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淚

Chapter19

诹谷川回來的時候,藥師寺家東京宅正是一番兵荒馬亂。

少爺和朋友不知為何打了一架,一人受傷,一人奪門而出不知所蹤,文姨想打急救電話,少爺沒讓,有人要報警說金木傷人,結果被少爺一巴掌拍碎電話機。這就算了,少爺還不讓人處理自己的傷口。

完全不知道少爺想幹什麽的傭人們看到诹谷川,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嘩啦一下湧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明情況。

诹谷川也不負衆望,行李箱一扔,外套也不脫就迅速進入工作狀态。安排了家裏的保安出門找人,又叫人去确定金木手機的GPS信號,然後自己接過急救箱,走向沙發上自己用毛巾按住傷口止血的久紀。

久紀這次沒有拒絕別人的幫助。

诹谷川先把自己的手用酒精消毒了,才用剪刀剪開久紀的衣服,把血擦幹淨後用酒精消毒,用手術刀割掉被掀開的皮,再塗上藥,最後才剪了長度适中的繃帶開始包紮。急救手法相當娴熟,完全不輸給大醫院的專業急診醫生。

果然,管家都是全能的。更別提是倫敦管家大學的博士生。

文姨含情脈脈地看了眼诹谷川,離開去換熱水了。

诹谷川将久紀肩膀上的傷口包好,全程像是沒看見那個清晰的牙印,也沒問久紀和金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聽久紀要出門,也只是用三角巾将久紀的手臂吊起來限制肩關節活動并減輕受力,然後為他穿鞋。

一切以主人的意願優先,這是诹谷川的處事原則。

久紀站在門前,诹谷川為他系鞋帶。

久紀居高臨下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管家,冷聲說:“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對吧?”他的态度十分冰冷,讓那些只見過他平時溫和乖巧模樣的幾個傭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的,少爺。”诹谷川同樣低聲回應道。

那邊已經找到金木的手機信號,久紀讓人把地址發到手機上,再讓小林把自己送到信號附近,讓他在原地等,絕對不準跟上來後,自己拐進了一條陰暗的巷子。

————

京都,藥師寺財閥總宅。

微醺的咖啡香淡淡飄蕩在諾大的房間內,處處可見精致細膩的洛可可風格裝飾。白衫西褲的青年坐在咖色的靠墊椅上,纖長的手指已經移到了面前電腦的電源鍵上。

“——如果您這樣說的話,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了。”

“別這樣說嘛,藥師寺先生。要知道我們也是小本生意,您——”

“到此為止吧,水前先生。藥之味我已經正式轉讓給弟弟久紀了,我手上的股份目前還不到5%,照藥之味的規定,現在的我連出席股東大會的資格都沒有。您現在來找我交涉藥之味的問題,是對我弟弟乃至整個藥之味的不尊重,也是對我的冒犯。之後的事情久紀會接手,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你就和我弟弟在法庭上見吧。”

“等、請等一下!藥師寺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哔的一聲輕響,他已經按掉了電源鍵,那張滿是橫肉,發際線堪憂的油膩大叔的臉立刻消失了,歸入一片黑的電腦屏幕倒映出青年清俊的臉龐,一雙狹長的貓眼滲着深不見底的新綠。

他抿了一口咖啡,揉了揉一突一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模樣看起來非常疲憊。

一杯咖啡下了一半,鶴發童顏的燕尾服管家敲門而入,手中捧着一個正在通話中的子母機子機。他單手撫胸行禮後,将電話機雙手遞上。“先生,是诹谷川先生的電話,說是關于久紀少爺和他的那位朋友金木研,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彙報。”

————

東京的夜晚向來不會寂靜。燈火迷幻的城市讓高懸夜空的月亮都失去了顏色。星星也被天邊烏的雲彩隐藏起來,只留一望無際的黑。

金木跪倒在地,冷汗和淚水雨一樣落下,他努力用左手抓住試圖向那具屍體伸去的右手,艱難地控制着自己這具變成怪物的身體,但他的口水根本無法控制地泌出,從嘴角滑落。

紫色短發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手裏拿着一只手臂,神色淡定地如同只是拿着一塊面包。他疑惑地問道:“你不吃嗎?話說回來,你只有單邊眼睛……”

看到他和西尾錦産生争執,她還以為是他太久沒有進食了。但趕走了西尾,這人為什麽還是……等等!

