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胡思亂想中,馬車停下,已經到了尚書府。
程安一溜煙下了馬車,進到府內,在一衆小厮仆婦的見禮聲中,向着程世清的書房跑去。
書房外,遇到一名伺候茶水的小厮,他笑着對程安道:“老爺知道小姐要回府,半個時辰不到就出來望了三次。”
程安也笑着點點頭,走過去輕輕推開了書房門。
程世清正背對着程安站在窗前,手裏拿着一卷書做觀閱狀。剛才院子裏衆人都在高聲招呼,程世清肯定聽見了,估計都在門口偷看了好幾次,現在還做出看書的樣子。
程安心下了然,也不戳破,蹑手蹑腳地走到屋內的屏風後,開始喵喵學貓叫。
程世清終于破功,笑了起來,“你也知道回來看看你爹。你娘不去接你,你就在宮裏不出來了是吧?”
程安走出屏風,挽住程世清的手臂,嘟着嘴撒嬌道:“早就想回來看爹娘了,可是先生不放假,爹您想想王翰林的模樣,我敢去請假嗎?”
程世清回想起王翰林那張不茍言笑的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時,外面有仆婦來傳開飯,父女倆說說笑笑地向着廳堂走去。
廳堂內,仆婦正在程馮氏的安排下上着菜,滿滿一桌全是程安平時愛吃的。
程家沒有食不語的規矩,所以飯桌上程安一直在說學堂裏的趣事,程世清和程馮氏聽得津津有味。
程世清突然打斷她道:“昨日你們全學堂挨罰是怎麽回事?聽說皇上親自守着打板子,連太子和大皇子都一并罰了。”
頓了一下,程世清又笑起來,“爍王府裏的小郡王也挨了板子,今日爍王爺告病,說什麽心火郁結頭風發作,起不得身,賭氣沒來上朝。”
程安就把事情原委給程世清講了,講到自己和慶陽瑞陽三人也因為打架被罰站的時候,就咬着筷頭目光躲閃,支支吾吾地語焉不詳。
程世清驚得放下碗筷,“昨日我休沐,這事還是聽今日朝上的官員們議論才知,我只道那些公子哥兒們鬥毆被罰,沒想到你也在打?”
程馮氏下午就在慶貴妃那裏聽說過了,所以并不吃驚,冷笑一聲道,“還不是你慣出來的,從小就一味縱着。這下倒好,架都打到宮裏去了,還是和公主打,也不知道皇上和麗妃心裏怎麽想。”
“這倒沒什麽,小兒打鬧,皇上怎麽會往心裏去。”程世清看着程安,“瑞陽公主好像從小習武,你吃虧了沒有?”
程安包着一口飯搖搖頭,含混不清道:“我和慶陽兩個對她一個。”
“哦,這就好。”程世清拿起了筷子,然後想到了什麽,轉頭對程馮氏道:“不如下次你去見慶貴妃的時候,提議缪秀宮也請上兩個拳腳師傅,教安兒和慶陽一點防身功夫。”
程安:......
用完飯,一家人坐在院子裏消食。
程馮氏面前一只白玉小碟,正在給程安水晶葡萄,邊剝邊問道:“再過幾日就是中秋,學堂會放假嗎?”
程安想了想,道:“我覺得不會,這學堂剛放了兩天,中秋就不會再放了。”
程世清不滿道:“那叫放假嗎?那叫養傷。不作數的。”
程馮氏也嘆了口氣,“中秋你大哥要回來,還想着放假你能回來見見你大哥。”
程安的大哥程澗今年十八,跟着外公馮文直在寧作守邊已近兩年。
馮文直膝下只有兩女,生得兩個外孫是大皇子秦成和程澗。他想從後輩裏選一個帶兵守關的繼承人,這秦成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程澗。所以程澗才十六歲就被他帶去了寧作,放在身邊精心培養。
程馮氏心疼兒子,一直想把程澗弄回鹹都,可是馮老将軍不放人,她就只能催着程世清想辦法。
程世清倒是覺得兒子文采欠缺,跟着岳丈走條兵戎道未必就不是件好事。何況男兒家在邊塞鍛煉兩年,對仕途大有裨益,回到鹹都後更好晉升。所以每次都只是敷衍程馮氏幾句。
程馮氏心下焦急,幹脆給馮老将軍的家信裏說,程澗已經十八了,再不回來議親您老就別想抱重外孫了,就爺孫倆在邊塞過一輩子吧。
馮老将軍這才肯放人回鹹都,讓程澗議親成親抱娃,給了他兩年期限去完成。
前世程澗也是今年中秋回的鹹都,和都察院禦史楊宏信的嫡次女楊潤芝結了親,第二年楊潤芝就産下了侄子程飛宇。
楊潤芝為人寬厚,姑嫂相處甚洽。可惜後來遇到劉志明,程澗堅決不讓程安嫁他,說劉志明為人功利狗茍蠅營,不會是良配。程安執意要嫁,同程澗多次争吵,以至于賭氣說些兄妹再不見的話,傷了程澗的心,兩兄妹就此疏遠。
嫂嫂楊潤芝倒是經常去陳府看她,後面程世清夫婦過世後,嫂嫂就成了她最親近的娘家人。
鹹明城城破之前,楊潤芝就讓人找過程安,讓她去程府,和她一起去邊塞找程澗,被程安拒絕了,她要跟着劉志明走。
楊潤芝出發那天,程安去相送,楊潤芝坐在馬車上,淚漣漣地說道:“這些年,你大哥每次家信裏都在詢問你的消息,還叮囑我多去陳府看你,如果你過得不好,就讓我去找成王爺......”
