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7)
丢了他自個的臉面。
司命星君搖搖頭。
“對我呢?”
司命星君蹙眉略想了一想,道:“這個說來卻是真有。正是淩芳仙子說得最中肯的一句話。”
“呃?”能讓司命星君覺着中肯,想來必是不壞的措辭。
“那時,尚且是白天,淩芳仙子倒也不急。如此,便瞧了瞧玄影看你的神色,沉吟許久方才道:‘玄影,你眼光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總歸有些不同
“這話我愛聽。”我笑吟吟道:“那玄影呢?他大抵是什麽都沒說吧!”被自己一手調教出的徒兒傾慕,我覺着,這好歹證明了我自個的魅力,甚好,甚好!
“正是!”司命星君點點頭,又道:“我便告訴他說,他這起點未免高了些。”
“呃?”我一怔,沒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司命星君倒也耐心,細細解釋道:“若他方才三萬歲年紀看上的便是你,日後,六界所有女子,怕是都入不得他的眼了。”
我又是愣了一愣,随即笑得甚是歡暢。笑罷,便沖他道:“你這恭維,恭維的可是真妙!”
司命星君不屑地睨我一眼,道:“我說的是實話! 微頓,又是補充:“這下,你可是高興了?”
“高興,自是高興。”
“那我便回去了。”司命星君說罷便是向外走去,不想走到一半又是停住,轉過身來瞧着我,眼裏明晃晃的笑意,惹得我竟有些心虛的意味。他突兀道:“旁事我雖是無法告知,但那歡好一事,本君卻是可以告訴姑娘。”
Advertisement
“說來聽聽。”我特意壓着氣血上湧,淡淡道。
“這事雖是淩芳仙子的意思,卻也是寧遠的意思。”
我頓覺天雷滾滾,實在驚異地緊。不想司命星君又是接着體恤道:“我亦是覺着無礙,反正左右都不過他一人,何必如此介懷?”
“那他如何講?”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的詢問。
“他還能如何講,頃刻便遁入輪回了。自是無話可講。”司命星君說罷,便隐了身形飛回天上去了。
然他這話偏偏還留了一個耳音給我,徐徐的傳進我的耳朵裏,實在攪擾的人心不得安寧。他道:“我原也不必在你們的私事上操心,可他彌留之際強拽了我的手統共不過這麽一個願望,我若是不應,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梵音,他對你……總歸是有些不同的。”
不同嗎?我一陣恍惚,費了許久的精神方才清醒過來,拍拍自己發燙的臉頰,不敢再做多想。
說來,我終究是記得寧遠原來俊逸無雙的面貌,卻是怎樣也不記得當時戀着他是怎樣的情懷?回憶起所有事,卻只覺得腦海中的那個女子頗有些委屈,如此,竟是再無其他。是以,這一番臉紅,倒只覺得自個年紀大了還如此羞怯,委實丢臉。用了些許時間平複心情後,便叫了玄影進來,也好安排一下他以後的身份。
玄影進來後恭敬地在我跟前站好,我瞧一眼在榻上安穩躺着的寧遠,微微一笑道:“你果真願意,日後随我差遣?”
“是!”
“那便化作女兒身吧!”我淡淡道:“就做我帶來的侍女。”
玄影聽聞我如此說,甚是驚訝,然這一驚驚得還甚是強烈。他猛地擡起頭來看了我好大一會,方又低下頭悶悶道:“不能。”
我頃刻便洩了氣,擺擺手道:“那便算了。”寧遠孑然一身,又是住的偏僻,但好歹也有許多相識之人,我總不好讓他騰空冒一個書童出來。倘或随我一起逃出來的侍女便妥當許多。
“那你還是回……”
“不是玄影不願意。”玄影急急打斷我,“委實是玄影做不到。”
我甚是驚訝,“你是已經得了仙根,現下已是仙身了?”
“是已得到。”玄影微頓,又是補充:“可是,是今日才得到。”
“怎會今日?”我甚是驚異地瞧着他,“那天帝老兒老早便許了我定要給你才是,怎能拖了這麽久?找個機會,定要找他算賬才是。”
“是姑姑求得天帝?”玄影深深地凝着我,眼裏竟是漸漸泛了潮濕。
我委實不大習慣這麽一張冷峻的臉蛋露出這樣的神情,輕咳兩聲便道:“是極早的事了。我想着你是我身邊的人,怎能總是個凡人之身?”
