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晚,任玥安支開了穆青,在鏡前點燃了一柱香,很快,任淺月的聲音響了起來。

“找我有事?”

“有事,關于傅城的。”思索了一個下午,任玥安的思路終于清晰了許多,“第一個問題,傅城以前和你父親的關系如何,或者說,傅城在你父親出事之前,是誰的人?”

“是我爹的人,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的。”任淺月的聲音忽然有些有些遲疑,“從事件剛開始時我就沒見過我爹,但是聽一個忠心于我的丫鬟來說,父親在起事之前曾經拿過一份證據給傅城,讓他見機行事,如果父親兵敗,就拿着這份證據去邀功順便撇清關系。”

任玥安開口接話,“然後那份證據被任玥安拿去邀功了,對吧。”

任淺月頓了一下,聲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堅定,“抱歉,我一時匆忙忘了這一層。”

“我有預感,要是不趕緊扭轉在傅城心裏的形象,到哪天我沒了利用價值,傅城肯定會殺了我給你們父女倆陪葬。”任玥安呼出一口氣,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無妄之災啊。”

“……對不起。”

“沒事,我再想想辦法吧。”任玥安啧了一聲,端着香爐走出房間,這一夜天朗氣清,一條長長的銀河橫亘在夜空之中,明亮的月色以及滿天的繁星照耀着整個庭院,她微微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風的流動。

很快,她又睜開眼睛,走回房間取出了一件白色的衣裙換上。

任淺月不解她的動作,“你要做什麽?”

“今天是你們頭七,我得抓緊機會好好表現一下。”她去了穆青房間取出她一早就準備好的紙錢和火石,蹲在院子裏給燒起紙錢來,見火勢漸漸變大,任玥安臉上終于露出一些喜色,“你一邊說着我一邊給你燒,正好看看你和任大将軍能不能收到。”

任淺月一時無語,淺淺嘆了口氣。

任玥安也跟着嘆氣,“不過我給你們燒紙錢也還是馬後炮,洗刷不了我出賣養父的罵名的。”

任淺月沉默着,好半晌忽然道,“你要是想洗刷罵名也不是做不到,其實在我爹動手之前皇上已經掌握了我爹謀反的證據,但是我爹為了我,還是決定搏一把。”

“竟有這事?那中間能供我發揮的地方可就多了。”任玥安眼中閃爍着星芒,唇角彎出了月牙,“看來尹天逸的皇位坐得真的不穩,如果任大将軍沒有如他所料舉兵謀反,只怕現在也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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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誰能想到父親為了我孤注一擲了呢,早知道就不應該嫁入帝王家。”任淺月聲音中帶着濃濃的哀傷。

任玥安抿了抿唇,一張一張往炭盆裏續着紙錢,沒好意思說他們父女倆這一番操作是有點蠢。以她這個局外人來看,尹天逸擺明了是做了個局引任大将軍上鈎,任淺月就是魚餌,無論怎麽做都救不回來的。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父愛吧。

“你昨天說,尹天逸現在還對你有情,是什麽意思啊?”過了半晌,任玥安又問。

一提到尹天逸,任淺月的聲音立刻變得怨怼起來,“他誣陷我偷人,安排了侍衛闖進我的寝宮假意對我不軌,他再趁勢而入演了一出捉奸在床将我關了起來,還切斷了我與外面的聯系。等我再聽到外面消息的時候,我爹已經死了。那之後,他來看過我,說要給我換一個身份讓我繼續做他的妃子,但我當時已經心灰意冷,一頭撞死在了他的面前。”

任玥安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脖子,徹底被尹天逸這一壯舉驚到了,“尹天逸是腦子有毛病嗎?這種情況應該趕盡殺絕才對吧。”

任淺月嘆了口氣,“或許他覺得我和父親的骨肉親情沒有那麽重要吧,當初他的皇位也是殺了老皇帝才得來的。”

任玥安詭異的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沒忍住笑出聲來,聲音清脆又帶着嘲諷,“他有這份狠心,若是腦袋再聰明一點,沒準真能成大事呢。”

不過他沒有腦子,充其量也就是個暴君。

這一晚任淺月明顯氣力不如前一晚,兩個人約定好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固定見面,平日裏若臨時有事任玥安只需在天邊出現第一道晚霞之後燃起一炷香,任淺月自會前來。

任淺月走後,任玥安長舒一口氣,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張一張的往銅盆裏續着紙錢。

今夜有些微風,縷縷青煙漸漸飄到牆外,傅城正好從外面走回來,看到任玥安小院中透出的一絲絲火光。

他停住了腳步,站在牆下好一會兒,鼻尖嗅到了一陣焦味,換了方向往任玥安的小院走去。

院中,任玥安面對着熊熊燃燒的炭盆,想着什麽正怔怔出神,直到院門被傅城從外面推開,任玥安聽見開門聲擡起頭,兩人在火光中雙眸觸到了一塊兒。

任玥安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匆忙将手中的紙錢一把全部扔進銅盆裏壓下竄起的火苗

,站起身來,雙手緊緊拽着自己的裙邊,“對……對不起,今天是爹和姐姐頭七,我本來想偷偷地送送他們。”

傅城上下掃了眼任玥安一席白衣,略顯嫌惡的眼眸眯了眯,“人都死了,你在這裏裝給誰看呢?我嗎?”

