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辰朗,我今日……差點被人侮辱致死,是武安侯救了我。”
衛韻神色平靜,但她自己心裏很清楚,直至此刻,她還是驚魂未定,甚至身處衛府,仍舊覺得危險無處不在。
可她已經過了奔潰咆哮的時刻,眼下她只想盡快遠離紛擾和危機。
而褚辰是她這十五年來當做未婚夫的人,她從記事開始就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嫁面前的少年,斷舍離說起來容易,真正能幹淨利索辦到的又有幾人?
有些話她不言明,她知道他能明白。
褚辰面色瞬間慘白,拉着衛韻一抹衣角的手顫抖了起來。
他不敢細問衛韻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原本他對舅舅已經快要嫉恨仇視,可一聽衛韻此言,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資格痛恨。
似乎只過了幾個呼吸,又似乎經歷了漫長時辰,少年才聽見了自己沙啞的聲音,“那、那你先歇着,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褚辰放開了手,衛韻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還只是個少年,因為齊國公府的緣故,他才能無所畏懼、鮮衣怒馬。而倘若衛韻讓他站在自己這一邊,意味着會讓褚辰處于一個風口浪尖。那樣做帶來的後果是他二人都無力承擔的。
衛韻自己明白這個道理,她轉身時,眼中的晶瑩才落了下來,頭也沒回,再也沒有看少年一眼,徑直往後院走去。
褚辰呆立半晌,有些事情不用細究,真相仿佛已經呼之欲出、昭然若揭。
日落黃昏,橘色晚霞籠罩在齊國公府上方,殘陽如層層疊疊鋪制而成的綢緞,将褚辰束縛的喘不過氣來。
在大周,世家有圈養府軍的資格,齊國公府如今的掌舵者雖是齊國公與褚夫人,但褚辰身為世子,亦可調用府軍,他要想徹查某些事并不難。
華燈初上,月上柳梢頭。
褚辰立于廊下,少年眉心緊鎖,自衛府歸來後他一直神色凝重,渾身上下透着生人勿進的戾氣。
一身着黑色勁裝的男子快步靠近,男子額頭溢了汗,身上的汗水浸濕了衣襟,襯托修韌肌理,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世子,屬下按着您的吩咐調了夫人那邊的護院人數,的确少了七人。”
男子話音一落,褚辰手掌緊握成拳,指甲掐入肉中而完全不自知。
他今日帶着自己人在林中尋到了七雙被野狼啃食的殘缺不全的手掌,正好與褚夫人身邊失蹤的人數對上了。
少年郎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眸中露出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狠厲與深沉,“還有呢?繼續說。”
男子思忖片刻,繼續說,“按着世子吩咐,我等去向武安侯要人,結果……武安侯府家丁卻是給了屬下七具屍首,且皆被砍了雙手,死相慘狀,眼下只要找人認屍,就能判斷,那七人是否就是夫人派出。”
男子見褚辰面色不對,壓低了聲音問,“世子,屬下是否需要暗中找人去認屍?”
褚辰胸膛起伏,他最敬重的母親何其殘忍的對待他最心愛的姑娘……若非他自幼秉承庭訓,只怕此時已經發瘋了。
褚夫人在屋中踱步,她以為的天衣無縫的計劃,卻是失敗的讓她猝不及防,她眼下最擔心的不是衛韻又逃過一劫,而是哪些人知曉了這樁事。正思量着,門外響起阻撓聲。
“世子且稍等,婢子這就去禀報夫人!”
“世子!您不能進去,夫人她已歇下……”
緊接着是褚辰的爆喝聲,“滾開!”
褚夫人站定,目光望向門扇處,須臾就看見褚辰煞氣淩然的走來,褚夫人有那麽一瞬間的錯覺,仿佛面前的少年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而是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宿敵。
“夫人,這……”下人連忙走來,甚是為難,雖說夫人執掌國公府中饋,但世子才是真正的少主人,爵位遲早是要落在世子頭上。
褚夫人與兒子對視,在他眼中看見了團團怒火,家醜不可外揚,褚夫人吩咐:“都退下吧,無我允許,不得進來。”
“是,夫人。”下人一應魚貫而出。
很快屋內僅剩下母子二人,到了這一刻,褚夫人還在堅信,她這個母親的分量遠超過衛韻,“辰郎,你這是做什麽?”
褚辰看着他母親雍容華貴的面容,他不明白同樣是女子,為什麽差距會那樣大。他的阿韻可能知道一切了,但她只字未提,也不曾在他前面抱怨過一句。可母親作為一位長輩,行徑意圖着實讓人不寒而栗!
“來人!把屍首擡上來給夫人過目!”褚辰低喝了一句,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的母親。就見褚夫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下去。
當第二具屍首擡上來時,褚夫人已經徹底崩潰,“夠了!辰郎!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褚辰自嘲一笑,“我想怎麽樣?母親,這話應該我反過來問你吧,你到底想怎麽樣?你是想逼死我才了事麽?!”
