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溺水般的情感

寒冷的雨水敲打在受傷的臉龐,從他的額頭劃過眉眼,劃過唇角,混合着鮮血,有着濃厚的血腥味。他抿了抿唇,如同破布般躺在青苔叢生的青石地面,氣息十分微弱,連呼吸都快要斷了。

意識有點渙散,視野也開始朦胧起來,如同被白霧萦繞。

趴在地上的司徒澤隔着交錯如樹枝的腳步,隐隐約約看見了一道人影緩慢地迎面走來。

畫面彷佛靜止了一般,連同雨聲,叫喊聲,助喊聲……

以及呼吸聲也聽不見。

所有的人都回頭望去。

映入眼簾是一位俊秀如畫的人,那種美麗是世界上所有言語都無法傳神具體地描繪,要不是對方身上還穿着德智女生校服,根本沒有人覺得是實體的人影。他渾身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氣息,彷若堕入凡間的天使,宛如凝立在水中央,難以觸碰。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彷若世上最動人的水鑽,盈盈地看向而來。

可是,他眼波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平靜的冷漠,還暗暗蘊藏了些微怒。

那冷漠疏離的氣息與雨水混合在一起,連同四周的冷壓與溫度也旋即下降,比起平日更讓人有一種冰寒刺骨的恐懼。

「看來你們好像玩的很開心,湊我一份吧。」

李世倫微笑着,但是笑意并沒有滲入眼底。

他沉穩地走前幾步,似乎有種無形的死亡氣息逼近而來,像地獄魔鬼的爪牙往前無聲伸抓。

讓那些擋在他面前的人下意識地連忙後退。

其中一個比較高個子的男生停下腳步,走上前,大喊:「死人妖,你在嚣張什麽?你要玩……」

高個子含笑,摸摸下巴,邪惡淫意的目光停留在李世倫身上,「我們可以和你玩一玩。」

四周的人群立刻意識到高個子話裏的含義,不由自主地哄笑起來。

伴随着雨水,天地之間一片深寒。

李世倫表情依舊淡淡地,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

只是,當高個子的手塔上他的肩時,他猝然攥住那只手,輕輕一扭轉,空氣中傳來駭人的骨頭碎裂聲。

高個子還沒來得及慘烈地尖叫,下腹便遭受強烈地撞擊,扭頭低看,拳頭正中他的肚子,他臉色鐵青,眨眨眼睛,轟然失去自覺倒下,一動也不動。

全體人員都愣怔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看似清秀纖細的人,拳頭怎麽會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阿武只是沒有吃早餐,沒體力,才會被你一拳擱倒。」滿臉雀斑的女生輕笑,一點也沒有将李世倫放在眼裏。

她面向其他人說道:「我不相信我們全部加起來,都不及他一個人。」

人群裏立刻傳來響應。

「說的好,對極了!」

「剛才只是僥幸而已,下一次就沒有這麽好運。」

「識相一點,現在離開,我們還可以放過你。」

李世倫目光輕輕地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目光如針,射得他們毛骨悚然,然後扳起拳頭,關節咯咯作響,「我也很久沒有做運動了,想來今天是做運動的好日子。」

滿臉雀斑的女生滿目憤怒。

「我最讨厭明明是個男的卻長成這般模樣,看了就刺眼!」

她舉起手中的扳手,大喊地沖上前。

李世倫伸手一揣,女生的手腕立刻不得動彈,任由她怎樣拉扯都拉抽不出來。

「不要以為是女的,我就不敢動手。」

李世倫輕笑,手中的力度越來越使勁,「我最喜歡煎炸『豬扒』。」

女生的臉都快皺起來了,牙齒溢出嘶聲嘶氣。面對李世倫的侮辱,她怒不可言,靈機一動,她往前吐痰。

李世倫靈敏地側頭避開。

他眼色一沉,奪去她手中的扳手,毫不留情地往女生的腦袋砸去……

雨水哇啦啦地下。

雨勢滂沱,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越下越久,天空像破了一個大洞,導致所有的水分都傾盆倒下。校園的四周都人跡罕至,其他的學生都在上課中,連大片綠草如茵的草叢也沒有半點動靜。

唯有雨水混合濃郁的鮮紅撒淺在青石路上,形成一條又條猶如血河的猙獰蹤跡。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

