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關心琦說的這個交換完全出乎了兩人的意料。
顧安寧明顯察覺到, 在對方說起那些綁匪的時候,身旁的關星河右手不自覺地死死握拳, 整個人的氣息都完全變了。
人來人往的校園顯然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關心琦在确保自己手中的籌碼足夠分量後,就留下見面的時間和地址,然後紅着眼眶走了。
顧安寧到底放心不下情緒不太對勁的關星河, 因此又一次忍痛翹了晚自習, 跟着他一起到了體育館的天臺。
是的,關心琦約的地方,正是那個無比熟悉的天臺。
“你怎麽也來了?”關心琦看到顧安寧的時候臉上露出疑惑的情緒, “這不關你的事, 你為什麽總是來摻上一腳?”
顧安寧比她更疑惑:“你偷用我做的事騙了關家這麽多年,現在竟然好意思說不關我的事?”
“你、你什麽意思?”關心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當年救了關星河的人是你?竟然是你!怎麽會是你?”
“不是,你不知道是我?那之前為什麽還要弄出心髒病之事往我身上潑髒水?”顧安寧看對方的眼神更奇怪了, “你閑得慌嗎?”
兩人雞同鴨講好一會兒,終于弄清楚了不對等的信息。
“所以你繞着一大圈,就是因為我在關星河旁邊礙事, 你想博取關星河的同情和好感, 然後借用關家的勢力幫你脫離收養關系?”
這邏輯這想法簡直槽多無口,顧安寧看了一眼旁邊一言不發的關星河,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然後對着關心琦道:“算了不提這個,你白天說有綁匪的畫像, 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關心琦的講述中,當年那天晚上顧安寧偷偷溜進雇主家裏用電話報警的時候,她正躲在那張桌子底下,因此将整個報警電話的內容聽的一字不差,這也是之後她能冒充救命恩人的最大原因。
之後顧安寧跟着奶奶回了安坪村,關心琦卻在安陽村親眼看到警察真的從山上救下一個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就在警察搜索綁匪無果全部撤離後,偷偷躲在山腳下的關心琦親眼看到從山上下來兩個可疑的人,而據她所說,那兩個人正是綁架關星河、折磨關星河的綁匪!
顧安寧耐着性子聽完了,見關星河似乎又進入了cos雕塑的沉默狀态,只好自己開口打斷了這段到處充滿矛盾和奇怪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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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為什麽會躲在桌子底下?”顧安寧率先發問道,“大晚上的,家裏又有人過世,就算小孩子調皮也很少會躲在桌子底下玩吧?”
“我不是躲在那裏玩,我是去那裏偷東西的。”關心琦冷着臉說出了一句誰也想不到的話,“我快餓死了,所以混進了辦喪事的人家,躲在桌子底下是想等所有人睡了後,出來偷點東西吃。聽到你的那個電話純屬是個意外。”
偷、偷東西?
“怎麽,很難想象嗎?”關心琦突然嘲諷一笑,“一個在我兩歲的時候丢下我消失的媽,一個只知道喝酒喝醉了耍酒瘋打人的爸,一個沒有人管的野孩子,我不想餓死,所以混進辦白事的人家裏偷東西吃,這一切很不可思議嗎?”
顧安寧和關星河都沒想到會從關心琦口中聽到這樣一段話,一時默然無聲。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關心琦的話裏充滿了譏諷,“整個關家和警察找到這麽多年都沒找到的綁匪,卻偏偏被我看見了,你是不是想說這未免太巧了,甚至還在心裏懷疑我又在撒謊騙人?”
顧安寧沒有回答,但有時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呵,那天那個酒鬼又喝醉了,甚至抄起酒瓶子要對我動手,我一害怕就跑到山腳邊的茅草堆裏躲了起來。”關心琦的聲音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地方隐蔽的很,我前天晚上吃得飽,肚子不餓,所以在那裏躲了很長時間,然後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的時候正巧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就是那兩個綁匪。”
“你怎麽确認那兩人就是綁匪?”
