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神之境界（六）
他僵硬地對着腳下這顆被他踩扁的草, 抽搐了下嘴角：“楊……楊楊？”
“是我啊……混蛋……”
沐星楊哭哭唧唧着，可沈意一出現，他的腦子終于清醒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在“小草化”, 思維越來越接近一棵草，這會兒稍微回過神來了。
沈意震驚。
他半跪下去，對着這棵草不敢置信道：“楊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那個神說我以前就長這樣……沈意……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覺得好痛啊……”
沈意有點不解也有點不知所措。
但他直覺這事估計一時解釋不完，只能等他們逃出去之後再說了, 便只輕輕摸了摸沐星楊的葉子, 葉子上還隐隐留有鞋子底紋的印記, 還有被他踩出的汁水……
沈意有些窘迫也有些心疼, 柔聲道：“對不起啊楊楊, 沒事的, 別怕, 別怕。”
“我好怕啊……我就說不開花你就會踩中我的, 我就知道……”
開花？
草能開花嗎？
沈意有點混亂。
他想了想，還是道：“楊楊你別怕，我現在先帶你走。”
“但是我快死了吧……”沐星楊絕望。
“不準亂說，”沈意開始挖土，想将沐星楊連根帶土地帶走, 安慰道，“草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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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星楊沉默片刻, 道，“那是野草吧……我長得這麽與衆不同, 肯定不是野草……”
沈意：“……”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
老實說，他現在真的還沒完全捋清楚情況，他只知道他和沐星楊必須趕緊離開。
目标一清晰，沈意的思路也清晰了，他冷靜道：“等到回去之後我就找最厲害的植物學家來幫你恢複身體，沒事的，只是踩了一腳而已，最名貴的花草也能救回來。”
“好吧……”沐星楊頓了頓，又哭哭唧唧了起來，“但是……我是一棵草……你是一個人……”
“沒關系，”沈意繼續冷靜，“我只愛你一個，就算是你顆草我也會繼續愛你。”
“那你就不能跟我親親抱抱了……”
“就算你是一棵草我也可以親你抱你的，寶貝。”沈意把沐星楊整個挖了出來，抱在了懷裏。
小草的葉子蔫巴巴的，沈意心疼死了。
“但是……”沐星楊還在小聲道，“還有婚禮……”
“我們會有婚禮的，”沈意冷靜到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詭異的地步，見沐星楊還想說，就先一步道，“雖然你穿不來白色西裝，但是我可以給你換最漂亮的白色花盆。”
沐星楊：“……”
這人好像真的已經完全接受他變成了草的事實了，甚至已經非常完美地暢想好了未來。
沈意說着就抱着沐星楊，轉身往飛行器裏去，坐進了副駕駛座。
他想把沐星楊放在副駕駛座上，但想了想還是心疼地把沐星楊抱在了懷裏。
沐星楊小聲說道：“那你不能看上別的花……我好像不是能開花的品種，一輩子只能是一顆草。”
沈意不再多言，他低頭親了親小草的葉子。
沐星楊驚叫一聲，而後羞澀道：“我發現變成草後……我特別怕癢……”
沈意：“……”
雖然是在這種氛圍緊張的時候，但他還是忍不住心情複雜了起來：“楊楊，你真的不管變成什麽模樣都很可愛。”
這真是一句真心話。
他愛上的這個人，可能真的是從小吃可愛長大的吧。
聽到沈意這話，沐星楊總算開心起來了，“嘿嘿”笑着。
然而就在沈意打算啓動飛行器的時候，忽然間，一抹黑影從天而降，神竟然在這個時候殺了回來，伴随着充滿了怒意的吼聲落下——
“——放下小綠，他是我的！”
沐星楊被吓了跳。
沈意當即啓動飛行器，咬牙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然而黑影一抓，就如同上一次一樣，輕而易舉地就将整架飛行器都抓住了！
飛行器上下震動了下，沐星楊驚慌道：“沈意！”
沈意抱緊了懷裏的草，低聲道：“沒事，別怕。”
飛行器被舉了起來，沈意系着安全帶，因此雖然有颠倒感，但沒有錯位。他也很緊張，渾身緊繃着，但他牢牢地保護着沐星楊，随後，他對上了黑影一雙空洞洞的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神的聲音。而他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神也會有愠怒的情緒。
