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啞屍求生(三)

沈府到醉香閣不過半柱□□夫。此刻還是午後,又受命案影響,客人稀少。葉思睿早已除去官服,換成商人打扮。莺莺燕燕的姑娘見他好模樣少不得一陣嬉笑挑逗。閣裏的媽媽一見葉思睿,便叫退了姑娘們,親自接待,為他們泡了茶。“葉大人有何吩咐?”

“媽媽竟識得我。”葉思睿并未直言,押了口茶。

“大人笑話了,東安縣的父母官,老身再沒有眼力也要識得。”

“沈公子的屍身是誰發現的?”葉思睿問

媽媽的臉色頓時灰敗了。“是翠柳姑娘。”

“沈公子是這裏的常客吧?”葉思睿移開視線打量了一下,醉香閣裝潢富貴,應該正對是那位沈少爺的口味。

“是,沈公子之前也常來……”媽媽像是找到話頭要絮叨下去,葉思睿打斷了她,“那沈公子喜歡點翠柳姑娘?”

“是的,沈公子最近兩月經常點翠柳……”葉思睿不等那媽媽繼續嚕蘇,問道:“可叫那翠柳姑娘一見?”

人還未至,淡淡香氣撲面而來。翠柳人如其名,穿一身嫩綠的衣裙,身姿綽約。見到他二人神色也未有波動,對着葉思睿盈盈一拜,繼而起身,雙眸如秋水,一眨不眨盯着他們。端的是好顏色,只是乍一看葉思睿不知為何有點眼熟。“你就是翠柳?”

“奴正是。”翠柳開口,她的聲音也好聽,泉水一樣叮叮咚咚作響。

夏天舒不着痕地退了小半步,拿劍時穩如磐石的手微微有點抖。

葉思睿沒注意他的動作,正全神貫注地審視翠柳,努力回憶那絲熟悉感從何而來。“姑娘能講一下發現沈公子那天的事嗎?”

他隐去屍體兩字,翠柳卻沒有受驚或者膽怯,落落大方地回答:“那日沈公子大約申時一刻到了閣裏,媽媽叫奴下去接待。沈公子近日常來,只是鮮少白天過來,因而奴心裏納罕。沈公子看着身體不适,奴想找個大夫來看看,沈公子卻抓着不讓奴走。奴便鋪床讓公子休息。孰料到了用飯時刻奴怎麽都叫不醒公子,一試才發現沈公子已經斷了氣。”

葉思睿心裏贊一聲她的膽識,問道:“沈公子大約睡了多久?”

翠柳想了一想才回答:“大半個時辰。”

葉思睿默默算了算時間,正想問夏天舒的看法,一回頭卻見他臉色難看。“天舒兄,你怎麽了?”

夏天舒緩慢地搖搖頭。

葉思睿只得轉過頭繼續問:“沈公子平日也常昏睡不醒?”

“這倒不曾。”翠柳搖搖頭,姿态優美,“沈公子平日淺眠,稍大的響動都會驚醒。只是這段日子身體一直欠安,也會不時昏睡。”

葉思睿問罷了,謝過了翠柳,同夏天舒一起出來。他還惦記着夏天舒剛剛的反常,“天舒兄,你也身體不适?”

夏天舒又搖頭。

葉思睿見他不想說話,也只得作罷。自從夏天舒中了毒,他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此刻見天色已暗,便問:“晚上我請你吃飯?”

夏天舒終于說了個長句子:“你若還要下毒,不如請我吃碗面。”

葉思睿自動過濾話中的嘲諷,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去了鬧市一家面館。

“店家,兩個人!”

“好叻!”店小二響亮地應了一聲,“葉縣令您又來了,還是老樣子?”葉思睿露齒一笑,算是肯定。

“這位爺呢?”他打量着葉縣令身後的人,不由生畏:一身布衣,又瘦又高,一舉一動,凜然宛如出鞘利劍。

“一碗陽春面,不加蔥,卧個荷包蛋。”他吐字清晰地說。

面館生意極好,葉思睿引着夏天舒到角落裏一個隔間坐下。

面很快上來,葉思睿食指大動,卻還留神注意儀态,擡頭見夏天舒悶着頭,手裏筷子一提一卷一送,嘴裏咀嚼不斷,端是一副暢快淋漓的樣子。“天舒兄也是北方人?”葉思睿不禁出口問。

夏天舒口中無暇,搖搖頭,待把那一筷子面咽下,才問他:“你是洛陽人?”

