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福利院外

因為秦由簡說他也想去,戴曦光向同學要到了一張券,文藝聯演那天,她将兩張家長邀請券給了戴月光之後,自己先出發了。

表演開始前一個小時,戴月光和秦由簡才趕過去。

原本,秦由簡不想去,但他擔心這樣會讓鄭大叔有機會,所以就勉強自己也去。

那種人多的地方,以前他向來避之不及。

入場的時候,他自我安慰,原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戴月光看到他眉頭凝結,便擔心地問:“不舒服嗎?”

秦由簡搖頭,“只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忽然,她伸出手,在他眉間揉了揉,“這個地方打結了。”

秦由簡沒有避讓,一時只覺得她的手觸到了自己內心深處。

一會兒之後,他們相随進了文化館。

好在戴曦光學校的節目比較靠前,排在第三號,領導致辭之後,很快就輪到他們上場。

戴月光和秦由簡的座位在中間,距離舞臺不算遠,不過因為人太多,而且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她是根據前天在學校禮堂的記憶找到妹妹所站的位置。秦由簡并不在意戴曦光站在哪裏。

排練了許久的節目,到臺上表演就只有幾分鐘。

戴曦光有在學美聲,她的聲音很大,非常有氣勢,帶着古典美。

從小,她就常常給戴月光和戴女士唱歌,她的志願是成為一個音樂老師。

看到妹妹正朝着她理想的方向發展,戴月光由衷地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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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曦光他們的節目一結束,秦由簡便湊到戴月光耳邊,悄聲說:“我們走吧。”

他的熱氣萦繞着她的左耳,令她的耳際忽然熱起來。

“這樣好嗎?”

“你還要看什麽?”

戴月光無可辯駁,于是點點頭。

兩人起身,悄悄離開暗墨墨的會場。

“不是有打分嗎?後面會有評獎。”離開演藝中心,站在大廳,戴月光說。

“集體的項目,得不得獎有差嗎?”

“那我問問阿曦,看看她要不要回家。”說着,戴月光拿出電話給妹妹撥過去。

戴曦光說要跟同學們去玩,于是他們二人便離開了文化館。

“很久以前,我經常到這邊來游泳。”走到外面,戴月光朝游泳館的方向看了看。

“還挺遠,現在怎麽不來了?”

“沒時間。”

“也是。”秦由簡看着戴月光,心想她現在被小樹唱歌絆住了,被一直綁在一個地方對他而言簡直不敢想象。

他沒察覺,他到小樹唱歌已經兩個多月了。

“你不喜歡游泳對吧?”

“誰告訴你的?”秦由簡不記得自己跟她說過這個。

“你奶奶說你小的時候溺過水。”

“我奶奶總那麽誇張,不過是被水嗆了一下。”秦由簡不知道關于自己,她到底知道多少,“我不喜歡游泳是因為覺得泳池裏的水髒。”

“這樣啊。”

熱風吹來,戴月光的短發翻起來。

秦由簡的頭發很濃密,也被風吹亂了。

“回家嗎?”戴月光問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親昵,于是她避開了秦由簡那黝黑得讓人不安的雙眼。

“不想回去。”秦由簡旋即露出懶懶的表情。

戴月光發覺,他總是能夠在無辜和暗黑之間自由地轉換,她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常常露出拒絕世界的面容,眼神總在流露着不要靠近我的訊息。

如今,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是有溫度的、可觸碰的,她不再覺得距他遙遠。

而且,每一次見到秦由簡這樣散漫的樣子,她的心跳就會不自覺地加快。

“那我們去湖邊散步吧。”戴月光指向筼筜湖的方向。

“那個臭烘烘的內湖?”

“哪有臭烘烘的?現在的筼筜湖已經不是以前的筼筜湖。”

“明明是。”

“既然如此,那讓不想回家的你決定要去的地方咯。”

冷不防地,秦由簡覺得被将了一軍。

“那我們還是去那兒吧。”他一手半插在褲袋裏,一手指向筼筜湖的方向。

“你真是難搞。”戴月光嗔道。

“你才知道?”