那時候大皇子秦成早已出宮開了王爺府。
程安抱住楊潤芝泣不成聲,“嫂子,你和侄兒都要好好的,待到鹹明城平安,我就去看哥哥。”
結果,幾天後城破,程安跟着秦湛跳了崖。
想到這裏,程安眼睛不由濕潤了,哥哥,我要見到你了,我不會讓我們兄妹感情再生嫌隙。
“你哥這次回來是議親的。”程馮氏笑眯眯地說道。
“娘你相中的是哪家的小姐啊?”程安明知故問。
程馮氏抿嘴不答,只是笑。
程安很想見哥哥,但又覺得中秋多半是不放假的,就在院子裏團團轉,蹙眉想着有沒有什麽辦法。
程世清見她這樣,嘆口氣道:“我就說女孩子念不念書又怎樣?能識幾個字就行了。”又看向程馮氏,“要不......退學?”
程安:......
在家裏就呆了一天,第二日下午,程安就坐上馬車,惜別眼巴巴望着她的程世清回了宮。
入夜時分,程安躺在床上,一會兒想起前世楊潤芝和自己離別時,一會兒又想起秦湛落崖那一幕,翻來覆去睡不着。
心裏又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沒做,但是又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麽事呢?好像還挺重要......
就是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時候,腦裏電光一閃,女誡!明天早上要交給先生的女誡還沒抄完!
程安一個激靈,瞌睡頓時全無,翻身坐起就去掌燈,然後穿好外衣去到案幾前,開始磨墨抄女誡。
也不知道抄了多久,程安只覺腦袋昏昏沉沉,眼皮都快睜不開了,但是還是在努力堅持。
突然聽到隔壁傳來凳子倒地的一聲重響,程安睡意全無。
隔壁就是慶陽,兩姐妹的屋子緊挨着,房間布置也一樣。都半夜了,慶陽屋子怎麽會有凳子倒地的異響?程安警覺起來。
她舉着燈,出了房門,走到慶陽門前敲了敲,“慶陽?慶陽?”
慶陽打開門,一臉的無精打采,“程安,你怎麽還沒睡?”
“我聽見你屋子有聲音,就過來看看。”程安道。
“哦,我沒事,就是抄女誡睡着了,把凳子撞翻了。”慶陽打了個呵欠。
程安不做聲,面無表情地看着慶陽。
慶陽漸漸地明白過來,瞪大了眼,“你也在抄?”
程安緩緩點了點頭。
慶陽一點瞌睡都沒了,歡喜道:“快進來快進來,一起抄。”
好不容易抄完,兩人趕緊倒上床睡覺。感覺才睡着,就又被人搖醒該去學堂了。
打着呵欠跨進學堂屋子,先生還沒來,屋子裏鬧哄哄的。兩人把各自抄的女誡放在王翰林的案幾上,再回到自己座位。
程安環視一圈,發現今天所有人都歪着倒着,或者半蹲馬步,或者趴在桌子上,沒有一個是坐姿端正的。連一向恪守規矩的太子,都是身體微微傾斜,半拉屁股掉在凳子外面。
除了秦禹平。
秦鄔正在座位上蹲馬步,見到秦禹平身姿筆挺,就過去挽着他的脖子好奇道:“平哥兒,你為什麽能坐得這麽直?屁股不疼嗎?”
秦鄔已經忘了和秦禹平打架的事兒了,顯然秦禹平也沒記在心裏,他伸手在凳子上摸了一下,取出來一個圓形墊子,站起來轉着圈給全屋子的人展示。
“這,是我父王請了廣儲司針線房的織娘,特意為我趕制出來的,我叫它為護臀墊。”秦禹平洋洋得意地大聲說道。
只見那墊子中間縷空,只有周圍一個厚厚的棉絮圈兒。
衆少年都一瘸一拐地圍了上去,輪流拿過來往凳子上試。
“哎,果然不痛了。”
“護臀墊......好東西啊......”
“給我試試,給我試試。”
趙小磊拿着護臀墊愛不釋手,翻來翻去地看。突然見到陳新潛也穩穩地坐在座位上,就大聲問道:“新潛是不是也有護臀墊啊?”
陳新潛咧嘴一笑,“我沒有,我不痛,我屁股上早讓我爹揍出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