又好像只緩慢地過了幾分鐘。

李世倫默然地掏出絲帕,将雙手的每一根手指都擦得仔仔細細,幹幹淨淨。

連眼尾的餘光也懶得留給正在地上翻滾、哀嚎□□的人。

他直接大步踩過地上的障礙物,往已經昏迷的司徒澤走去。

「小心——!!!」

背後傳來強烈的沖擊力,腰間被人用力的箍緊,他整個人被撲倒,飛快地翻滾幾圈,整個世界頓時天旋地轉,好不容易停下來,跌躺在青石路邊。

李世倫感到有點眩目感,搖搖頭,吃力地爬起身,感覺右手好像碰觸到溫熱的肌膚,側頭一看,英氣不凡的少年呈現大字型躺在身旁。

不遠處有破散的花盆碎片。

泥濘的土壤以及原本應該種植在花盆的植物。

趙譽一的胸口微微起伏,血液從他的後腦梗蜿蜒流出,宛如一條細細的溪水,漸漸擴大,變成大面積的池塘。

向來淡泊的李世倫也不禁驟然變色,眉心深深蹙起,他內心顫抖,伸出手輕輕地試探對方的鼻息。直到感覺有微弱的氣息呼出,他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雙目緊閉的趙譽一慢慢打開眼睛,聚焦地看着他,然後有點倦意地淺笑道:「……不用擔心,我只是有點困……」話語未完,臉色蒼白的趙譽一就徹底昏厥了。

補天蓋地的黑幕如洪水般向他緊緊包圍而來……

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孤零零的,沒有半點聲音,只剩下他一人。

只剩下他急促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跳個不停。

一道亮光猝然射進而來。

随着深緋紅的絨質幕簾,越擴越擴大,頭頂上璀璨白亮的光芒差點要刺瞎他的視線。等燈光消停後,趙譽一看到小小的自己獨自站在舞臺的中央,臺下視線所及都是猶如燈籠大的眼睛,密密麻麻又恐怖猙獰的目光盯視着只有僅僅八歲的他。

背脊上一陣森寒,手心冒汗,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臺下每一頭猛獸。

開場的掌聲頃刻轟然響起。

代表他無法逃離這個可怕的戰場。

他看見自己向全場鞠躬,然後手腳并行又僵硬地走到左手邊的純白鋼琴座位上坐下。

腦袋一片空白,空蕩蕩的,什麽也記不得,一個音符,一個音節,一個節奏也無法拼湊出來。

他像破碎的娃娃僵直地一動也不動。

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滑過下颚,他感覺自己全身濕透了,像掉進了無邊無際的海裏,被淹沒得窒息。

慢慢低下頭,他看見自己的褲管流淌下一些溫熱的液體……

強烈的自卑自責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像刀子砍出他的血肉,鮮血淋漓,痛心疾首。

他偷偷地躲藏在賽事主辦單位舞臺後方無聲哭泣,讓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緊緊咬着自己小小的拳頭,不讓自己出半點聲音。

濕潤淚水沾滿了他整張小臉,他像孤零零受傷的小野獸,獨自舔舐傷口。

許久……

許久……

他聽見了後臺混亂起來,人們東奔西跑,嘴裏似乎在喊着他的名字,在不停地叫喚他,但是他卻眼神幽黯,充耳不聞,只是感覺到渾身冷意森寒,他被全世界都抛棄了。

肩膀處驀然感覺到一只小手放落,一直低垂的視線,看見了一雙童裝女生所穿的皮鞋。

不用擡頭也能知道有道淡淡的視線從上方俯視着縮起小小一團的他。

忽然怒火中燒,胸口發熱,憤怒迸發燒熱起他的全身,連聲的咒罵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看什麽看,你現在心裏一定在偷笑吧!你不是很喜歡叫我萬年第二位嗎?覺得我永遠都不及你!什麽都輸給你!連我的親生爸爸媽媽也疼你疼得不象話,簡直忘記了我的存在!你是衆人眼裏的星星!太陽!月亮!永遠無法忽視的存在!所有人的目光只會看向你!只會注意到你!而我只是綠葉,輸給你的笨蛋,襯托着你,其餘的什麽也不是。

現在好了,我連綠葉也不如,今次的出糗,斷送了我的一切,以後我也不能彈鋼琴了,以後我也沒臉彈鋼琴了……」

激烈的聲音越說越喪氣。

越說下去,越小聲。

他的嗓音細如蚊吶,「……以後我再也沒臉彈鋼琴了,以後我……也沒臉見人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人生已經完蛋了。

他多麽想找挖出個大洞,将自己埋下,活生生地埋下,深深地埋下,見不到任何人,就讓他死去吧,就讓他停止呼吸吧,他不想活下去了。

那只放落在他肩上的手慢慢地抽離,他心裏頓時狠狠一沉,像要沉下谷底,跌入深淵,絕望大幅度地洶湧而來。

他揣緊拳頭,深深地揣緊,嘴唇抿成沉默堅硬的線條。

對啊……

走吧,走吧,遠離我,快遠離我!