走近後終于看清了來人的面孔,霧島董香驚詫地瞪大眼睛。“你是那天和利世一起的……為什麽沒被吃掉?但是你的眼睛……”利世的目标是從那個紅發轉移到這個人也不奇怪,畢竟紅發對她完全沒興趣。那晚她和依子一起回家的時候,剛好看到利世帶着這個人……利世的獵物,竟然還活着?而且,他不是人類嗎?那這個眼睛到底是……

金木在地上蜷縮起來,顫抖不停。“請救救我……”

咖啡店的侍應生小姐是喰種什麽的……已經在襲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又被屍體的味道吸引來後,無法讓金木感到驚訝或絕望了。

“這麽說你也許你很難相信吧……但我的确是人類……可是……我卻非常想吃那個……”他渴望地望着少女手中還在滴血的斷肢,再次伸出手,又再次抓住自己的手。他只感覺到破碎的信念和三觀都壓不住的食欲從身體的每一個地方湧出,将他的理智吞噬殆盡。“真的非常想吃,想吃的無法自抑,但是這麽做的話,我就再也不是人類了!”

“如果那麽痛苦就吃吧。”董香完全不懂他究竟在糾結什麽,将手中的斷臂再次遞了過去。

金木再次目錄渴望,垂涎地伸出手,但在最後一刻還是忍住了。他一把打掉肉塊,涕泗橫流地吼叫起來:“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吃下去啊,這到底算什麽啊,喰種到底是什麽啊,不僅殺人還自相殘殺,我才不是這樣的,我是人類啊!!”

從頭到尾,董香就是冷淡的,安靜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她轉過身,從屍體上撕下另一塊肉來,轉身就要親手塞到這個蠢貨的嘴裏——就讓她來告訴他吧,喰種到底是什麽。

“混賬東西!!!”

董香瞳孔一陣收縮,硬生生停下動作,往後一跳,躲開飛來的一個垃圾桶。

砰的一聲,垃圾落了一地。

董香來不及思考,喰種的直覺告訴她,危險!

眼白轉黑瞳孔變紅,單邊的絢麗羽赫瞬間張開,少女喰種猛地躍起,下一秒,一個人影就飛奔而至,一拳擊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轟的一聲,碎石和煙塵四起,一個不亞于被沉重甲赫砸出的大坑出現了。

董香吃驚地跳上高牆,警惕地盯着來人,卻在煙塵散去,看清來人面孔時,她更吃驚了。

是那個紅發的人類!原本利世的目标!

久紀見那只疑似準備攻擊金木的喰種撤開了距離,才松了口氣。他蹲下身,倒吸口涼氣暗暗呲了呲牙。他的傷口剛才一激動給迸開了,真的很痛。

“久、久紀……?”

金木的聲音弱弱地從身後傳來。

久紀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快步走向金木。

淚水模糊了視線,但青年那漂亮的紅發,他絕不會認錯。金木好似已經忘記了自己的食欲,面前的青年占據了他全部心神。他激動地整個人都在顫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着。“你、你還活着……太好了……”他伸出手試圖去觸碰久紀的衣角。“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我——”

話音未落,他就被久紀一個巴掌拍飛,順着他的力道一腦袋撞在了巷子的牆上,喰種的體質讓他只是一陣頭暈,牆倒是被撞出一個小坑。

他一臉懵逼地滑落在地,吐出一口混着兩顆牙的血。

“久紀……”

他顫顫巍巍地看向久紀,卻發現久紀的臉色相當難看。

是啊……他可是……不但變成了喰種,還攻擊了他啊!又有什麽資格道歉,有什麽資格再去觸摸他。想到這裏,金木不由看向久紀左肩,慌張地發現繃帶上滲出了一片紅色,那紅色還在漸漸擴大。“久紀,你的傷——”

“你個蠢貨!!!”久紀目眦盡裂地嘶吼起來,哪還有平時矜貴溫和的模樣。“你亂跑什麽?!”

金木怎麽也沒想到久紀竟然會說這個事情。他本以為久紀會像是打死修學旅行時的喰種一樣把他幹脆利落地解決掉。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裏吧,來找自己,然後殺掉自己。但是……他說什麽?