“玄影多謝姑姑!”玄影猛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正是用了凡人感恩道謝的姿态。
我本欲走上前去将他攙扶起來,可又猛地念起他當年所做之事,便施了一道力過去,将将讓他直起身來。這才道:“你若仍是當初那個十三歲的少年,便是應當跪天跪地跪父母。現而今,你既是仙身,便再不許與人下跪了。男兒的雙膝,若非斷了,便是傷了也不可與人跪下,生生折辱了自己。”
“是!玄影記下了。”
“那你且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按你當時的修為,日益精進,自是比過山中其他弟子,怎的用了這麽久?”
“玄影當日害得姑姑受困東皇鐘,是以被掌門處罰堕入輪回,非360道不得回轉。”
“什麽?”我大驚,這實在不是寧遠的處事姿态。“他怎麽會這麽做?”微頓,我又道:“他亦不該如此,你本無意,又何必連累了你受那堕入輪回之苦?”
玄影愈發恭敬,說話間聲音竟是有些嘶啞哽咽。他道:“ 姑姑不怪玄影了麽?”
我一時無言,只道:“你既入了輪回,又何以能夠認出我呢?”那日在慕府,身為凡人的他明顯是認出了我。
玄影形容間略有落寞,卻只一瞬,頃刻便又鎮定如常道:“當日掌門氣急攻心,一時間不及多想,便将我打入輪回,并立誓與天,非你醒來,我便永生永世無法回歸。我便留着記憶過了人間三萬餘年。直待我今日回歸,天帝召見方才将仙根重到身體裏,原是個極好的根子,只我乍然間并不能完全承受,所以方才不能随意變化。”
我實難想象那般情景,但憑着玄影這番話,卻也不難知道,寧遠掌門待我怕是有些情意的。“那他緣何竟是如此長久?”
“姑姑不知,玄影亦是今日在天上聽司命星君提及,掌門要晚玄影幾十年堕入輪回。”
“那他那幾十年做什麽了?”我輕輕摸着瑩白如玉的手指,淡淡詢問道。
玄影略頓了頓,仍是開口道:“掌門想是要等姑姑自東皇鐘內出來吧!”
我冷哼一聲,輕笑道:“他素來可不是這般天真?”我墜入東皇鐘內,沒能在一夕一刻間魂飛魄散已是難得,他竟是還盼着我能出來,倒真是天真可笑的緊。
“天真?”玄影亦是一滞,随即緩緩道:“人到了那個時候,大抵都是天真的。”
“呃?”我甚是驚異地瞧着他,實在不妨這樣深沉內斂的話竟是出自他的口。玄影,說來也不過才三萬歲的年紀。我尤是清楚地記得墨天玦三萬歲年紀的時候,除了修煉,對于人情世故,雖是較尋常妖魔練達果決一些,卻是完全不似現而今玄影這般,實在不合他将将三萬歲的年紀。
這般想着,心內不免有些憐惜,便淺聲道:“過往之事,你也不必過于放在心上。你既是不能化為女身,我便助你一助吧!倘或你仍是男子,恐是多有不便,這裏總歸是人間,比不得我們從前。”
“是!”玄影恭敬應下。當下,我便将他化作人間平常女子,只一身侍女裝束,看來倒也有幾分相像。
我略略打量了他一會兒,便道:“你為自己取個名字吧,玄影總歸是不大适合女子的。”
“但憑姑姑說一個便是。”玄影悄悄握緊了拳頭,似有些不大适應猛地變為女兒身。我便安撫道:“初時定會有些不習慣,明日我便與寧遠說,你是随我一起出逃的侍女,只是失散了,淩晨時分方才找到我。這謊言聽來雖然低劣了些,想來他也是信的。至于名字……”
我懶怠得細想,便依着他本身玄影這兩個字信手拈來,道:“玄兒,影兒,小玄,小影,或是,玄或影的別種寫法也好。你看,你喜歡哪個吧?”
