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關星河其實已經習慣了噩夢, 每一晚各種奇怪而詭異的噩夢伴随着睡眠前後腳而來,早已成為他這些年生活中早熟悉不過的角色。

可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這個夢的開頭甚至稱得上美好。

他夢到了顧安寧, 夢到她穿着米黃色的長裙,站在安靜的灑滿金色陽光的天臺上,揚起大大的笑容沖着自己沒心沒肺的笑。

整片天空是透明幹淨的天藍色,棉花糖一樣的白雲悠閑又緩慢地從她身後飄過。

整個夢就像是一幅畫, 一幅溫暖美好的畫。

然後畫裏出現了一團黑色的影子, 和夢境暖色調格格不入的影子看不清模樣,只是拖着緩慢又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顧安寧走去。

他的身後是一片黑色的陰影,他走過的地方, 陽光不見了蹤影, 藍天被塗上墨色,整個夢境為他為界被割裂成兩半,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一半溫暖一半寒冷。

終于, 那團影子走到了顧安寧的面前,他們距離的那麽近,近到對方仿佛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顧安寧還在笑, 此時所有的暖色調都已經淹沒在化不開的黑暗裏, 就只有顧安寧臉色純粹又明亮的笑容在閃閃發亮,就像是在無邊無盡的黑暗裏,突然出現的小太陽,奪目又刺眼。

然後,“啪”, 太陽消失了。

那個黑色的人影伸出手,輕飄飄一推,顧安寧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筝,又像是一只沒拔掉翅膀的蝴蝶,墜落到看不見的深淵裏,再看不見一點點痕跡。

整個世界終于重歸于黑暗,寂靜的、沒有光的黑暗。

沒有人知道,在将人推下去的那一刻,從顧安寧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一個長着獠牙和鱗片、紅着眼睛醜陋不堪的怪物。

關星河并沒有從那個夢中醒來,他拖着怪物的身軀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可懸崖的邊緣消失不見,他甚至沒法和顧安寧一樣跌落下去。

他知道的,他親手殺死了他的光他的太陽,所以他将擁有黑暗,無邊的、無際的、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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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将關星河從夢中喚醒的,是盡職盡忠的鬧鐘鈴聲。

其實大部分情況下他從噩夢中醒來時都記不太清夢裏的事情,可今天奇異的,他将夢裏所有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顧安寧被他推下去去時一點點消失的笑容,以及他自己那雙血紅色的怪物的眼睛。

關星河理智上是知道自己需要找心理醫生聊一聊,可情感上他迫切的想要去見一見顧安寧,他想要看到顧安寧沒心沒肺的笑,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那快要将她淹沒的巨大的惶恐和害怕。

只不過等他急急忙忙從宿舍跑到教室時,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數學競賽開考的日子,顧安寧一早就做着學校的包車去了一中。

最後幫助關星河勉強冷靜下來的是,數學題。

是呢,他立了軍令狀要進步六十名,不能發病,也不能放縱自己陷入到無法控制的情緒裏。

學習,好好學習,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做題,然後等顧安寧回來,就會像往常一樣,批改他的題目,用清亮的充滿陽光味道的聲音誇他今天都做對了真是太厲害了。

将關星河從這種搖搖欲墜狀态下徹底擊潰的是蘇雪琪。

消息格外靈通的蘇大小姐趁着課間慌慌張張告訴他一中有學生跳樓了,就在剛剛。

一中,顧安寧就在一中。

關星河腦袋“轟”的一下,昨晚夢中那個輕飄飄的身影從天臺墜落的場景突然不受控制地循環播放,在他自己反應過來前,身體已經跑出了教室。

而現在,讓他欣喜也讓他害怕、讓他挂念也讓他慌張的噩夢主人公就坐在對面,嘴角沾了一點點草莓蛋糕,語調又輕又軟:“什麽噩夢?夢到我了嗎?”

關星河恍惚的厲害,他挖了一大勺子蛋糕咽下去,甜膩膩的味道和顧安寧的聲音終于讓他從虛幻的夢境回到現實,分明是他提起的話題,可此刻卻像是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微微點頭道:“嗯,夢到你了。”

顧安寧原本真的只是順口這麽一問,可聽到這個肯定的答案她的神情又忍不住變得微妙起來,她擡眼看了對方一眼,才盡量用自然的語氣開口道:“關同學,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噩夢?”