“人類，小綠是我的，你帶不走他。”神的手一收攏，飛行器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兩邊出現了明顯的變形。
沐星楊又要被吓哭了，但是這次沈意在他身邊，他鼓起了勇氣喊道：“我要跟沈意在一起，我不要跟你走！”
“我說過，你們的世界都是假的！”神氣急敗壞，“那種虛假的世界有什麽好惦記的，難道你還想做我們的玩具嗎？！”
“難道我跟你走了，我就不是玩具了嗎？”沐星楊顫抖道，“我還是在你們的玩具世界誕生的啊！”
沈意聽了沐星楊的話，有些震顫。
從某些字眼中，他大概窺視到了某些當初他們兩艘星艦上的一行人一直想回避的真相。
而沐星楊的這句話，讓神也有一時的語塞。
然而轉瞬，他就說服了自己：“等你生活在我們的世界之後，你就不是了。”
“我跟你是不一樣的，”沐星楊的葉子動彈了下，“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我說我們是就是！”神怒吼了起來，整架飛行器都在“吱呀”作響。
沐星楊的葉子貼在了沈意的身上，他顫顫巍巍道：“反正、反正我要跟沈意在一起……”
“他……”神的眼睛眯了起來，“小綠，你還是沒弄清楚。我記得，你們這些小宇宙裏的生物，是把我們這些存在稱作為‘神’的吧？神之所以為神，就是因為他們的力量淩駕在你們之上。”
神的話音落地，沐星楊就察覺到不對！
沈意的身體在變得透明。
沈意也一怔，而後看着自己在逐漸變得透明的身體，緊抿起了雙唇。
沐星楊呆住了，整棵草都在發冷。
“沈意……沈意！”沐星楊要瘋了，對了，神能随意把他從人變成草，自然也有能力讓沈意消失！
神沒有直接殺了沈意，可也是在震懾他們啊，他是想讓沐星楊對他順從！
想明白這點，沐星楊害怕地開始語無倫次：“不行……你放過沈意！不要消失啊，沈意！你不要殺了他，我留下——”
沈意的手輕輕覆在了沐星楊的葉子上，他注視着神的眼睛，平靜地打斷了沐星楊的話：“你愛上了楊楊。”
“他是我的小綠，不是沐星楊！”神惱怒道。
“不管他是誰，你都愛上了他，”沈意扯了扯唇角，輕聲說道，“你愛上了玩具世界誕生的生命？”
一時寂靜。
沐星楊還在瑟瑟發抖。
沈意輕輕撫摸着沐星楊的葉子，安撫着他，讓他不要害怕，而他直面着神帶來的壓迫感，緩緩說道：“即使如此，你也要說那些小世界都是假的嗎？”
就如他對沐星楊之前所坦白過的，在他來到這個神所在的世界之後，他也産生過自我懷疑，甚至否定了他們所誕生的那個世界本身。
一切都沒有意義。
世界沒有那麽偉大，生命也沒有那麽偉大，一切都是可以被拿去玩弄的，輕易就能被創造、被毀壞的。
沈意理解那個自殺的人。
當他們的世界被完全颠覆的時候，他們會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有生存下去的意義。
某一瞬間，沈意也曾冒出過這樣的念頭。
然而幾乎是下一秒，半獸人的模樣便在他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半獸人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微微翹起的唇角，那見到他時就會溫順地貼在腦袋上的可愛的獸耳，會歡快地甩起來的誠實的尾巴。
多麽鮮活，多麽惹人喜愛啊。
他所愛上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由橡皮泥捏出來的模具。
是美麗的、複雜的，是能讓他感到幸福快樂，也能讓他感到難過悲傷的。
——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造物之一。
生命是壯闊的，而宇宙蘊含了各種各樣的寶藏，亦是偉大的。
即使神們創造世界，只是徒一時好玩，然而世界本身早已成長到了他們無法想象的模樣。
宇宙中的生命體們還遠遠不夠了解整個世界的本質。
而這些所謂的神，也還遠遠不夠了解他們随手創造出來的，被他們看得非常渺小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沈意毫不畏懼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的話語一字一頓，十分清晰：“每一個小宇宙，都是真實的。你愛上了這些小宇宙中誕生的生命，你會坐在山崖上仰望星空，便是最好的證明——你也明白這一點，甚至早已經沉醉于其中。”
沐星楊傻了。
神也呆住了。
神的力量比起這些小宇宙中出來的人，當然是至高無上的。
他輕易地就能掌握小宇宙中的人所運用的語言，學會他們的思維，因此他是聽得懂沈意在說什麽的。
可此時此刻，他好像又不懂了。
他回想起了許多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他在媽媽的陪伴下，創造出了第一個小宇宙。
他呵護着小宇宙快快長大，然後用幹擾器鑿開了一個洞，鑽進了小宇宙中，為他所親眼見到的一切而感到驚嘆。