走過廣場的時候,兩個人的身影被陽光得長長的,一路上交織,重疊,分開……

有時候,秦由簡故意放慢腳步,讓戴月光走到前面,這樣他就可以悄悄地在她身後打量她,她那纖細的身影常常會激起他的保護欲,尤其是看到她堅強和努力地生活的樣子:比如倔強地搬重物、絞盡腦汁地做賬只為把錢用得更合理、單子多的時候工作到夜深、忙碌時手不小心被植物劃傷也放任不管、一個人操持她們的家庭,事必躬親、巨細靡遺……

那種時候,他會覺得心中一陣溫柔,繼而想将她攬入胸懷好好保護起來。

住到戴月光家之後,他忽然懂了,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秦家的巨傘之下。

不過,他還是決定繼續享受家庭的庇蔭,因為,這種幸運不用也是浪費。

在三十歲之前,他并不打算開展事業,趁年輕,他只想任性地做自己,不去背負無謂的責任。

就像感應到秦由簡的浮緒,戴月光忽然回過頭,這時,秦由簡又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目光挪開。

“走快點啦,慢吞吞,你不是總自诩腿長嗎?”

“我不需要自诩,我的腿本來就很長。”秦由簡說着,将自己的腿擡得老高。

“小學雞哈哈哈……”戴月光想起妹妹損他們的話。

秦由簡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戴月光身後,輕輕地搡了下她的後腦勺。

“诶!欺人莫欺頭、打人不打臉啦,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秦由簡不理,又輕輕地搡了一下,那動作帶着一種溫柔。

這一次,戴月光拍了下他的手臂當作反擊。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追鬧起來。

在這一刻之前,連秦由簡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能鬧騰的一面,能夠在一個人面前放下包袱的感覺真是太好。

看起來似乎挺遠的路一段路,不一會兒就走完了。

兩個人站到湖邊的榕樹下,面朝湖水,溫熱的風吹着,波浪層層疊起,一些水鳥在矮空中掠過。

戴月光見秦由簡的額頭上伏着一層薄汗,于是從包裏拿出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他,“擦一擦。”

“幫我擦!”秦由簡将臉湊近,像是命令。

戴月光有點進退不得。

“我為什麽要幫你擦汗?”

“你有紙巾。”

如果這真的是他所期待的事情——戴月光一邊按捺住心跳,一邊将紙巾伸向他的額頭,輕輕地幫他擦拭。

Miss戴真是溫柔。秦由簡心中一陣嘆息。

“诶,你幹嘛要閉眼睛?”戴月光發現他的睫毛還挺細密的。

“看着我的眼睛,怕你會不好意思。”

他那翕動的唇瓣,确實令她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我為什麽會不好意思?”戴月光死不承認,她想挽留住自己僅剩的自尊。

秦由簡忽地睜開眼。

戴月光躲避不及,兩個人的眼睛硬生生撞在一起。

“擦好了。”她的慌張暴露了她的逞強。

真是讨厭啊?為什麽他總是能夠輕易将自己看透!她低着頭,将腳邊的一顆小石子踢到湖水裏,這一刻實在過于暧昧,他不是說過不喜歡自己嗎?

而自己也是,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卻還總是沒有辦法拒絕他。戴月光對自己的意志力簡直感到絕望。

“在想什麽?”

偏偏這種時候,秦由簡還不放過她。

“我在放空。”戴月光覺得只要不去看他的眼睛、他的臉,自己就不會被輕易左右了。“天上飛的那些鳥兒,看起來多麽自由自在。”

秦由簡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他這種命令和請求交雜的語氣令戴月光沒來由地慌張。

她不懂得,自己的想法對他而言會意味着什麽?如果是命令的話,那她不想理會;可如果是請求,那未免有點寂寞,而她無法對他的寂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我在想,既然你不願回家,現在我該帶你去什麽地方好。”

秦由簡笑,戴月光有時候特別天真,還有她那容易把一切的當真的性格總是觸及他心中柔軟的地方。

要是別人對他說這種話,他一定會帶着反感的、不耐煩的語氣拒絕,可戴月光說出來,沒有任何目的地說出來卻令他心生期待。

是什麽時候起,她開始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納入了她的生活?我們該去什麽地方這種親密的話,我明明該拒絕的。可秦由簡只是想一想,他背靠着欄杆,一邊等着她繼續說下去,一邊看着她被風吹露的發際線,她盯着湖面思索的模樣很美。

“去哪裏都可以,只要不回家就行。”秦由簡懶洋洋地說,很多時候,他就喜歡這樣無所事事地消磨時間,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

“啊!我想到了,走!”

