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孤島
普拉圖沒有睡醒,雙眼皮有點腫。他拖着登機箱在奧蘭德脖子後面蹭了蹭,“奧蘭德,你不困嗎?”
奧蘭德向普拉圖坦白:“嗯……我,有點緊張。”
“哈哈哈,沒關系的。”普拉圖站直身子,“因為他們現在就在玻璃外面看着我們呢。”
“……?!”
奧蘭德轉過頭,這個微小的動作卻讓他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斷了。燈火通明的玻璃牆外站着兩個中年人,其中的女性有一頭淺金色短發,她的身上有一種仲夏夜的水澤一般的沉靜,如同銀色月光下的達佛涅。她正在向奧蘭德微笑,發現奧蘭德看過來的目光向他擺了擺手。
普拉圖一手拉着登機箱一手拉着忘掉怎麽走路的奧蘭德經過安檢,然後給了父母一人一個擁抱,“瓦娜莎、文森特,很抱歉讓你們在淩晨過來接我的男朋友和我。”
奧蘭德機械地給了普拉圖的母親一個擁抱,和她相互問候,但奧蘭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做什麽。他和普拉圖的父親文森特握了握手,“米勒先生……你好,我是奧蘭德——普拉圖的男朋友,出生在帝國的奧特朗托,畢業于帝國聖安布羅斯大學。”
文森特笑着向奧蘭德介紹自己,“你好,奧蘭德,我優秀的孩子。我是文森特·米勒,普拉圖的父親。我曾經以為普拉圖完全沒有遺傳我的審美,他的終身伴侶會是他的學業。但是看到你,我才知道他和我的戀愛标準一樣出色。”
普拉圖搭着奧蘭德的肩,向父母炫耀自己的愛人。瓦娜莎也搭上文森特的肩,“文森特,我認為奧蘭德和普拉圖需要休息,我們去開車怎麽樣?” 然後她拖走了文森特,給奧蘭德和普拉圖留出二人相處的空間。
奧蘭德用自己的頭撞向普拉圖的腦門,“我還沒準備好……”
普拉圖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鼻梁,握着奧蘭德的手腕和他向停車場的方向走過去,“不用擔心,我們不用去文森特家,我有一個小公寓。他們兩個人根本不喜歡我的打擾。瓦娜莎對于我有愛人這件事感到震驚,她很想當面感謝你——雖然我不知道瓦娜莎為什麽會這樣想。”
“普拉圖,我在飛機上做夢夢見你了。”奧蘭德把自己的手腕從普拉圖的手裏解脫出來,然後主動扣住普拉圖的手,“認識你很高興。”
普拉圖用他海水一樣的眼睛注視着奧蘭德,“奧蘭德,對我來說,和你認識并不是我和你之間最高興的事。我感到非常幸運,因為我并不是孤獨的在愛你——我得到了你的回應。”
太陽正處在地平線上,灰藍色的天幕和珍珠一樣的溫和日光在遠處相交,呈現出水仙花瓣的顏色。大地像是被海水裏誕生了阿芙洛狄忒的巨大泡沫所籠罩,逐漸變得透明。
文森特把車開了過來,私家車行駛在寬闊的公路上。普拉圖靠着奧蘭德睡着了,淺金色的頭發不時掃過奧蘭德的臉頰。普拉圖穿着灰色的燈籠袖立領襯衣,襯得他的膚色白得有些病态。
“嗯……奧蘭德,我會打擾你的休息嗎?”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瓦娜莎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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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瓦娜莎夫人。我沒有在休息。”奧蘭德端坐在後排。
“放松一點兒,奧蘭德,我的好孩子。”瓦娜莎靜了很久,好像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汽車裏能聽見碾過柏油路的車輪聲。
瓦娜莎再次開口了:“普拉圖可能沒有告訴你,為了我們各自的學術,我和文森特本來沒有生育兒女的計劃。他小的時候一直認為自己是多餘的——直到普拉圖十一歲的時候,我和文森特才察覺到。後來普拉圖選擇了存在主義,那個時候普拉圖很絕望——存在主義告訴他,人生活在與他對立的世界裏,而人類不能互相理解,我們唯一确知的就是我們終将死亡。”
奧蘭德記得他和普拉圖在午後的太陽底下吃松軟的海鹽小蛋糕的時候,普拉圖說過差不多的話,普拉圖提出了存在主義的哲學論斷——他人即地獄。他認為人甚至一刻也不能和他人心意相通。
瓦娜莎的聲音聽着有些傷心,“普拉圖在上中學的時候,和文森特開玩笑說,他覺得每個人都像一個孤島。文森特和我的孤島之間搭起了橋梁,所以我和文森特可以溝通。但是在島上建橋會破壞孤島的生态,人類為了溝通會犧牲很多東西,有時候做出犧牲那架橋可能也不會建起來,而且風暴會随時摧毀溝通的橋。普拉圖不想和別人溝通——直到後來他轉向古希臘文化和東方學,謝謝老天,他變得開朗了。”
瓦娜莎捂住自己的臉,“抱歉,我和文森特一直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愧疚。我以為普拉圖可以交朋友,但他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了——因為他失敗的父母。奧蘭德,我不知道怎樣表達我和文森特對你的感謝。普拉圖打電話告訴我們他有男朋友的時候,我猜他的男朋友是小亞細亞洋水仙。但是他打了視頻電話,我看到他的身邊真的站着一個有褐色短發的雅辛托斯——我簡直要哭出來了。對不起。謝謝你,奧蘭德。但是……抱歉、真的抱歉,我好像給了你壓力。”
普拉圖破壞了自己的孤島的生态環境。奧蘭德感受着普拉圖的呼吸,他和普拉圖是互相救贖的,“瓦娜莎夫人,現在的普拉圖是一個很出色的人,很多人為他的魅力所傾倒——比如普拉圖經常在一家快餐店喝熱牛奶,店裏的侍應生和收銀員小姑娘都暗戀他,我也暗戀他。您和米勒先生決定告訴我這些,我感到很榮幸。或許這樣說很肉麻,但是普拉圖就像是我前世的另一半。絕不僅僅是他愛上了我,而是我也希望用盡自己的力氣愛他。”
“嗯……瓦娜莎夫人,你們對少年普拉圖的關注不夠,對此我表示不贊同——但普拉圖一定理解你和米勒先生。柏拉圖在《會飲篇》裏提出,人愛的是永恒,這種對永恒的愛使人有兩種生育的願望:在心靈方面更有生育能力的人,會以事業為自己生命的延續,産下各種智慧和美德;而在身體方面有生育能力的人,把這種愛轉移給自己的兒女。事業和血緣都可以使自己的名字延續下去。”奧蘭德笑了笑,感受着普拉圖的體溫,“我保證普拉圖理解這些,他讀過《會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