他還認識了一株草——那個世界中的所有植物都能用思維交流，其中有一株草特別奇異，每天都在微風下搖頭晃腦，苦惱着“為什麽我還不開花”。
——一顆整天想着要開花的草。
真可愛啊，神想着。
于是他每一次進入小宇宙，都會趴在那株草的面前，手撐着下巴，時不時撥弄它一下，和它聊着天。
小草想開花，他就讓他開花。
小草開心了，他也開心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愛上了這顆草，他開始動起念頭來——他無法接受這棵草是小宇宙中的生命，仿佛它是假的一樣，可它不是假的啊，它有自己的思維，有屬于自己的生命。
——它多麽真實啊！
回想起那一瞬間，神渾身顫抖了下。
是啊，它是多麽真實啊，那個世界是多麽的真實啊。
無邊無際的草坪，五顏六色的花朵。
湛藍色的天空，白花花的雲朵。
還有夜晚的繁星滿天。
又壯闊，又美麗。
這真的只是一個玩具，一場游戲嗎？
當他誕生出這個疑問，當他将小草從小宇宙中帶走，被他媽媽發現的時候，他的媽媽當機立斷地把那棵草給撕碎了。
“這都是假的，只是一個玩具而已！”他的媽媽對他怒不可遏，仿佛他是沉迷于游戲中的頑劣兒童，對他痛心疾首。
——然而那一切，真的真實地要命啊。
——因此他從不會随意玩弄那些小宇宙和小宇宙中的生命。
神的手微微一松，他的身影開始混亂，就如同他混亂的思緒和信念，他的喉嚨裏發出了嗚咽。
而沈意的身體也停止了不斷的透明化，保持在了半透明的狀态。
“沈意……”沐星楊叫道。
沈意定神，趁機駕駛着飛行器從神的手中脫離出來，開始按照他記錄的航線回航！
神很快反應了過來，追了上來，惱怒道：“不準逃！”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體形狀開始變得不穩定的緣故，他不再像之前一樣迅速，只堪堪追在兩人身後！
沈意把飛行器的速度加到了最快，心髒狂跳，額頭甚至流下了冷汗，可他依然堅定地把沐星楊護在懷裏，将手覆在葉片上，給予沐星楊安全感。
這一刻，他們與神之間的力量，正在逐漸趨于對等。
沈意知道神能聽到，便開口緩緩說道：“別忘了，在小宇宙全封閉的情況下，你們是沒辦法随意進出小宇宙的。你們難道從沒想過這是什麽原因嗎？”
神追在他們後面，聞言顫抖着吼道：“我們是可以鑿出洞來的，只要能鑿開，我們就能進來了！”
沈意笑了，他看了眼倒計時，還剩下最後一分鐘：“那如果我們把這層‘壁’加厚了呢？”
神錯愕：“什麽？”
沈意說道：“如果我們把整個球形宇宙的‘壁’都加厚了，你們永遠都鑿不開一個出入口，那會怎麽樣？”
他猜測神有足夠的力量能夠窺視到他們的記憶，但顯然，不論是眼前這個神，還是正在小宇宙中作亂的那兩個，都傲慢到還未想過他們這群區區小生命有能力做到這件事情，甚至應該完全沒有發現蟲洞這一次不是被他們自己鑿開的，而是被獸族從小宇宙內部打開的。
而傲慢，是最愚蠢的，将使得擁有絕對力量的人也暴露出得以被攻破的破綻。
沐星楊聞言緊張了下，他被這個神看過記憶——可很快，他就想起來，他沒有參與過這個項目，甚至還不知道沈意他們做了什麽，再加上之前被這個神拉出記憶的時候，有這麽多畫面湧現出去，估計當時對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種事情上面，也就完全沒注意到。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神咽了咽口水：“……不可能！游戲公司不可能、不可能做出我們無法掌控的玩具……”
“你們那游戲公司創造出來的，可是活生生的世界啊，”沈意喃喃道，“你們可以創造宇宙，我們也可以創造出保護我們自己的宇宙的方法。當我們誕生在小宇宙中的時候，這個世界、我們的生命就都只屬于我們自己！”
“不可能！”神的聲音尖利了起來，他加快了速度，可他的身形變得更為混亂。
——而當他們這些活在小宇宙中的人睜開了眼，瞧到了外面的世界的模樣，窺得了真理，當他們懂得如何把球形宇宙的“壁”加厚，使得神再也無法進入這個小宇宙之後，一切會變得怎麽樣呢？
沈意和沐星楊的心髒都飛快地跳着。
他們的飛行器開始又一次加速，這是另一股引力加諸在飛行器上的效果。
一瞬間，他們沖入了一個小黑球中，而他們身後，神的身體才鑽出了半個，張牙舞爪地朝他們伸來，就有一個光球砸到了蟲洞的口子上！
空間開始扭曲，旋轉，神尖叫着，停頓了一瞬，便被這空間漩渦吸了回去，而很快，又有兩道黑影尖叫着飛了過來，瞬間被吸進了漩渦當中！
——一切會變得怎麽樣呢？
——他們從神的手中誕生，而這一刻，他們将脫離神的掌控與威懾，将真正獨立，成為自由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沈意：我會給你換白色的花盆，用最貴的土，撒最貴的肥料，你要是真想開花，我就給你買花回來，你喜歡開什麽品種的，我給粘什麽品種的上去。
沐星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