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顧安寧是到很久以後, 才知道吳教授這個女兒,是傳說中才有的高智商神童, 是個年僅十歲就已經學完數學系本科所有內容的真正的天才。
但此刻的顧安寧什麽都不知道。
眼前的小姑娘說話的語氣臭屁又傲嬌,臉頰上還未長開的嬰兒肥一鼓一鼓,引的人手指尖癢癢。
小姑娘似乎發覺了她的意圖,十分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像是有些懊惱自己的戰前宣言沒得到應有的回應, 只氣呼呼得瞪着眼前這個哪哪都不如自己卻屢屢被爸爸誇贊的人, 仰着小下巴“哼”了一聲,随即吧嗒吧嗒跑遠了。
顧安寧撸貓未過瘾,撸小姑娘又沒有得手, 只好退而求其次, 轉頭去戳書包上的小玩偶過過幹瘾。
“剛剛說到考A大,我還不知道你想學什麽專業?”顧安寧重新接起之前被打斷的話題, “我接下來要在這裏待小半年,說不定可以提前探聽一下情況。”
這冷不丁的一句話将關星河問住了。
他原以為按照顧安寧一貫的性子, 聽到他想考A大後會二話不說先給他量身定制學習計劃,說不定還會搜集資料研究他的做題習慣對症下藥,宛如一個帶着青銅上分的王者。
這是她慣常做的事情。
萬萬沒想到這一次顧安寧不按常理出牌, 她沒分析關星河考上A大的可能性, 也沒以小顧老師的身份試圖帶他學習,反而問起了專業。
想學什麽專業,這關星河哪知道啊。
對他來說,考上A大已經是他難得的主動出現的、對未來的一個期許。
他想和顧安寧繼續做同學,一起上下課, 一起生活在低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顧安寧保送A大,所以他也要考上A大。
這就是他全部的邏輯和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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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來三中之前我也沒有想過。”顧安寧看着茫然的關星河,言語間是前所未有的坦白,“從前我覺得學習時賺錢的一種手段,還是回報率特別高的一種。但是接觸到數學競賽後,我突然嘗到了其中的樂趣。”
“怎麽說呢,那是一個奇妙又引人神往的新世界,我知道或許窮極我的一生也不能窺見這瑰麗世界的全貌,但在裏面看到的每一處風景都讓我心生歡喜。因為喜歡,所以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甘之如饴。”
“離高考還有一年半,這一年半的學習時光可能漫長又磨人,課桌裏的錯題集會越積越厚,卷子成套成套堆成山,不同科目的五三刷了一本又一本,手指上會長出薄薄的握筆繭,有時候連夢裏都是你最不喜歡的數學公式滿世界亂跑……”
高考從來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目标是國內頂尖的A大學府。
“關星河,你有想過自己以後學什麽專業、選擇什麽職業、最後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嗎?沒什麽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如果有一個喜歡的、理想的、願意為之奮鬥的目标,那麽或許之後漫長的高考戰役就不會顯得那麽乏味而無聊。”
畢竟關星河和她情況不同,絕大多數學生都不會覺得學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不擔心關星河考得上或考不上A大,她擔心的是這樣高強度的學習,會磨滅關星河身上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生氣。
其實在過年期間,嚴一素也委婉地和顧安寧提過關星河的學習問題。
關星河剛開始奮發學習并偷偷把A大作為目标時,關家上下自然高興的不得了。
但很快嚴一素有重新擔憂起來,原因無他,關星河這股子往死裏學的架勢太認真了,甚至于找着個空隙就見縫插針背倆公式。
自從那年出了事後,關星河忙着和亂七八糟的藥物和時不時就失控的情緒作鬥争,根本沒多少心思放在學習上。
也正是因為知道自己底子不好,所以決定要考A大後,他才牢牢地将自己綁在習題冊上,急切而貪婪地想要補上這十年的時光。
可嚴一素到底怕他鑽了牛角尖,上一次自殺未遂的直接原因到現在也沒個頭緒,躁郁症三個字猶如一把懸在所有人頭上不知何時就會突然落下的尖刀,逼的關家上下不得不以最壞的打算去考慮關星河的每一處變化。
顧安寧自然說不出“A大太難了我們先設個小目标”或者“學習太累了你不要這麽努力”這種話,她羅裏吧嗦繞了一大圈說了一大堆,無非是想告訴關星河,他為之努力奮鬥的,絕不應該是為了想和她一起上A大這一個理由。
你自己想要什麽呢?
你期許的,是一個怎樣的未來呢?
關星河撇開眼沒有說話。
A大基本逛的差不多了,離關星河的飛機還有段時間,兩人埋頭一商量,一起轉道去了A大圖書館。
顧安寧随手點開郵箱,想要看看吳教授特意發過來的、有被小姑娘稱作小兒科的文獻資料。
!!