任玥安仰頭看着他,動作間已經極為自然的掩去眸中微訝,又恢複成了往常閑散到有些慵懶的模樣,“當日我身在局中,有些事不得不做,只要無愧于心,便不在意旁人說什麽了。”她慢悠悠的端起地上銅盆,把裏面的灰燼連帶着把裏面紙錢的灰燼全數倒在院中流動的溪水裏,又蹲在溪邊就着溪水洗銅盆。

對于任玥安的話,傅城自是半點不信,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嘲諷她,“你耍花樣也要動動腦子,昨天還拿自己是任大将軍案的證人來威脅我,怎麽今天就敢給任大将軍燒紙錢,不怕我把你告到皇上面前去?”

任玥安手中動作沒停,擡起頭對他嫣然一笑,“怕呀,所以我在毀滅證據。”

傅城:“……”

良久,傅城站起身來,嗤笑一聲走出了任玥安的小院。

二人心知肚明,傅城不會去告狀,任玥安順勢把臺階給他搭好,兩人不過是都想把這件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的事情隐瞞過去罷了,不然事情到底是在奉平侯府發生的,鬧到尹天逸面前說不得會被尹天逸抓到把柄。

只是……

任玥安擡起頭正好看見傅城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門口,不由得也冷笑了下,手中的銅盆“當啷”一聲扔在地上,剛才他的笑聲,絕對是在嘲笑自己腦子不清楚。

傅城聽到身後銅盆掉在地上的聲音,不覺胸腔微微鼓動幾下,這一次是真的不帶嘲諷的笑了。

直到走到書房門口,梁石才出現在他身後。

傅城收斂了笑意,吩咐道,“任玥安的态度很不對勁兒,去查查任家出事的時候有關任玥安的事情。”

“是。”

第二日一早,傅城穿戴整齊走到前院,忽而想起了昨日早上任玥安對他嫣然淺笑的模樣,不覺慢慢放慢了腳步,下意識往昨天的位置望去。

只這一眼,傅城腦中原本有些跑偏的思路立刻被扳正了回來,昨日放着普通藤椅的地方被擺放了一架足夠兩人躺下的吊着的藤床,任玥安正捧着一本史書舒舒服服躺在裏面,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時不時翻着書頁,旁邊還有小丫鬟穆青輕輕晃悠着吊床。

今日的任玥安還是一身豔色紗裙,只有一頭青絲簡簡單單挽了個發髻,發髻松松散散,不少碎發都跑到額前來。

傅城看着任玥安悠閑的姿态,慢慢走了過去。

任玥安一只小腳有節奏的微微晃動着,穆青也很開心的樣子,“小姐自從昨日教訓了那些下人們,現在整個侯府的下人都對小姐恭恭敬敬的,昨日小姐剛提了一句想要個吊床,今日下人們就已經置辦好了。”

任玥安掀起眼皮看了看吊床,勉強點頭同意,“還……行吧。”

穆青又問,“小姐,我看到你昨晚給老爺和大小姐燒紙錢啦……”

“噓!”任玥安把書放下,坐直了身子嚴肅訓斥道,“你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什麽話都敢說!”

穆青立刻一哆嗦跪倒在地,“小姐,奴婢失言了。”

“哼。”任玥安拿着書沒好氣的輕輕敲了下她的頭,“起來吧,以後注意着些,你這話說出去我倒沒什麽,可是傅城弄不好有麻煩,你剛還在誇他家下人費心,轉身就開始給他使絆子啦。”說着說着,她的語氣轉怒為笑,到了最後完全變成了笑着打趣穆青。

穆青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心有餘悸的站起身來,“對不起小姐,我一時忘了,以為還是在家裏呢。”

任玥安的笑容倏地僵住,很快漸漸淡去,低沉着聲音道,“你忘了嗎穆青,我們已經沒有家了。”

穆青抿着嘴唇,看着任玥安的樣子不敢再說話了。

很快,任玥安提了提氣,語氣開朗了幾分,“算了,不想那麽多了,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等以後把我該做的事情做完,我就親自下去給爹和姐姐賠罪。”

穆青沒說話,扯着袖子在眼角輕輕擦了擦。

任玥安躺回原處視線落到書本上,唇角彎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想要騙過別人,首先要騙住自己。演戲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在戲中,戲人合一。

傅城站在主仆倆不遠處聽了許久,直到二人不再說話,才轉身默默往外走去。

不知道任玥安是真有苦衷還是演得像,總覺得,連他都要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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