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程妍并非第一次來到好萊塢。

在她帶上一個女星時, 作為對方的經紀人她來過這裏，并非被邀請，而是主動來參加試鏡，對應的劇組人員公事公辦，然而無論程妍還是她的藝人，都能感到一種特殊的冷淡，不露聲色，表面一視同仁, 可在某些不引人注意的細節、短暫顯出的神色裏, 總會有種莫名的寒涼。

被看不起掀桌？

不, 少你一個不少, 而你的分量，也沒有達到可以掀翻桌子的地步。

那次，程妍帶的女星得到了一個臺詞只有一句的角色, 是個出場即死的龍套, 只有一個鏡頭喊了一聲“救命”, 然而光是如此，就足以讓她在國內火上一段時間了。當然, 那是前些年的事情，現在的情況要好得多, 然而新聞報道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看看大型連續劇新聞聯播就知道了，因此程妍是做好了被冷待的準備的。

訂好酒店，安排好行程, 踩點看好位置，告誡藝人保持好狀态，提前出發……

一切看起來都和上次沒什麽不同。

由于常導的關系，莊錦的待遇似乎還不錯。

程妍在外等待，看着自家藝人報上自家的身份和憑證，前臺小姐在查證後給了他一個出入證，多看了他幾眼，“中國帥哥，對嗎？”

“是的，漂亮的美國姑娘。”

程妍：“……”不管怎麽說，莊錦沒緊張。不過，似乎感覺自己忘了什麽？

和曾經經歷過的大禮堂試鏡不同，這兒是棟辦公樓，寬敞明亮，許多一看就是精英模板的人物匆匆走過，看起來都深谙時間就是金錢的道理……即便如此，他們，尤其是他們中的女性，也會看幾眼莊錦。

漂亮的混血兒在好萊塢并不少見，但這種偏東方式的漂亮到底稀有，而莊錦的氣質也很出色。

在試鏡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那裏登記了名字，莊錦坐下等待，随意掃了一眼同樣在等待的、長相出色的競争者們，開始熟悉自己剛剛報上去的英文名字，加西亞·格林。程妍忘掉的，就是自家藝人的英文名。是的，其實緊張的不是藝人，而是經紀人。

前世莊錦用過好幾個名字，在換個城市流浪的時候，如果有陌生人叫他的名字，莊錦可以根據對方叫的是哪個名字判斷出對方認識他的可能原因，從而決定自己的态度，當然，有時候會以為那是別人的名字，比較遲鈍。

英文的名字其實挺少的，尤其是大家都愛起那些名人的名字，又喜歡給小孩起長輩的名字，弄得到處都是同名。

莊錦看着發到手裏的劇本。

盡管常導說的是他發揮得好可能會獲得更好的角色，但這很難實現，最大的可能是，莊錦要演的就是此時手裏拿到的這段戲，而站在其他競争者的角度上，他就是可惡的內定者。

這部電影叫《神之眼》，魔幻題材，毫無疑問是大制作，傳言說華納（好萊塢影業公司之一）有意把它打造為系列片，引得人們競相追逐。

誰知道呢？

西方的魔幻題材，約等于中國的武俠題材，在動不動出現屠滅滿門這種情節的武俠片裏，需要的炮灰何其多自不必說，因此《神之眼》裏塞些華人是再正常不過的，比如精靈芮特。

在主角組打敗大魔王的路上，芮特以一個倒黴的受害者的形象出現，只在酒館裏露了一面，再次出現時，就是一具屍體，為主角組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線索。

輪到他了。

主持這次試鏡的成員有三名，坐在正中的是選角導演，也就是常導的朋友——這樣的小角色還輪不到導演出場，左邊是個面貌普通的金發女人，看起來很嚴肅，右邊的是個非常符合時下審美标準的男人，黑發碧眼，臉色蒼白而瘦削，坐姿随意放松，帶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高雅，像是住在薔薇綻放的古堡裏的古老貴族。

莊錦認識他。

剛剛認識。

在來之前查的資料，《神之眼》的男一號，萊茵·埃文斯。

主演作為試鏡官的情況不是沒有，而通常那些主演是來打醬油的，即使有意見，也會在試鏡演員離開後再和選角導演說，然而莊錦沒想到的是，在他進來不到15S——或者更短——的時間內，萊茵便首先發言，“加西亞，看着我笑一個，溫柔點。”

這話很像調戲。

但這的确是試鏡。

莊錦凝視着萊茵，用顧欽的臉替換，然後慢慢挑起唇角，微笑起來。窗外的陽光，只照入室內一寸就止步，然後在青年微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原野的暖陽和微風一同湧入，柔和得連人心都要醉了。