顧大學霸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坐在她對面坐數學題的關星河難得見她這幅石化的模樣,俯身過來看她的手機屏——
只見三四十頁的文檔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以關星河的詞彙量,勉強認出了一個discussion,連标題都沒看懂。
顧安寧在這一刻深切地體會到了小姑娘話裏的濃濃嘲諷。
最後離開圖書館的時候,顧安寧用國家集訓隊的身份卡借走了一本英漢大字典。
關星河堅持沒同意讓顧安寧送自己去機場,兩人站在A大東校門口告別,北方的冬日寒風凜冽,顧安寧看着眼前的人,終于生出了一點點不舍的情緒。
關星河很容易的,就能從她那雙撲閃的眼睛裏看到她心底的思緒。
“你別擔心,我會經常去醫院看顧奶奶,你只管安心在這裏上課。”
“嗯。”
“就算是因為喜歡也不要太拼命了,你本來就夠厲害了,不要吓到別人。”
“嗯。”
“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別自個兒忍着,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顧安寧“嗯”不下去了,她洗了一下鼻子,聲音裏悶悶的:“打電話給你,你過來幫我欺負回去嗎?”
這話純屬撒嬌了,她哪裏是受欺負跟人告狀的性子,有仇她一般當場就報回去了,都不帶拖到第二天的。
關星河卻是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見顧安寧手指勾着書包上的小玩偶還是情緒不高的樣子,低聲道:“你在這等我一下。”說着轉身往馬路另一邊跑開了。
顧安寧不知道他突然跑開是去做什麽了,只乖乖抱着英漢大字典等在校門口。
關星河回來的很快,顧安寧遠遠望見他臂彎裏抱着一只棕黃色的、毛絨絨的……
“大黃?”
關星河帶回來的自然不是真正的大黃,他見顧安寧心情不好,特意從對面的玩具店挑了一只酷似大黃的毛絨玩具。
從小就沒有過什麽玩具的顧安寧抱着一臂長的毛絨玩具不知所措。
“再晚就趕不上飛機了。”關星河替她理了理圍巾,宛如一個送別女兒萬千個不放心卻還要理智叮囑的老父親,“你快去上課吧,晚自習要開始了。”
顧安寧搖頭,堅持将關星河送上出租車。
等車尾巴徹底消失在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上,顧安寧終于幽幽嘆了口氣,轉身走進A大。
此時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十五分鐘,顧安寧來不及回宿舍放下玩具狗,于是抱着它晃晃悠悠走進蘭溪園。
原本還有些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顧安寧一手毛絨玩具一手英漢字典站在前門,和教室裏的同學們大眼瞪小眼。
“我遲到了嗎?”顧安寧遲疑地開口。
“沒有沒有。”坐在最前面的範啓然笑嘻嘻道,“剛剛老師過來說要選個班長,我們正讨論着推選你呢。”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位在國賽中拿了第一的顧學神會是這樣一個出場造型,這才都楞了一下。
顧安寧在這個教室裏的最後一個空位置上坐下,然後擡頭看了一圈陌生的同學,認真拒絕道:“重新選吧,我不行的。”
“為什麽?”範啓然抓了抓頭發,“先現在大家相互都不熟悉,按成績來選是最能服衆的辦法。”
競賽世界,本就是實力為王。
“因為我不喜歡班長這個稱呼。”
範啓然眨了眨眼,表情和周圍的八個同學同款懵逼。
不喜歡班長這個稱呼,這是什麽見鬼的理由。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叫班長。”範啓然作為國賽第二名,真心實意覺得除了顧安寧沒人能讓其他人服氣,因此努力找補理由道:“我們不是國家隊麽,叫隊長也行。”
“嗤,人都不樂意了還上趕着做什麽。不過就是這次考試運氣好了點,最後能不能參加IMO都不一定呢。”
顧安寧順着聲音的望過去,終于在這群陌生的同學中看到了唯一一個眼熟的人——正是在國賽期間對他們S省冷嘲熱諷那位Z省男生。
郭霖見顧安寧目光直直望過來,毫不示弱地揚起下巴繼續道:“怎麽我有說錯嗎,現在大家都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最後參加IMO的六個名額是根據培訓期間的考試成績決定的,和國賽可沒什麽關系。”
“郭同學說的沒有錯,國賽是通往集訓隊的一張門票,但能不能代表華國站上IMO的舞臺,還要看大家培訓期的表現。”
張老師也不知在門口聽了多久,此時走到講臺上笑眯眯對着衆人道:“在接下去為期四個半月的培訓期內,你們是相互競争的對手,但我希望你們記得,你們更是同屬于國家隊的隊友。這一次培訓的目的,是希望我們在IMO大賽上取得優異的成績,但更是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變得更優秀。”
十位從市賽、省賽、國賽一步步走到這裏的勝利者都沒有出聲。
是對手也是隊友,這話踐行的時候可不像說的那般容易。
張啓明也沒指望這兩句話就能把這群孩子的小心思全部按下去,他看着臺下一張張生機勃勃的臉龐,拍了拍掌心笑道:“好了,大家依次做個自我介紹,然後匿名投票選出一個隊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