這問題不着邊際,葉思睿遲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別聽沈老爺子瞎猜,我并非洛陽人。”

夏天舒便不再理他。葉思睿自己嘀咕:“不是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怎麽那麽喜歡吃面?”想想又念:“倒也難怪,我也算個南方人了。”

夏天舒依舊不理他。

吃飽喝足二人在面館門口作別。夏天舒中毒在身,葉思睿不怕他跑,直奔衙門升午堂。夏天舒先回家換了衣服,又一路施展輕功,輕飄飄落在一戶人家的宅院裏。

這是沈府。

他瞅準了空子,輕巧地躍上屋頂,俯下身防止過往的仆役發現,掀了片瓦,湊近了看屋裏的情形。這是廚房。他回憶着白日參觀的布局,移到沈夫人的主屋,再掀起瓦,陣陣斥罵聲傳來:“……都是你慣壞了他!死在青樓裏,像個什麽樣子!我的顏面都被他丢盡了!……”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沈富商坐在八仙椅上。斥罵聲停頓時就能聽到陣陣咳嗽和女子的抽泣,他大抵猜出是沈富商在罵趙氏。他人眼裏的患難夫妻也不過如此。趙氏除了哭以外并不還嘴,他聽了一會就膩味了,轉而移向其他屋子。沈兆貫和沈兆瑜都在跟自己親娘問安,兩位姨太太說的也差不多,都是一面幸災樂禍,一面激勵自己兒子在老爺面前好好表現。

最後是東廂房。失了主人的屋裏靜靜悄悄,不時傳來丫鬟的抽泣。

沒找到什麽線索,夏天舒依舊耐着性子在屋頂趴了一整晚。

一夜無事。

第二日,一大早,葉思睿又叩開了夏天舒家的門。

“仵作又用了一個法子驗的,雞蛋啊米飯啊之類的,沈兆鑫死前就已中毒了。銀針上有毒。”他開門見山地說,眼底有淡淡青色。“我已吩咐衙役們走訪縣裏各處醫館藥堂詢問次毒了。”

夏天舒稍稍思索了一下,點頭。他眉目之間也有些倦色。

葉思睿細細打量了他。“你昨夜沒有休息好?”

夏天舒不回答。“你打算做什麽?”

“再去沈府看看。”

于是兩人同坐馬車去沈府。

仆役傳話,沈富商去鋪子裏了,夫人叫官府來人自便。葉思睿也不客氣,帶着夏天舒再次來到沈兆鑫的小院。丫鬟們都在收拾東西,眼睛紅紅的,有的還在抹淚。一問就哽咽着說,夫人說要把他們放出去了。她們大多已非完璧,又沒什麽積蓄,出了府也沒有好歸宿。

葉思睿聽得連連皺眉,不是心疼她們,只是想着案子懸而未決,這些丫鬟都被放出府,再尋找線索就更難了。

“大少爺被害那日午休時,你們在屋裏?”這一次葉思睿直接一起問所有人。

“不呢,少爺睡意淺,平日奴婢們都不敢在屋裏守夜。”有個丫鬟大着膽回話。“只是近來少爺抱恙,常常昏睡,倒也無妨。”

“他身體不适從什麽時候起呢?”葉思睿恍然想起翠柳也說過這話。

“有兩候了吧?”那丫鬟不大肯定地回答。

十天。葉思睿心裏默默盤算。“那少爺午休時你們都在院子裏?”

丫鬟們面面相觑,“是吧。”那日他們見過的珠兒搶先答道,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說開。“都在院子裏,別的院裏的姐姐們有事也方便叫了我們去做。”

葉思睿點點頭,面上看不出悲喜,“你們少爺喝參湯喝了多久了?”

“一兩年了吧?”她們說,“夫人體諒少爺體弱,專程吩咐了廚房給少爺熬參湯。”

“夫人跟少爺關系如何呢?”

“夫人只少爺一個孩子,最為疼愛了,”有個小丫鬟悄悄地說,“我聽人說,夫人生了少爺之後就不能生育了,若不是原先那位姨娘……”

“蘭兒!”珠兒扭頭斥喝一聲,“亂嚼夫人的舌根,你活膩了?”

被叫做蘭兒的小丫鬟怯怯地後退兩步,旁邊的丫鬟扶住她,都不欲多說的樣子。

葉思睿心裏有了計較,“平日你們少爺若做錯了事,夫人也不訓斥他嗎?”

“這倒不會。”另一個丫鬟說,“老爺對大少爺要求甚嚴,夫人卻是最為慈愛的,只是半月前與少爺有過争執。”

“因為什麽?”葉思睿不急不慢地追問。

“這……這奴就不知了,”回答的人偷偷瞟了珠兒和還在哆嗦的蘭兒一眼,“只是當日送茶路過窗下,聽過只言片語,‘醉香閣’什麽的。”她羞紅了臉。“許是勸少爺收心吧。”

葉思睿卻不死心。“少爺被害那日,還出過什麽事?同二少爺、三少爺碰過面嗎?”

“早晨給老爺夫人請安必是碰過面的。”葉思睿搖搖頭。“對了!”有人恍然道:“少爺午休醒來出門時撞上了三少爺,少爺很不高興,不過也沒有訓斥他,直接走了。”

葉思睿笑了笑,看不出什麽意義。夏天舒站在他背後,表情漠然,好似什麽都沒聽到。

葉思睿單獨叫了珠兒談話。

珠兒還是像上次見面一般,怯生生的,全沒有方才呵斥蘭兒的氣派。

葉思睿問她:“你家中有何人?”這問題出乎珠兒的意料,她瞪大了雙眼,驚異後才想起回答:“奴婢家中父母去世多年,有長兄長嫂和兩個弟弟。”

“那你被放出去就是和你兄嫂一起生活了?”葉思睿繼續問。

珠兒點頭稱是。

葉思睿愈發和顏悅色,“你兄嫂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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