“你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說什麽你都不聽!我要你離神代利世遠一點,結果你還和她一起走夜路最後把自己搞進醫院!你知道我接到醫院電話時是什麽心情嗎?!”久紀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卻是一片蒼白,似乎還在發抖。“現在也是!你察覺到自己不對為什麽不和我說!咬我就咬我,為什麽要跑?!我以前沒和你說過CCG的事情嗎?如果你撞上搜查官,誰還管你到底是人類還是什麽!光是看到你襲擊人類就能不由分說把你弄死了!!更別提你弱爆了,被同類殺死然後吃掉都有可能!!運氣好點我還能抱着你的箱子緬懷你一下你的音容笑貌,運氣差點你連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據都沒有了!!!算我求你了,金木研!!能不能聽一次我的話!!”他吸了口氣,卻還是無法忍受泛酸的鼻子。“求你了,金木研……真的……你能不能不要讓我擔心啊……!”

金木呆愣地看着久紀,看他生氣的模樣,看他擔心的模樣,看他因為自己……掉下眼淚的模樣。

那小小的淚珠順着下巴滑下,滴落在地發出細小的聲音,卻是在金木的心房“轟”的炸開一個大洞。

“咕唔……久紀!”金木連站起身都忘記了,直接撲過來猛地抱住了久紀的腰。他将臉埋在他肚子上,像是個終于找到家的小孩子般委屈地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好害怕!變成喰種什麽的……還咬了你!但是我完全忍不住,剛才也是,我好像聞到了媽媽的料理的味道,卻發現那是屍體的味道……我真的……我該、我該怎麽辦才好啊!”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要亂跑啊!”久紀任由他把一臉的鼻涕眼淚口水蹭在自己的迪奧新款上,他自己的眼淚也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待他的情緒平靜下來後,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嘶啞着嗓子低吼道:“給我站起來,別這麽沒出息!”

金木嗚咽了兩聲,不舍地放開懷裏緊窄的腰肢,又抓住久紀沒傷的右手,借着他的力氣站了起來。站起來後,他還是沒有放開久紀的手,似乎只有把這只手死死捏在手心才能安心。

久紀左手被三角巾吊着,右手被抓着,實在空不出手來,只能虎着臉呵道:“別哭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唔嗯——”金木立刻自己把眼淚抹掉,乖巧的像是個二百斤的孩子。

久紀擡起頭,看向高處的少女喰種。她也正看着他,神色很是複雜。

“我家這個蠢蛋今晚給你添麻煩了。”久紀高聲說:“改天我會帶他去拜訪店長的。”

“……等一下。”霧島董香從高處跳下,如一只雲雀般輕巧落在了兩人不遠處。金木立刻很慫地往久紀身後躲了躲。

久紀皺皺眉,看着她備戰姿态的尖銳羽赫,“我勸你不要和我動手,不然死的肯定不是我。”

董香看了眼腳邊那個大坑,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她沒有收回赫子,但那絢爛的赫子還是從備戰的尖銳狀态變回了柔軟的羽翼狀。董香從屍體上撕下一塊肉來,想了想,扯掉屍體上衣服的袖子,還算認真地包了包才遞過來。

“他餓了,為了他,也是為了你的安全,把這個拿走吧。”

久紀伸手想接,但金木拉着他的手就是不放。久紀看他,金木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行,我不要……我不會吃的!我不是喰種,我是人類!”

然而,他的左眼又不知不覺變成了赫眼,瞳孔控制不住地朝久紀滲血的肩膀看去。

久紀沉默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麽。董香卻毫不客氣地發出一聲嗤笑,她對上金木那只黑紅的赫眼,輕蔑地說:“你當然不是喰種了,但你也不是人類。像你這種半吊子,已經沒有容身之所了。”

金木一顫,低下了頭,不安地擰住久紀的手指。久紀被他捏的陣陣發疼,更直觀地感受到了他現在的不安。

久紀嘆了口氣,不滿地看了一眼董香,然後溫聲安慰道:“你別聽她胡說八道,有我在呢。”

金木渾身一顫,抽泣着發不出聲音,就是用力點頭,攥着久紀的手又用力了幾分。

久紀看向董香,皺起眉毛,态度不鹹不淡地說:“他的事情,不牢你費心了。肉的話……”他抽不開右手,只能側過身子,改變身體的角度讓被三角巾吊着的左手伸向董香。

董香翻了個白眼,把布包給了他。只是在久紀剛接過的時候,她捏着布包的一角沒松手,睜開赫眼,冷冰冰地說:“你是人類吧?”