褚夫人只有一兒一女,國公爺的心從來都不在她身上,可以這麽說,褚辰是她所有的希望。
聞言,褚夫人仿佛成了不被子女理解的母親,悲憤交加,既然褚辰都已經知道了,她再遮遮掩掩已毫無用處,“辰朗,若非是你不同意退婚,母親也不會走這一步!衛家得罪了長公主,咱們齊國公府這些年也是在夾縫中生存,你父親無心政事,再這樣下去,爵位能不能傳到你頭上都未必可知了!辰郎,你再有兩年就要加冠,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前程,你要保衛韻也成,你同她退婚,母親保證長公主府那邊也不會尋她麻煩。”
褚夫人一番話叫褚辰着實無語、震驚、不可思議,乃至惡心。
他低低的笑,因為有這樣一位母親而覺得心寒、可恥,與此同時,也心疼到了極致,他捧在掌中的阿韻,竟然成了母親處心積慮想要除去的絆腳石。僅僅數日之內,衛韻就屢次遭遇危機,而這些皆是因他而起。
褚辰定定的問,“阿韻上回在東城落水,還有宮中驚馬一事,母親是不是也都“知情”?”
褚夫人聞言怔住,褚辰不是一個蠢人,他能這麽快就查清今日之事,那麽能查到前幾次也實屬正常。
褚夫人沒答話,但她的惶恐和心虛給了褚辰一切答案。
褚辰腮幫子鼓動,極致的憤恨,憎恨褚夫人,也恨着他自己,他如何沒有早一日察覺?!而實際上,褚辰一早就意識到褚夫人對衛韻的态度,可他偏生沒有去細究。
“母親,我心悅阿韻,此生除她不娶,若是母親再有下次……休要怪我無情!”這已經是他能夠拿出的最好态度,又說,“阿韻是我最在意的人,若是母親執意要毀了她,我也會毀了母親最在意之人!”
褚夫人面色煞白,唇齒在輕顫,“你、你這要是用你自己威脅我?!”
“正是!”褚辰言簡意赅,不敢保證繼續待下去,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麽事來,正要拂袖離開。
褚夫人叫住了他,“站着!辰郎,衛韻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好,你可知你舅母,也就是當初慎王之女---瓊華郡主的本名就是楚韻,除卻名字之外,她與你那已亡的舅母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然你舅舅為何三翻四次救她?!衛韻早與你舅舅勾搭上了,可她從未提及過一個字不是麽?這回……是不是又是你舅舅出手相救!辰郎,母親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害你的人啊!”
褚夫人還在為自己的行徑辯解,既然褚辰已經知曉她所做的一切,那就不如幹脆讓他知道的更多! 她制止不了褚辰,可是賀子初可以!
到了這一刻,楚夫人沒有半分覺悟,反而一步步按着她的計劃,無論如何不能讓衛韻嫁入齊國公府!
褚辰聞言,心頭激起一陣驚濤駭浪,腦中出現了短暫的嗡鳴。他腦中回想這幾日種種,還有舅舅看着阿韻的眼神,仿佛立刻明白了什麽。他并未與褚夫人多言,直接離開齊國公府,騎馬朝着武安侯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而此時,同一時間。
一俊俏“少年郎”正站在武安侯府大門外,她遞了名帖,一雙纖細素白的手令得守門小厮微微怔住。
久聞衛家公子如雕如琢,今日一見真正是比小娘子還要嬌妍幾分,不過武安侯府的下人都是跟着賀子初在外守邊數年的,一個個早就修煉成精。
接過名帖的小厮無意間瞥見了衛韻白皙耳垂上的耳洞痕跡,立刻眉梢一挑,心道:都在這個時辰了,竟然有小娘子登門求見侯爺,侯爺當了這麽些年的鳏夫,也着實清寡……
那小厮沒有揭穿衛韻,一溜煙的跑去向賀子初禀報,此時的男人在院中品茗,他對面依舊多擺了一副茶盞,聞言他劍眉一蹙,雖然神色微變,但眼神之中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讓他冷峻寡淡的臉多了生機。
“侯爺,那小娘子生的面若芙蓉,遞上來的是衛家長公子的名帖,屬下猜想,她估計是……”小厮猜出了衛韻的身份,言辭間似乎甚是興奮。
仿佛對他們這些人而言,衛韻是什麽身份并不重要,而真正重要的是衛韻是個小娘子,侯府陽盛陰衰的數年,眼看着就有陰陽調和的機會了呢。
“閉嘴!”賀子初輕聲低喝,打斷了小厮的話,吩咐道:“不得傳揚出去!”
小厮怔住,立刻半點不敢造次,衛家小娘子女扮男裝前來,必然是不想叫人認出她來,“是!侯爺!”
衛韻被領入院內,幾場雷雨過後,秋老虎的威力更慎,西邊晚霞将退未退,她發現侯府庭院中的紫藤花樹蔫蔫的,沒甚生機。
賀子初示意衛韻落座,兩人自今日之事過後,衛韻再不像之前那般拘謹,問道:“今日侯爺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麽?可是侯爺早知誰人要害我?”
賀子初一直沒有直視她。
當初那個人也總喜歡穿着男裝在京中四處招搖,隐約之中,他幾乎能夠篤定衛韻和他的阿韻之間有着某種聯系,而此刻一擡眼,看見少女男裝的模樣,他突然捏住她的細腕,稍稍一拉,将她拉至身側,“衛小娘子,你以為……我為何要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