秦由簡一動不動,繼續靠在欄杆上,他希望她能說出那個地方。

“走啦。”戴月光看着他,露齒而笑。

“先說去哪兒?”他依舊不為所動。

“跟我走啊。”戴月光看他抗拒的模樣,忽然,她想起之前在醫院被他拉過手,于是,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一把拽住秦由簡的左手,将他拉離欄杆。

“喂!Miss戴,你幹什麽?”

這個女人,竟敢拉自己?!秦由簡看着她潔白的背影,他心裏很抗拒,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說着,戴月光已經放開他的手,先向前跑去。

跑了一段,像是要确定秦由簡有沒有跟上似的,戴月光回過頭,她見秦由簡冷冷地站着,于是向他招手,“快啊,還是說你要回家?”

秦由簡回過神,邁開步子跑起來,追向她。

戴月光見他跑來,她才放下心轉向前,兩個人沿着湖邊,就像在互相追逐的戀人。

他們都穿着白衣服,那背影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秦由簡很快就追上她,兩個人跑到橋頭才停下來。

“熱死我了!”戴月光喘着說。

“熱!”

這時候,紅燈變綠。

戴月光向斑馬線先跨出一步。

到了馬路對面,路過便利店,她去買了兩瓶水,以及兩支棒棒冰。

“我不吃這種東西。”秦由簡發現,戴月光總是吃一些奇奇怪怪的。

“小時候沒吃過?”

秦由簡搖頭。

“帶你打開新世界。”戴月光拿着棒棒冰在他面前甩着、誘惑着。

接過那支蘋果綠的棒棒冰,現在只要能令她開心,他甚至寧願忽略自己的原則。

秦由簡學着戴月光,将棒棒冰從中擰成兩節,然後咬了一口,接着,他露出奇怪的表情。

“拜托,不要一副吃到毒藥的表情好嗎?”

“這和毒藥有什麽差別?全是糖精味。”

“棒棒冰在我們家消暑TOP10名單裏絕對有一席之地。”

秦由簡嫌棄依舊,不過現在大熱當頭,工業糖精的味道真的很上頭。

他們又走回林蔭道,秦由簡将戴月光手中裝着礦泉水的袋子拿過去自己提着。

“還有多遠?”

“再走十幾分鐘吧。”

天氣很熱,他們到那兒的時候,差不多用了半個小時。

“現在忽然想游泳了。”

秦由簡汗透衣背,戴月光出汗卻不算多。

“到了。”戴月光指了指一旁的大樓。

秦由簡看過去,原來是福利院,瞬間,他明白了。

“要進去嗎?”

“不用了。”

“老遠走過來,就看一眼?”

“看一看就可以了呀。”戴月光的表情很平靜,現在,這兒幾乎已經全變了,她離開已經差不多二十年了。

離開這兒之後的近二十年裏,她折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對她來說一直是不能觸碰的黑暗,倒不是以前在福利院有多苦,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總是想起被抛棄的事實。

“我可以陪你進去。”秦由簡盡量說得輕松。

“不了,現在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敞露出心底的黑暗之後,戴月光感到有點空虛。

“Miss戴,其實,比起沉湎過去,寄望現在和以後也挺好。”

“我并沒有沉湎,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曾經在這裏待過。”

秦由簡一怔,原來她是在分享她的回憶。

“還會傷心嗎?”他覺得自己有點明知故問了。

戴月光搖搖頭,她想故作堅強,眼睛卻不争氣地紅了。

秦由簡擰開一瓶水,遞到戴月光眼前。

“我現在不想喝水。”

“喝一點。”

“哪有強迫別人喝水的。”

“流淚水分消耗大。”

“這是什麽歪道理!”

“真的,我奶奶說過。”

“你居然信了?”

“是啊,小時候我奶奶說的。”

“那時,你為什麽哭?”

“錯,是我打碎了我奶奶的镯子,那好像是她的定情之物,所以她哭得又大聲又傷心,還叫我賠,我吓壞了,哭到最後,她讓我給她倒水,她就是那時候說的。”

不知道為什麽,戴月光覺得這種家庭瑣事很溫馨,而且,秦由簡講了這件小事之後,她的眼淚竟莫名地止住了。

剛好,秦由簡攔到一輛車,他打開車門,讓戴月光先上去,然後自己了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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