玄影聽罷,嘴角猛地抽了幾抽,明顯是極度無語,然他終是克制得極好。微微張口,仍是鎮靜的嗓音,道:“但憑姑姑随意說一個便好。”
然則,玄影明顯是不知道,天上的那位星君正正是同了度厄星君一起百無聊賴的看着人間情景。連帶着立在度厄星君一旁的女子都忍不住目不轉睛的盯着這一處。
這般熾熱的視線,縱使隔了天上人間那般遠的距離,我仍是略有所察覺,便道:“就叫小璇吧!左王右轉的璇,意為美玉,形容女子最是合适不過。而璇這一字剛好合了北鬥星君第二位的天璇星君,雖不如司命星君高位,卻也不致沒了你的仙人之身。”
天上的三位仙人聞言,皆是大驚,度厄星君茶水飲到一般,便悉數噴濺了出來,一邊又道:“梵音果真是梵音,三萬年竟也不曾變過。”
倒是司命星君冷靜些,輕咳一聲,示意度厄星君身旁所站旁人。
☆、天意
度厄星君卻是沒瞧見一般,仍是無謂笑道:“卻也怪不得寧遠堕入輪回前的願望竟是那般,梵音這樣率直聰穎的性子,實在招人喜歡。”
司命星君沉靜的斂下眼眸,不做評說。他且是耐心等着,度厄星君晚些時候找他訴苦來。只莫要到人世上走一遭便可。
翌日清晨。
寧遠清醒時,正正是衣衫完好,昨夜那番急不可耐自是化作他的夢境,他記憶模糊,斷斷不會想起。只記得曾收留我,卻是不大記得我初來時的模樣。而老身我卻是恢複了本來面貌。原本,用着青丘帝姬那張臉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倘或青丘帝姬哪日找上門來,可不是什麽妥當的事。而且,東皇鐘将将是養在自個體內,還不知何時能夠恢複完全。如此,與青丘合族為敵,正是萬萬不妥之事。倒是玄影之事,将将是費了些口舌解釋。正是寧遠清醒之時,卻是不大好哄。然不好哄,卻也并不意味着哄不得。我依着人間女子嬌嗔的模樣,瞧了他一眼,他便也不過分計較了。誰讓我是叛逃離家的孤身女子呢?
可他在大堂中來回踱步轉了無數個來回,最後的決定卻是讓我回去。婚姻之事,素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出逃,總歸是不妥。
到底是迂腐書生,我瞧一眼恭恭敬敬站在我身旁的小璇,她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我亦是撫額嘆息,早知如此,倒不如昨日便與他說,我是仙女下凡,因着與他塵緣未了,所以來結這一段塵緣了!
千金小姐這個身份,做起來委實麻煩!
“寧公子這是要趕我走麽?”我擡起眼,淚眼蒙蒙,聲音亦是如泣如訴很是凄婉。
寧遠猛地一滞,眼眸中的堅定竟是要頃刻瓦解,然而不過一瞬,又是堆砌堅固。我瞧着甚是無語,只得繼續哀婉道:“小女子梵音打攪公子了,梵音這便離去。”
是了,唯有如此。倘或他還是不肯我留下,那我對于司命星君也算是盡力,怪不得我了。
“梵音?”
果然,他猛地開口,卻不是叫我,仿佛只是确定我的芳名。“姑娘可是喚作梵音?西方梵境的天籁之音。”
我輕輕點頭。不知為何,只覺得身後涼嗖嗖的,甚是不好的預感。後來,我便明白,那便是被人算計的感覺了。局中局的棋子,卻也是奈何不得。只因,司命星君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還不是因為愛你。”
彼時,我實在不大明白愛情。卻還是曉得,愛情這回事,實在是神聖高潔。倘或我是被人愛着,即使不肯接受,也不該心生怨尤。如此,便也安心坐着棋子的本分。誰讓我答應了他留下個幾十年呢?