關星河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顧安寧為什麽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雖然出現在他的噩夢裏、導致他精神恍惚的人确實是顧安寧沒錯,但你是我的噩夢這樣的話,怎麽聽都很奇怪吧。

他這愣神的表情看在顧安寧眼中就是無聲的默認。

這就很尴尬了。

顧安寧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又将自己帶入到關星河的角度猜測了一下噩夢內容,最後頭上的小燈泡終于“叮”的一聲亮起來:“我知道最近學習的圓錐曲線确實比較複雜,尤其是動點問題,在高中數學階段經常作為最後一題出現,一下子讓你集中練習可能确實壓力比較大,這樣吧,我回去再調整一下教學計劃,你千萬不要因為這樣就排斥數學,圓錐曲線其實是數學中很有美感的一種……”

關星河到最後也沒敢說出夢的真正內容,默默地讓數學大魔王背下了這一口大鍋。

不然能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對着苦口婆心滔滔不絕的顧安寧說,說我夢到我親手把你從天臺推下去了吧?

更何況他覺得就算他真說了,估計顧安寧也只會以為自己是厭惡數學已經厭惡到要在夢中殺輔導老師的地步。

顧安寧費勁口舌勸誡了厭學的關小朋友一番,随後又努力地反省了自己的輔導強度,最後決定用一個輕松話題來轉移一下對方的注意力:“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有什麽想要的生日禮物嗎?”

關星河又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麽話題一下子跳躍地如此之快,還有就是……

“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

顧安寧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不好意思說是葉秦昊天天在她耳邊念叨,說什麽“你別看關哥冷冷淡淡好像什麽都不在意似的,但儀式感啊儀式感很重要,生日這種大日子絕對要好好準備一個超大的驚喜”。

更心虛的是兩天後就是關星河的生日了,可就算葉秦昊天天念叨着,她到現在不要說大驚喜了,就連個生日禮物都沒想好送什麽。

倒也不是顧安寧不上心。

一方面是她前段日子實在太忙了,又要準備數學競賽又要輔導關星河功課,一個人恨不得劈成好幾半用用,根本沒得時間準備這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生日禮物啊生日驚喜對她來說實在陌生,她自己連正兒八經的生日都不知道,也就是奶奶每年會在撿到她的那一天給她煮一碗長壽面,再加上一個雞蛋,根本沒搞過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

但城裏的孩子,尤其是關星河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金貴孩子,生日就是一個特別重要特別需要儀式感的日子,至少葉秦昊是這樣和她科普,蘇雪琪也暗地裏和她提過兩次。

實在沒有這種經驗的顧安寧采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問壽星本人。

這番操作要是讓葉秦昊知道非得捶胸頓足不可,說不定還會恨鐵不成鋼地大喊上三遍“知不知是什麽叫做驚喜”。

但顧安寧沒想那麽多,她看着關星河問的很認真:“你想要的什麽禮物?”仿佛對方說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會笑眯眯點頭承諾似的。

關星河自然不想要星星,他只是從小到大沒有如此直白地被問過想要什麽禮物而已。

就像葉秦昊說的,生日禮物講究的是一個驚喜,關家人給他準備禮物時那個不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唯恐提前走漏了風聲失去了神秘感,想顧安寧這樣直接問上門的他确實是頭一回遇到。

“不、不用了,我又不缺什麽。”關星河說的是大實話,身為關家的小少爺,他不缺任何東西。

可顧安寧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她垂下眼,看上去有些苦惱的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還為難地嘟囔了兩句。

關星河看不得她這副模樣。

若真要問他想要什麽,那他想要眼前的這個人待在自己身邊卻永遠不受傷害,想要噩夢的場景重新颠倒,想要她永遠高高興興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活着。

可這些話統統都不能說,總覺得這太過界,也太親密了些。

但顧安寧顯然還在為生日禮物發愁,關星河想了想前段時間心理醫生的建議,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道:“要不你陪我回當初的那座山看看吧。”

當初的那座山,指的自然是在安陽村兩人初遇、顧安寧救了關星河的那座山。

話一出口關星河其實就後悔了。

他在知道當初救了他的人是顧安寧後終于下定決心找回那段記憶,但在他的病得到有效的控制前,他并不打算将顧安寧牽扯進來。

“不是,我随便亂……”

“好啊,這都算不上什麽生日禮物。”顧安寧已經爽快地點了頭,“明天就是周五,你和我一起回安坪村,後天我就帶你去安陽村看看。唔,回家的話,我還能給你做一碗長壽面,可以卧兩個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有一更,但估計會很晚了,小天使早些睡,可以明早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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