萊茵從桌上的劇本下面翻出另一份本子，翻開幾頁遞到莊錦面前，“讀一下這段話，語氣飄忽一點，體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虛假的溫柔？”

選角導演沒有說話。

左邊的女士這時已明白了萊茵在做什麽，忍不住道：“等等，萊茵——”

萊茵微笑着看向她，“你對我的決定有什麽意見嗎，露易絲女士？”

露易絲在他的笑容裏敗下陣來，低頭道：“不，我的意思是說，這裏要體現出一種掌控一切又目空一切的感覺……”

“你知道為什麽崗地人會不惜圍剿承受族人死傷的損失也要殺死攻擊過人類一次的猛獸嗎？”

這是莊錦進來後第一次開口。

語音流暢，咬字清晰，青年用的是古英語，再加上那低醇優美的嗓音和奇妙的停頓與斷句，有種特別的韻味。露易絲擡頭看向亞裔青年，見到是柔和的微笑，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自然而然地映入她的面容，明知道這只是光在瞳孔中的折射所形成的影像，可露易絲的視線，卻一時不願移開。

萊茵之前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這樣嗎？

那種仿佛被拉入漩渦的無能為力……又帶着些許甘願的期盼……

似乎存在着某種魔性的眼睛與試鏡官們一一對視，莊錦沒有再看本子，淡色的唇開啓，吐出溫柔的話語，猶如樂曲流淌，“有些規則束縛一旦解開，底線就被打破，破壞者失去了對規則的信服和畏懼，甚至因此嘗到未曾體驗過的刺激和甜頭，再次脫軌就變得更為輕易。”

青年的笑容更柔和，柔和到虛幻，他垂下眼睑，眼尾沾染出一點優雅的魅惑，漂亮的唇線彎成薄涼的弧度，他的音量降低了，飄渺好似融在風中，卻更清晰地鑽入人們的耳中，“人類，也是野獸的一種。”

“很棒。”

萊茵這樣說道，站了起來，一副下班了的樣子，“一會有安排嗎？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和符合亞洲人的口味，相信我，在食客方面，我是專業的。”

露易絲隐秘地瞪了萊茵一眼，又看向選角導演，選角導演假裝咳嗽一聲，“加西亞剛到，可能還要回酒店倒時差……”

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莊錦是哪天到美國的，只是在找借口。

對于萊茵的喜好，選角導演心知肚明。

與男女無關，萊茵只愛漂亮的事物，并非普通的、在好萊塢一抓一大把的那種漂亮，萊茵愛的是那種足以稱為藝術品的類型，相當稀少。過高的眼光帶來的是潔身自好的名聲，有小報甚至說萊茵·埃文斯是無性戀，可和他走得近的人才知道，這家夥只是挑剔而已。

很明顯，現在萊茵對加西亞很有好感。

盡管這好感不一定會發展到戀愛的地步，可選角導演不得不未雨綢缪，不管怎麽說，這是朋友介紹過來的演員，而華人又一向保守，如果鬧得不好看收不了場，他和常導的友誼必然受到影響。

萊茵困擾地皺眉，表情能讓萬千少女心痛，“是這樣嗎，加西亞？”

莊錦禮貌地拒絕道：“抱歉，埃文斯先生，我和我的經紀人已經訂好了餐廳。”

“可以的話，請叫我萊茵。”

兩個青年相繼離開，選角導演和露易絲對視一眼，一齊嘆了口氣。之前萊茵讓莊錦讀的，根本不是精靈芮特的臺詞，而是另一位重量級配角——簡稱大魔王——的臺詞，萊茵的意思他們都看得出，而不管最後究竟會弄成什麽樣，現在他們要做的是繼續試鏡，選出最适合芮特的人。

選角導演內心和老朋友說了句抱歉。

常，我盡力了。

加西亞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應該不至于抵抗不了萊茵的魅力吧？

希望華人的審美和好萊塢不同。

選角導演想着萊茵以往的感情史，那完全摸不到規律的示愛和分手，嘆了口氣。

莊錦和萊茵的同時出現引發了大片喧嘩，程妍莫名地看着跟在莊錦身後的碧眼帥哥，“這位是？”

萊茵右手貼胸，微微躬身：“美麗的女士，歡迎來到好萊塢。我能有這個榮幸，成為您和加西亞在這個城市的導游嗎？”

程妍看向莊錦。

[他有什麽目的？]莊錦早已過了相信童話的年齡，這樣的熱情他不會理解為簡單的一見鐘情，而是習慣性地開始挖掘陰謀和本質。

學習機給了宿主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他是前世收藏你屍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