“原來姑娘便是小生的命定之人。”寧遠甚是激動的握着我的手,“還請姑娘今日回去,小生過兩日便上門求親。無論如何,小生斷斷不會讓梵音姑娘做了縣丞之子的妾侍。”
寧遠這番話說來甚是懇切,我卻是聽得雲裏霧裏不知是何種境況。然則,接下來我便懂了。司命星君委實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且是尤為盡職。
小璇身為我的侍女終于緩緩開口代我詢問道:“我家小姐與公子素未謀面,公子怎知……”
小璇一番話還未說完,寧遠已是迫不及待的開口解釋道:“不知梵音姑娘是否相信,小生多年來一直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裏……”
“寧公子,寧公子……”我連聲打斷他,說着,便是稍稍用力去掙脫他的手。他此番,委實是急切,但那眸中真切卻是讓人不忍拒絕。
“哦!”寧遠猛地反應過來,這才收回手,但眸中仍舊無比熱切的瞧着我細細道:“梵音姑娘有所不知,小生做了二十年的夢,夢裏的女子美貌絕倫,世間絕無其二。只是每每睡醒,我便記不得那女子的樣貌,只隐約識得輪廓。這些年來,每每有相鄰與我說親,卻是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不了了之。我便長大了二十六歲也不曾娶妻。前年,小生随友人一同出游路過一座寺廟,求了一只姻緣簽,長老看後解釋道,這是我命定的那位女子還不曾來,許我耐心等候便是。”
“你信了?”我輕聲疑問。
“小生原本也是不信。”寧遠漸漸平靜下來,淡淡敘述道:“但那長老在我轉身離去之前,又是說道,那名女子名為梵音,萬望公子莫要辜負了才好。他如此說,我便有些将信将疑,日後再去那座古剎,卻是再尋不見那位長老。想來便是天意吧!”
噢!天意,怎的能不是天意?司命星君可不就是掌管這個的神仙,正正是天意不假。然他這朋友,做得委實是盡職。寧遠堕入輪回之前不過一個遺願,便是不許我與旁人歡好。他這方便好,連同寧遠身為凡人的需求都一同禁锢了,委實是委屈了現下的寧遠。這三萬年,莫不是寧遠便始終是這般清心寡欲,這事,回頭還須得細細問一問司命星君。過分,實在過分了些。
“姑娘相信天意嗎?”寧遠灼熱的目光緊緊的盯着我。
我一時無言,只得低下頭來佯作羞怯模樣。然而,我卻是當真不知該以怎樣的形容面對。同他一般情意綿綿嗎?實在難了些。如此,只得揪着謊言繼續編下去。“寧公子若是肯收留小女子,小女子自當委身相報。若是不肯,何以說這麽多,小女子不過是深院養出的蓮花,不曾見過世面,想來也不懂得公子說得天意。”說着,我便轉過頭對身旁的小璇道:“小璇,我們走罷。”
小璇甚有眼力的扯住我的衣角,低低道:“小姐,您怎能嫁給那樣的纨绔風流人,這日後可怎麽度日?”
寧遠果然走過來擋在身前道:“小生只怕污了小姐的名聲。”
這意思便是肯留下我了。我嫣然一笑道:“我更看重的卻是要活得自在。”
寧遠卻是沉醉在我那一笑裏,良久方才回過神來,附和着笑了笑,道:“只是要委屈姑娘了。”
我甚是無謂的迎上他的眼眸,道:“于你這裏不見天日也好,總比過在那個鳥籠裏寂寂餘生。”
寧遠眨眨眼,再是無言。
那一天,大抵是我過得最是有驚無險的時光。然而那一晚的夕陽,我瞧着卻是美極了。夕陽中,寧遠踏着清風回家了。
我思慮了整整一天,連帶着小璇亦是絞盡腦汁,這幾十年的時光要如何度過才好。寧遠總不是連城,是了,他這個迂腐的書生甚至不如那個皇帝好忽悠。而且,皇帝終日忙于政事,我真正陪他的時間并不長,而寧遠,卻是真真的一個閑人。這幾間房子大抵是他老祖宗為他留下來的,在他的卧房裏還放着老祖宗為他留的遺産,倘或他不十分揮霍,卻也足夠他對付餘生。如此,真真是閑雲野鶴談詩會友。
寧遠方才在桌邊坐好,小璇已是端着一盤盤菜走上來了。是了,依着玄影三萬年在人間的光影,做幾道菜并不是難事。
寧遠有些驚異于小璇的廚藝,卻也沒有多問。夜深之時,寧遠甚是體貼的為我和小璇分別安排了房間,卻是道別之時,他凝着我欲言又止。我懶怠得問,将将要伸手去關門,他果然擋住,低低道:“小生有位朋友想要見一見姑娘。”
我靜靜地瞧着他,并不說話。他繼續道:“實在是小生魯莽,還請姑娘見諒。”
良久,我都不曾答言。他的腦袋卻是愈發低了下去。我瞧着當日那個風流倜傥舉世無雙的寧遠掌門落魄成如今這個樣子,心內愈發不舒服,當下便道:“無礙。既是公子的朋友,梵音見一見也無妨。”說罷,便掩了門獨留他怔怔的站在門外。
直待第二天清晨,小璇入我的房間為我梳發,淡淡說道:“寧公子昨夜在小姐門外站了許久。”我方才知道,我那番話,是有些賭氣的成分了。
“多久?”
