的天,透不進一絲陽光。

她漠着臉,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說:“知道了,就這樣吧,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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