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打他那顆七萬年沒動過的心思動了動之時,已是天雷勾地火,将他的一切規矩所有方寸全部打亂了。這樣的他,我又堪堪無法厭惡。
終究,我只是對他說,“給我兩天時間吧!我去孟婆那裏坐一坐。”
将離沉默着,我只當他是默認了。畢竟,我這般身份,縱使他是鬼君又如何,即便天帝老兒來了,一樣無法奈我何。
奈何橋上,孟婆日複一日的做着同樣地事,便是将碗中的水遞給排隊等候的魂魄。他們飲下,便抛卻前塵過往,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
我顧自進了孟婆的居處,房間打掃的一塵不染,房內仍舊燃着她用慣的檀香。仍是鳳凰銅熏爐,是當年寧遠送于她。
地府原本便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我在她的房間內抽了兩本書,約摸翻了幾十頁的時候,孟婆便回來了。
“姑娘好惬意。”
孟婆乍然開口,我聞聲将書冊放下,瞧見她那張平常婆婆的面孔。是了,那些個俗世間的鬼魂,哪裏曉得孟婆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呢。
“你還好嗎?”我淡淡開口,算來我與她竟是最少糾葛的了。
她依是笑笑,唇角微勾,便是無意識流露的妩媚動人。“如何不好?”她輕輕反問,眉目間竟是一抹平淡從容。
我知她是放下了,如此甚好,甚好。
那兩天的時間,我便靜靜呆在孟婆一處,她偶爾出去送湯,我站在遠處,看着站在橋上的那個不被凡人望穿的美妙女子。她仿佛當真是個老婦人一般,一碗一碗的送出,沒有任何厭煩。倘或,碰上個怨婦或者冤死不甘的人,她便等她哭完笑罷,再将湯水遞上。有時回來看一看我,她看我的目光有些相惜相知的味道,我不挑破,她也從不問我是怎樣活過來,甚而接下來要做些什麽。那個人的名字,與她,與我,仿佛都是不可觸碰的琴弦。一勾一動,便直抵心靈。
我卻是清楚,是她丢不掉。而我,不過不想生事。往事不堪回首,約摸就是這麽個情景意味。
然而,我卻是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當我打忘川河邊來了孟婆這一處時,朱砂便在三生殿現了身形。然而那段小插曲,我知不知道又何妨,它原本就什麽都不影響。
“你确定……梵音魂魄不齊?”是朱砂問他。不然,将離何以能夠困住她。
将離依舊頭也不回,只定定的瞧着忘川河底。“她三魂七魄中缺了兩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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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朱砂不屑的睨他一眼。她對這位鬼君素來沒太大印象,初次見面時,她不過是只火紅色的狐貍,安逸的窩在地上。是寧遠将将離介紹與梵音認識。彼時,她瞧都懶怠得瞧他一眼。
“你清楚,普通凡人若是少了一魄便是将死之身。她也就是個游離在六界之外的異數,三生石尚且瞧不出她的命數,你覺得她會如何?”
“主人死朱砂便死,主人生朱砂才生。”朱砂極是冷靜的說完這句話,方才淡淡補充道:“況且,我為何相信你?主人既是六界異數,又何以從佛爺處讨得朱砂,何以是你瞧出主人少了兩魄,我卻不能?”
将離轉過身,長久地凝着朱砂的眼眸,當巨大的痛苦酸澀洶湧而來,将離緊緊閉上眼,忽覺世事可笑,原來一切都有因可循。凡世間那些愚昧可笑的帝王,為博美人一笑傾國傾城者有之。他時常忍不住問他們一句話,可曾後悔?
不悔。不悔。不悔……
是他得來的全部答案。人終歸是個自私的物種。你開心我便開心,但為了我開心我定要你開心。哪怕你的這份開心我須得付出屍體堆積得來的城池,哪怕我須得背負千萬載罵名,哪怕你一笑我便神魂颠倒,我必定是要了你的開心。即使,接踵而來的是死亡。沒關系,即使死了,我們還是會在一處。地府十八般煉獄,我也瞧得見你。這般自私,卻又這般無畏。
将離素來鄙視此般情感,卻在瞧見那個小狐貍的時候,着實心神蕩漾了一回。
于是,将離便甚沒出息地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解釋道:“自然不是誰都能瞧得出來。六界之內,也不過寥寥幾人。梵音雖是從不曾刻意修行,但好歹活了十幾萬年,若非法力極為強大之人特意去探她的魂魄,然而此舉必定是要經得她同意。說來,我也不過能夠看出她這副身體缺了兩魄,連她元神是什麽,我都不能看出。倘或還有人能夠看出她魂魄不全,也就天上的那位,以及她喚過父君的那位天尊。還有,便是西方梵境的佛祖。想來,梵音自己都不曾察覺。”
“那你可知,她少的那兩魄,現在何處?”朱砂微微蹙眉,冷若冰霜的臉上難得出現些焦急和不安。怪不得她醒來後性子變了許多,怪不得在魔宮之時她提起寧遠也是平靜無波的樣子,卻原來,是她這副身子,仍不夠妥當。
将離聞言,只輕輕搖頭。末了,又道:“她的那兩魄,其中一魄在我初次見她時便不在身上,至于又少的這一魄,甚而不在六界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