“大約一個時辰。”
“你便也陪了他一個時辰。”我瞧着銅鏡中那張平淡無奇的臉,是了,三萬年實在是太久的時光。連當初那個躲在我身後的少年都長大了。我也老了。
玄影不曾應聲,只靜靜地為我梳發。
“你可是覺着……現如今他是在受苦?”
“玄影不敢這樣想。”
我呵呵笑起,“倘或我不曾醒來,他這份苦便也不算苦。”
玄影忽然停手,“當初之事,皆是玄影一個人的過錯,還請姑娘不要記恨掌門。”
我靜靜地接過他手中的梳子,細細地打理着手中長發,頭也不擡道:“他雖是救過你一命,将你領回山上。這麽些年,這恩情也算是還過了。你大可不必如此事事為他着想,總該想想自己。你肯代他受過,有些事,卻是萬萬代替不得的。”
良久,玄影方才默默地應了一聲“是。”
是了,我最不喜的便是他如今的樣子。凡事鎖在心裏,便是我問,他也一言不發,實在令人惱着。
作者有話要說:
☆、委身相報
翌日,寧遠帶着我與小璇往城中趕去。原本,與我不過一個瞬息的功夫,可現下是在人間,不免頗多限制。倘或我果真施了仙力,自有更重的力道反噬,委實不值得。如此,只得生生受了在轎內颠簸晃悠這份苦。尤其是小璇,正正是在轎外徐徐的跟着,我更是一句苦喊不得,委實丢臉了些。
另有一處不大如意,便是寧遠此番在人間果真是個文弱書生,堪堪是弱柳扶風手不能拎肩不能提。因着顧及我的名聲,他便顧自另租了一頂轎子在我前方走着。只我不能如願罷了。從前在說書人的口中我便曉得,人間男子多得是英武俊朗之資,我這方在軟轎內坐着,他在一旁威風凜凜的騎着馬,可不是極好。
然我下轎之時,方才曉得寧遠口中的那位仁兄是個品味不錯的主。這一路走來,城中繁華自是數不盡數,而他挑選的這間茶館卻是幽深靜谧的緊。素雅幽靜,甚是适合談心慰藉。
将将邁進門,便有小厮上前道,二樓雅間的林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寧遠便帶着我向樓上走去,進門時倒是獨獨留了小璇在門外。我并不覺得如何,這人間自有人間的規矩。
我一擡眼便瞧見那位白衣男子,身姿瞧來必定俊朗,只他那一瞬正正是一盞茶方才唇邊,如此,我也不過瞧見了半張臉。倒是他迎來的目光,似乎閃過極亮的光色,恍若那深潭,驟然間被驚動,連收斂都廢了些時辰。可他卻不,他極快的斂下眸光,以至于我甚是懷疑那一秒不過是我的錯覺。
我與寧遠在一旁坐好時,他那盞茶已然落下,此時,我正是狠狠地驚了一驚。确然是絕世無雙,世無其二的姿容。他不過淡淡的瞧着一處,便足以讓人決出他那眸中仿若射出萬道旖旎的風景來,非要細細地盯着,不肯罷手。臉頰亦是白皙,一如牡丹盛開時純淨花瓣的底色。若非我這腦海中還存了當年寧遠那般風流倜傥的桃花面,眼前這個男子,便是能夠輕易将人蠱惑了去。
是了,他不過是個凡人,不足以同仙人相較,便是與玄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放在一起,亦是明顯的殊勝。是絕色,卻也不單單是絕色。唇紅不點而朱,一襲純白,獨留了束好的墨發,愈發的沉靜怡人。若非一眼便得以瞧見他平坦的胸膛以及高挺的身姿,甚而方才那只握着茶盞的手,骨骼分明而有力,實在是一不小心便被人當做女子,當做遺世而獨立的傾城美人。
可美男子到底是美男子,實在薄涼了些。我與寧遠在那間茶館呆了約摸一個時辰,他同我啓口說的話卻是統共不過四句。
其一,便是初時,寧遠的一番介紹。
“林兄,這便是我同你說過的梵音姑娘。”
幸好,寧遠稱我為“姑娘”,而不是“小姐”。因了我不是凡塵中人,便也不大喜歡“小姐”那個稱謂,平白添了太重俗世的味道。然而那位林公子也不過擡眼瞧了瞧我,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寧遠又是向我介紹他。“梵音,這正是林碧泉公子。”
這一回,林碧泉卻是連眼也不擡一擡了。
其二,便是寧遠下樓去喚小厮添些新鮮的茶水過來。我一人瞧着林碧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覺着甚是怪異,便一人走到窗邊看樓下風景。
林碧泉自身後緩緩走來,我輕易便能察覺,卻也不曾回轉,只見他立在我身旁,亦是瞧着那些人走過一座橋,略摸轉了幾個彎,便瞧不見蹤影。
他突然開口道:“梵音姑娘可是喜歡寧遠?”
