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沒肉
杜衡接觸林鞍一段時間後,就發現了林鞍對自己身上的傷痕毫不在意,抹藥也只是為了止痛。
而他的養父母則像是從未發現一般,加了醬油的菜也仍然放上桌。
瘦弱而蒼白的身體上淤痕淡了又增,杜衡看着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童年也很少得到父母的關愛,但至少生活用度不用擔心,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好,即使如此,他也曾怨恨父母對他的疏離冷漠,少年卻每天辛苦而滿足地活着,有時候他看着林鞍的笑臉,忍不住會慚愧,他大了林鞍三歲,卻遠不如他曠達,同時,心疼的情緒也漫了上來,忍不住對林鞍更好一點。
所以,他甚至比林鞍還要關心他自己的身體。
正面胸膛上、大腿上、膝蓋上的傷林鞍大多能夠自理,而林鞍後背上擦不到的地方就被杜衡承包了。
那天,杜衡上門的時候,門是開着的,而林鞍并沒有到門口迎接他。
他在門口叫了林鞍一聲,只聽到房間裏傳來一聲童音。
杜衡走進去,看到林鞍橫趴在床上,床邊放着張凳子,一本課本攤在凳子上,林鞍下巴抵着枕頭正在翻看。
杜衡忙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定了是正常體溫,才坐到他身邊,揉了揉他的頭發,問:“今天怎麽躺床上了?生病了?”
林鞍側過臉趴倒在床上,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沒有生病。昨天對練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背後縫了兩針,教練讓我在家休息。”
杜衡皺起眉,“縫針了?這麽嚴重?”他從後撩起林鞍的衣服,但只看到一層紗布。
林鞍掙紮起來,扯回衣服,臉紅起來,解釋說:“不嚴重的,班裏的同學還受過更重的傷呢,老師說休息幾天就好了!”
杜衡連忙按住他,安撫他:“好了好了,我不看了,你別動了,小心線崩了。”
林鞍這才安靜下來,過了會兒,又笑着問:“哥哥,今天有好吃的嗎?”
杜衡笑,刮了刮他的鼻子,說:“帶了醬鴨,不過現在你不能吃了。”
拆線之後,林鞍背上就多了一條“小蜈蚣”。為了淡化這條疤,杜衡沒少花工夫,外敷內服的藥用了不少,一段時間內林鞍看見他就皺起鼻子,卻又不舍得杜衡不來,只能噘着嘴放棄他最愛的辣翅和醬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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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道疤終究是無法消失不見的,它只是隐成了與皮膚近乎相似的顏色,永遠停留在那裏。
當然,面對林鞍的提問,杜衡還是一邊笑着摸他的頭,一邊說:“嗯,看不見了,以後可以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了。”
所以林鞍以為那道疤已經消失了,它卻一直在杜衡的記憶裏。
而現在,杜衡撫着戚清和腰上幾乎看不見的疤,神色十分複雜。
他的心裏有很多疑問、很多訝異、幾分憤怒,還有半分隐秘的驚喜。
戚清和是林鞍?
如果是,那戚清和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表明身份?憑他們小時候的感情,杜衡不會拒絕他的親近,至少戚清和不用接受最初杜衡對他的冷眼。
杜衡重新審視起這段日子裏兩人的相處。
杜衡為人和善,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在這種溫柔的表面下,深藏的是不為人知的冷漠。
只要不觸碰到他的底線,他可以對他人表現出很大程度的容忍,所以他一直是下屬們口中的最佳領導,負責而有耐心。但他除了林濤外,并沒有什麽朋友。
遇到林鞍那一年,杜衡的父親的新家裏迎來了一位新生命。他是在他爸的朋友圈裏看到的,一只略顯粗糙的大手中躺着一只小小的、微皺的手,文字的內容中飽含着為人父的欣喜。他當時是笑着滑到的,然後又當作沒看見一樣刷過去。
從小到大,他的父親牽過他的手嗎?有過吧,但那時的記憶已經随着歲月流逝了,留給他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孤獨。
而林鞍填補了這一段空白,他真正感受到了親情的滋味,原來這種被依賴的感覺這麽美好,好像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是被人期待的。
而林鞍的突然消失,讓他剛剛萌芽的對生活的期待又被陰影覆蓋。
在人前,他是成功有為的青年才俊,而人後的他,其實心裏一片荒蕪。
戚清和的直接動搖了原本牢固的防守,而經歷了發芽階段、已經紮根在心底的藤蔓嗅到了希望的氣息,不斷掙紮欲出,在內外的沖撞下,杜衡輕易地接受了戚清和,急切地開始進行他們之間的戀情。
他沒有利用戚清和去打敗林致遠的打算,但卻卑鄙地利用戚清和對他的感情來填補他心裏的空洞。
雖然并不願承認,但他知道,他渴望溫情、渴望與一個人安穩平靜的生活,而戚清和做到了。
但現在,他發現了,戚清和就是林鞍。
一個是記憶裏那個讓人心疼的孩子,一個是對他十分依賴讓他感受到被需要的戀人,這兩者之間畫上了等號。
杜衡收回四散的神思,從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後,快速而狼狽地離開了這個屋子。
深夜三點的月亮遠遠地挂在天邊,清冷的月輝灑下,模糊了杜衡輪廓深邃的臉。
杜衡靠在四岔路口的燈柱上,手裏夾着一直沒吸的煙。
戚清和雖然不說,但每次看他抽煙總是會微皺起眉,杜衡索性之後就不再他面前抽了。
這時卻一根接着一根,淡色的煙霧缭繞在他身周,卻絲毫緩解不了他焦躁的情緒。
他想着,他把他最看重的弟弟上了。
他想着,這可能是對他卑鄙的行為的懲罰。
他想着,即使這樣,他也不想放開戚清和。
杜衡就這樣一直站到天亮,然後直接驅車去了公司。
幹練地處理了一天的工作,杜衡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感到百無聊賴。
往常的這時候,他早就趕回了家,和戚清和在同一張桌上吃飯。他們能說的不多,但靜谧之中也能讓他感到溫暖和舒服,他享受在戚清和身邊的惬意。
手機被擺在辦公桌上,亮着的屏幕上顯示着一條來自戚清和的短信:在工作嗎?
消息已經發出了半個小時,卻被收信人一直冷落着。
杜衡的拇指掐住食指指關節,力氣大到那裏泛起一圈白。
最終,杜衡挫敗地扶住額頭。
有一種趨向溫暖的欲望,他戰勝不了。
他拿起手機,匆匆回了幾個字,就拿起辦公椅上的外套,離開了辦公室。
——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