所有的人都不關心他,不但是爸爸媽媽,連其他人也是,他們只是看到我是趙氏家族的少爺而奉承我而已,他們看到的都不是我,別以為我年紀小,就什麽都不知道。其實我什麽也知道,在萬丈光芒,衆星捧月的身份之下,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肩旁傳來輕微的碰撞。

有人輕輕地坐落在他的身旁。

用一如既往雲淡風輕的嗓音說道:「我不會安慰人,但我知道那只是你發揮不好而已。」

他冷笑,低低地冷笑:「你是我的敵人,現在一定在心裏偷笑我。」

耳畔傳來輕如鵝毛的輕嘆,「我不偷笑你,只是鄙視你。」

「你這個落井下石的家夥……」憤然他舉起拳頭,揚起臉,咬牙切齒地想要揍死那個嘴賤的家夥,怎料卻瞧見了那雙琥珀色眼眸含着淺淺的笑意凝視着他。

讓他忘記了所有的動作,讓他忘記了所有的憤怒,甚至讓他屏住了呼吸。

小小的李世倫用着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睿智目光看着他,嘴角的淺笑也彎深了弧度。

「好,終于變回會對我咆哮的自戀狂了。」

他遽然有點洩氣地垂落拳頭,「這種安慰人的方式一點都不讓人感動……」

李世倫輕靠在牆壁上,眼眸淡淡地望向昏暗的天花板,輕聲道:「可是你哭了。」

「閉嘴!那是天上掉下來的雨水。」他嚴如暴怒的小豹子,憤而站起。

不經意地直直望去那雙滑過絲絲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心裏猛地像被什麽撞擊到似的,酸酸痛痛,又有點甜絲絲。

「今天沒有下雨,而且這裏是室內。」這句話擺明在說他的借口很爛!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不會放過那小子,一定會回嘴,但是沮喪難受的情緒依舊殘留在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血管,每一寸神經,他再次像生意失敗的人士般頹廢地坐下。

「剛才我的彈奏一定爛透了。」

「你根本一個音符也沒來得及彈。」

他瞪視,「喂!」

也許,當時的李世倫也意識到自己句句話帶骨不太好,因此放輕了語氣,慢慢地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失敗跌倒的時候,你何必這麽在意?何況,一開始時,我也不及你啊,你手指的柔軟度,天生的節奏感,對音樂的敏銳感,以及對音樂所投入的感情,都是我不及的。你知道我要用多少時間去追趕你,然後又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超越你?」

他瞬間怔愣了。

從來都沒有看過李世倫向他示弱過,從來都是他以仰視羨慕嫉妒的角度去看待李世倫,從來都不曾知道李世倫也有過這樣的困難苦惱。

李世倫似乎被他熾熱的視線看得有點不習慣,別過臉,繼續說道:「說真的,我曾經在花園的窗邊偷聽過你的彈奏,還記得當時你在彈奏《夢中的婚禮》,意境和旋律都很美,很美,讓人彷若走入了幸福又凄美的夢幻國度。」

彷佛要掩飾自己的害羞,他耳根微微發紅,迅速起身雙手叉腰,仰頭大笑,「本大爺當然是才華洋溢,天才再世了!哈哈!」

原以為李世倫今次一定會無情地奚落他,但是背後卻傳來坦率的回答,「是啊。」

他略帶震驚的驀然回眸,見到李世倫輕輕閉上眼,淺櫻色的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說出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話,「對我而言,你的彈奏讓耳朵懷孕。」

心髒猝不及防被狠狠被撞擊了,全身戰栗不已。

似乎就是當時……

他發現李世倫不再叫他「萬年第二位」。

似乎就是當時……

他忽然發覺自己對李世倫異樣的感情,不是所謂的兄弟,不是所謂的友人,也不是所謂的對手,而是一種……

難以啓齒的喜歡。

那種讓人幸福又苦澀,甚至在恐懼迷惘的漩渦中掙紮不斷的喜歡,像野生茂盛的藤蔓苦苦的糾纏着他,緊緊地捉緊他,明明知道不應該,明明知道不會被允許,但是他卻像溺水的人,從此無法再爬上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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