我不妨他有此一問,着實驚了一驚,可面上仍是平靜,淡淡道:“人生在世,不過區區幾十載,愛恨一事想來并不重要吧!”
是了,他這番話委實不該問我。老身活了十幾萬年,而凡人區區幾十年的壽命,自是不夠用來思量愛恨情仇。
其三,正是寧遠的腳步聲将将傳來之時。
他又道:“姑娘想是不喜歡吧!”說罷,便靜靜的瞧着我,似乎足以直直的看到人心底去,我莫名生了惶恐,便別過眼不再看他。
是了,正是被人看穿的惶恐。是不喜歡,是不得已。
其四,卻是離去之時,寧遠正要引了我上轎回去。
林碧泉突然就喚住寧遠,道他已然在城外買了新的居所,改日請他登門賞園。寧遠便也客氣地應下,不料林碧泉卻是突然話多起來,徐徐道出那居所的具體位置。我尚不曉得有何不妥,寧遠的臉色已是變了變,連挂在臉上的笑意都險些變得陰沉起來。
林碧泉卻又望向我,與寧遠道:“到時,莫忘了攜帶佳人一同來。”
寧遠的臉色徹底變得青紫,原本不過是立于我身側,當下便穿過我的手臂環住我的腰身,甚是蠻橫霸道的将我引向軟轎。
我這一頭霧水尚沒理清之時,已然回了寧遠家中,将将步入廳內,他便尋了個借口讓小璇自門外等着。我愣愣的,便見他站在我眼前,甚是鄭重道:“梵音,吾娶汝可好?”
我頓時覺着腦海裏轟地炸出幾朵絢爛的煙花來,可惜我無福享用,只覺着驚吓了,半分沒瞧出那煙花的絢爛之美。然有一點我仍是瞧出來了,寧遠分明是受了刺激,正正是受了林碧泉的刺激。他這番舉動,正是吃醋不假。
念及他正是因了老身我而吃的醋,說明老身一把年紀了依然風韻依舊,如此,便垂下頭做思索狀。元神卻是不得不抽出來,甚是無奈的仰着天際那幾朵白雲,那某些個愛管閑事的神仙,管到底可好?這婚事,我是應呢?還是尋個借口溜之大吉呢?
“嫁吧!”
身後猛地一道聲音響起,驚得元神幾乎無法順利回到身體內,待我要轉身一看究竟時,那人倒是極有自覺地站在寧遠旁邊,甚是和煦的微笑道:“梵音,嫁吧,這不是你的願望麽?”
我瞧着司命星君那張笑臉恨不得揮上兩拳方能解恨。果真是有這一號人物,百無聊賴的盯着旁人的生活,甚而還會突然跳出來指點一二,委實是可惡!
我甚是不屑的白他一眼,“這必不是淩芳仙子的主意!”
司命星君權當不曾看見我的鄙夷,仍是是微笑着點點頭。
“那便是你好心替我考慮了?”我瞪他一眼,便縮回自己的身體裏,總不能讓寧遠等的時間太久了。
我微微仰起頭,迎上寧遠熾熱的目光,略帶些羞怯與驕矜道:“公子本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梵音自當委身相報。可終歸……仍是終身大事,容我思慮幾日可好?”