“是的。”

“那就小心了。”她像是在警告久紀,實則是在告訴金木:“這家夥要是一直把自己當做人類不願意進食,遲早會把自己餓到極限。到那時候……呵呵。”

“……”久紀眯了眯眼睛,接着布包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動了動。

董香松開手,讓布包落入久紀手心。

“金木,放開我。”久紀突然說。他只用本就被限制活動的左手沒法打開布包。

“唔。”金木不情不願地松開手,久紀解開布包,露出裏面染血的肉塊來。血液甜美的味道在他鼻尖竄動,他立刻口嫌體正直地開始流口水。

但下一秒他就流不出來了。

金木失聲叫道:“久紀?!”

“你——?!”董香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張口咬在肉塊上的久紀眯了眯眼,牙齒一動便有血噗呲一聲濺到臉上,他閉上眼睛,牙齒上下一動,用力撕下一小塊來,完全不敢嚼,只強忍着鼻尖作嘔的腥味和身體的抗議将那塊肉吞了下去。緊接着他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吐出來。

“久紀!”金木連忙在久紀下巴下伸出手,心急如焚地催促道:“吐出來!快吐出來!”

久紀推開他,脆弱的胃部此時精神百倍地叫喧着要把那塊肉吐出,久紀死死捂着嘴,強迫自己再咽下去。重複幾次後,等胃老實一點,他才艱難地趁機開口道:“金木,所有的肉類都是由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和其他微量元素組成的。”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因為反刍帶上來的胃酸灼傷了喉嚨。此時聽上去卻有些說不上的質感。“除去道德倫理方面的束縛,人肉和牛肉的營養成分基本沒什麽差別。雖然我這樣也沒什麽說服力哈,但這是我的極限了。”久紀每說幾個字就要捂住嘴休息一會,因為胃和喉嚨正同仇敵忾地痙攣着要把那塊肉吐出來。

“所以,人和喰種也沒什麽差別。誰不是在竭盡全力地活下去呢?而且,再怎麽抗拒,事情也已經發生了。”他将肉遞了過去,看着金木一灰一黑的雙眼,努力咧出一個應該還算溫暖的笑容:“吃吧,活下去,然後才有精力考慮別的事情。”

“久紀……”金木哽咽地說不話來,不知不覺,眼淚又已經爬了滿臉。他怔怔地看向久紀手中血淋淋的肉塊,視線又從那散發着甜美味道的人肉移到久紀的手指上。牛奶色的皮膚,修剪整齊的指甲,染上殷紅的血液,在巷子裏暗淡的光源下,妖冶漂亮的不可思議。

他該吃哪個才好呢?

金木用力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董香的聲音悠悠傳來:“你就吃吧。我告訴你,喰種的極限可是如同地獄一般。到那時候,你的朋友可就不是只被你咬一口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久紀的左肩。

……!!!

不吃這個的話,他會失控吃了久紀!

……呃,或者在那之前就被久紀揍飛了。

但是……金木不想再像之前一樣,清醒過來只看到染血的久紀虛弱地倒在自己身下。

金木顫抖着伸出手,抓住久紀抓着肉塊的手,湊到跟前,低頭咬了下去。

很快,一塊肉就被消滅幹淨了。

金木舔舔唇角的血,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久紀一回頭,董香就已經遞了另一塊肉過來。金木卻是不想吃了,久紀就麻煩董香把那塊肉像之前一樣用衣服包成一塊布包。

“麻煩你了。”久紀把肉塞進口袋,用袖子擦幹淨金木嘴角的血。

金木也連忙用袖子去擦久紀臉上濺到的血,但那血已經幹掉了,把久紀臉頰都擦紅了也沒擦掉。他下意識就想湊上去舔,但久紀的電話突然響起,兩人都愣了愣,金木電打一樣站直了。

“小林先生的電話,不能讓他再等了。”久紀挂掉電話後,和董香禮貌地告別。

“哦……”金木老老實實地跟在久紀身邊,被他牽着離開了。

董香在後面看兩人身影漸行漸遠,最後認命地把還剩下不少肉的屍體拾掇拾掇帶回安定區。

“那個家夥,真是幸運啊……”

少女的聲音很快便被蕭瑟的夜風吹散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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