“因為我聽到他們說話了,那個高瘦的說‘讓那小崽子跑了,回去還不知道怎麽被老大收拾’,另外一個長得壯,他說‘那小崽子身體裏不知道打了多少藥,就算跑了又怎麽樣,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顧安寧聽到這話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一個人站在天臺邊緣吹風的關星河。
她記得關星河曾說漏過嘴,他說自己被綁架的時候被打過針。
現在她終于知道了,那些針裏面是藥物,是惡毒又殘忍可以生生從精神和生理上雙雙摧毀一個人孩子的藥物。
而當時小骷髅瘦得皮包骨頭、痛的滿地打滾,也都是因為這些不知名的藥物,甚至于後來的躁郁症,說不定也和這些脫離不了關系。
關星河似乎對這一切都沒有興趣,他沒有對關心琦曾經的經歷發表什麽看法,也沒有理會顧安寧看過來的複雜的目光,他沒忘記今天這一場談話的最終目的,因此只是直白道:“就算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畫像,你為什麽會有綁匪的畫像?”
“我記得他們,記得死死的。”關心琦“咻”地擡頭,看着關星河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學了素描,學的很好,我把他們畫下來了,不能說百分之一百還原,但知道能還原百分之七十。我知道嚴董這麽多年都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我手上的這一份是你們目前唯一的線索。”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顧安寧看着完全褪去楚楚可憐小白花模樣的關心琦,直接一針見血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們還小一歲,也就是說十年前你六歲。一個六歲的孩子将見過一面的綁匪的模樣記下來,并在不知多久以後用學成的素描畫下來,關心琦同學,你覺得這樣的話可信度大嗎?”
關心琦似乎冷冷笑了一下,她轉了個身,看着被烏雲籠罩不見光亮的夜空輕聲道:“從出生就活的好好的你們可能不會知道為了活下去能把一個六歲的孩子逼成什麽樣子。房間裏永遠堆積着小山似的酒瓶子,一個耍酒瘋的醉鬼動手的時候可不管你是不是一個孩子,我血緣上的媽就是不堪忍受這些逃走的。但是我從這樣一個暴力的瘋子手下活了下來,逃脫他的毒打,尋找食物填飽肚子,還是時時刻刻注意胸膛裏的心髒是不是會爆炸,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讓自己長大了。”
她的語氣落寞,神情卻帶着一點點驕傲,顧安寧知道她還有下文,于是安靜得等她繼續。
“不僅長大了,我還努力将自己從爛泥沼一樣的日子裏拽出去了。我憑着偷聽來的一通電話,讓親自來安陽村找尋線索的嚴董相信了我就是救了她兒子一命的恩人。那一年我六歲。”
關心琦說到這裏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我不知道你們評判一個六歲孩子的标準是什麽,但我的六歲,記住兩個憑直覺很重要的人的樣貌,真的算不上什麽不可思議的難事。”
良久的沉默後,關星河終于開了口:“把畫像給我。”
這絕對是一個好的開端,這話意味着關星河至少信了一半,關心琦心裏一松,随即強調道:“我說了畫像是用來交換的,幫我脫離收養關系,我立刻就把畫像給你。”
關星河又不說話了,此時交流的重任又回到了顧安寧的肩上,她看着關心琦臉上執拗又固執的表情,輕聲問道:“在此之前,你總得告訴我們這其中的理由吧?你為什麽一定要脫離收養關系,根據你自己剛剛說的,你之前在安陽村過的不好,他們收養你至少幫你脫離了你口中的酒鬼。”
“呵,你知道什麽叫做出了虎穴又進狼窩嗎?”關心琦撩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是幾道鮮紅的鞭痕,“關建梁是個變态,是個喜歡看人哭的變态啊你知不知道!”
“我也以為終于脫離了噩夢,我讓嚴董相信是我救了他的兒子,又在她的面前心髒病發,随後被送進醫院進行了心髒手術。”
“關建梁和黃玉瑩就是在我手術過後出現的,他們提出要收養我,又是嚴董認識的人,我那時天真的以為那是嚴董安排的人,是為了替她兒子報救命之恩替我安排的人生。”
“可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他們不是想收養我,他們只是想把關家小少爺的救命恩人拿捏在手裏,好換取關家源源不斷的資源和利益。”
“黃玉瑩利欲熏心也就罷了,可關建梁确實一個不可不扣的變态!變态!”
“你們知道嗎,他喜歡看人哭,喜歡一鞭子抽過來然後逼你哭的楚楚可憐,哭的好看而漂亮。”
“你們知道怎麽樣忍着巨大的痛苦還哭的好看嗎?我知道,我這七年來,學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哭。”
“因為只有我哭好了,才能不挨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