“好好!”寧遠連連應下,面上甚是愉悅,說罷,便一人出去了。獨獨留我一人愣在原地,不大明了,何以我不曾直接應下,他卻是依然那般愉悅。
良久,我方才明白過來。這事,同我數萬年前見過的那件事,不過同一個道理。
彼時,正是我與墨天玦到處跑的時辰,偶爾逗留青樓也不過常事。
有那麽一回,便是一名喚作柳沁的美貌女子,原本也是二十歲的年紀,看遍了風塵和男子那張猥瑣的嘴臉。可到底還是不小心傾付了整顆心。她意欲從良,好好的随了那男子而去,不料最後,那男子陡然反了悔,說家中還有溫婉婦人。她出身不好,連納妾一事,他都做不得主。
然這不過是其次,我有着深切印象的卻是那老鸨随意勸解柳沁的一些話。
她扯着她的手,徐徐道:“沁兒,你哭吧!哭過了慢慢就明白了,多是癡情女子負心漢,這男人統共不過一個‘賤’字,你痛這一回,以後記得便好了。”
那老鸨又道:“這男人哪,你不肯許他時,他當你是簾後的美人,非要瞧個究竟才是。等你哪日如火如荼上趕着要與他在一起了,他便又退卻了,他覺着你不夠幹淨,不如蓮花清潔。甚而,他甚至會借以自省怎的就瞧上了一個青樓女子?然這些,不過還是少數。多數,也就是玩玩而已,你來我往,莫上心就是了。”
是了,現下的寧遠約摸就是這麽個境況。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婉轉推拒一番。他卻只覺得我是驕矜可貴,只怕是愈發珍惜了。
我勾了勾唇,不自覺冷笑。可這笑意還不曾落下轉換為平靜如常的表情,化作女兒身的玄影已是疾步走了進來。是了,是疾步走了進來。這幾萬年不見,我自是曉得玄影是愈發沉穩妥當,這般着急,自是有事發生,且是不大容易應對的事。
這麽一會兒的時間,我略是轉了轉腦筋,琢磨着天大的事仍有我自個擔着,大不了在人間用些法力,雙倍反噬便是了。
然我終歸是小看了凡人的那些個心思,甚而是利落手段。
作者有話要說:
☆、招蜂引蝶
小璇急急走來,伸手遞來的卻是一道帖子。我翻開來看時,險些一個踉跄站不穩。這帖子,統共是兩道。
其一是為着寧遠而來,此事便算是正常。乃是位自稱纖竹先生的人遞來的請帖,說是新尋了本冊子,書中有些句子不得其意,特地請教。遞來請帖之人,筆法纖細柔婉,然那話中規矩,卻是極易清曉也是為曉得詩書之禮之人。
然而另一道卻是為着我。正是林碧泉邀我往他的別院走上一遭,說是他的院中種了一大片蓮花,将将是開了朵并蒂蓮,煞是好看。
我一手拿一道帖子,眸光灼灼的瞧着一動不動立在我身旁的小璇,輕道:“你覺着我應當如何?”
小璇擡起眼看着我,正是玄影特有的沉靜敏銳,沉聲緩緩道:“并蒂蓮本是奇物,姑姑瞧一瞧也是不錯的。”
“呃?”我甚是詫異的瞧着他。微頓,輕笑着徐徐道:“我倒是想去瞧一瞧那位纖竹先生。”
小璇頗有些疑惑的瞧着我,我莞爾一笑道:“這位纖竹先生名字起得可是尤為纖巧,又是清麗動人,小璇……”我突然喚了一聲玄影,他并無自覺,愣了愣方才曉得我這一聲“小璇”叫得正是他,于是便迎上我的眸子,我便繼續道:“你不覺着,這位纖竹先生,是位女子麽?”
“這……”小璇明顯是一愣,我便大抵知道方才她那般慌忙,不過因了在人間這幾萬年實在輕易便看得出人情心事,那位林碧泉的心思她自然曉得,怕是為了寧遠而慌亂吧!
許久,我方才淡淡道:“那你便随我去瞧一瞧林公子的并蒂蓮吧!”
小璇聽罷,眸光瞬時黯淡下來,我也只做沒瞧見一般,一口茶水劃過喉嚨,甚是清爽。
然而這事是否與寧遠說上一說,倒是沒費我多少心思,正正是因了我說那句話時,偏巧寧遠從外面回來,我雖是覺着頗有些尴尬,卻也省了口舌。
寧遠一眼便瞧見方才被小璇放置在桌邊的請帖,看罷上面的那個便直接道:“梵音,我同你一道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