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争執
邱旻冷哼:“我發瘋?我看你才瘋了!你這個當媽的,是不是整天別的事不做,就盼着兒子死啊?”
梅如雪蹙起兩道秀眉,“你胡說八道什麽?”
“你知道我是在哪兒把他揪出來的嗎?”邱旻一指季意,季意下意識縮起脖子。
梅如雪漠不關心道:“不知道。”
“金煌!夜總會!”邱旻一腳踹上樓梯,實木欄杆竟被一腳踹斷兩根。
梅如雪吓了一跳,面色越發難看,“夜總會?他去夜總會幹什麽?”轉臉打量季意,與其說是在看兒子,倒不如說更像在看一件劣質工藝品,厭惡地撇了下嘴角。
邱旻氣笑了:“去夜總會還能幹什麽?”
梅如雪翻個白眼:“小小年紀,就跟你一樣下流。”
邱旻:“……”
季意:“我沒有,我不是顧客,我是服務生。”
邱旻:“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去做夜總會做鴨子嗎?”
季意:“……是服務生,不是鴨子謝謝。”
然而沒人聽他解釋,邱旻與梅如雪皆沉浸在戰火中,“鴨子”這個詞使得梅如雪詫異了一瞬,緊接着冷笑:“我怎麽知道他為什麽要去做鴨子?他自甘堕落不要臉,關我屁事?”
季意:“……我沒有自甘堕落,我要臉謝謝。”
邱旻蹬上樓梯,逼近梅如雪,“關你屁事?你居然說關你屁事?”
梅如雪站在高處,昂着下巴俯視邱旻,大約因為位置關系,讓她忘了害怕,新仇舊恨一起湧到喉口,逼着她吐出冰冷的惡語:“你的兒子,就跟你一樣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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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梅如雪腦袋歪向一邊,秀發散亂,臉頰迅速紅腫。
邱旻指着她,沉聲說:“他也是你生的。”
梅如雪緩緩看向他,極為美豔的眉眼間盡是淡漠,卻忽然怒火高漲,揮着兩條蓮藕般的手臂一通亂舞,“你他媽現在會打女人了啊!邱旻!你真不是個東西!!”
邱旻承受并制止她的攻擊,“梅如雪!我承認,我拈花惹草,有時确實不是個東西,但我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們母子倆。可你呢?!差點把兒子餓死!”
“什麽餓死?什麽餓死?!”梅如雪拿腳踢邱旻,拖鞋甩下樓梯,差點砸到季意身上。
“他沒錢了!他沒錢了!!”邱旻吼道。
梅如雪:“……??”
季意:“……”
幫傭:“……”
季意生無可戀,他窮得叮當響沒錯,可也沒必要昭告天下吧?
邱旻狠狠甩開梅如雪,梅如雪跌坐在樓梯上,邱旻喘着粗氣掏出手機,“你自己看看,梅如雪,我每年給你的零花錢少說有兩千多萬吧?我就讓你每個月給邱鹿兩萬塊錢用用,你都舍不得給?你上次轉給邱鹿的兩萬塊錢還是一年半以前!”
梅如雪瞪着手機,“你查我?”
邱旻一指季意,“你看看你兒子,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你就是這麽養他的?”
梅如雪劈手奪過手機摔出去。
夏知禮:“……”那是我的手機。
梅如雪仰着脖子哼笑一聲:“你有資格說我嗎?你不也沒管過邱鹿。你的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哪個賤貨花的錢不比邱鹿多?邱旻,你別假裝高尚、假裝有個父親樣子了,你不配!”
邱旻瞳孔收縮,霍然擡手。
梅如雪:“你打!你打死我!!”
邱旻舉着巴掌,卻遲遲落不下去,并非顧惜,而是他被梅如雪的話刺中了。他忽然意識自己跟梅如雪沒區別,為人父母是失敗的。
他們的互相指責,不過是憤怒與推卸責任,真正關心孩子的部分少之又少。
他們是不是,早就讓邱鹿失望了?
邱鹿才會在手腕上割那麽……那麽深……是不是很疼?
當他流血,當他面對死亡,有沒有過一絲後悔?有沒有對這個人間有一絲留戀?
有沒有,恨自己的父母?
邱旻忽然不敢回頭,不敢去看兒子的表情。
即便他回頭,也只會看到兒子的背影——或者,那只是個類似兒子的背影。
夏知禮撿起屏幕破裂的手機追出去,“少爺!”
今晚的情緒大起大落太多次,季意此刻只剩疲憊的平靜,說:“不要叫我少爺。”
“……抱歉。”夏知禮說。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不明白,我怎麽就賤了?怎麽就不要臉了?怎麽就成了鴨子了?”
“……”
季意往外走。
“少……你去哪兒?”
“随便走走。”
夏知禮攔住他,“已經半夜了,就別亂跑了。”
季意擡眼,“我是亂跑嗎?你覺得,這個家還能待嗎?——不,這裏根本就不算個家。”
夏知禮竟無言以對,這裏确實不像個家。
“你也別擔心了,我不亂跑,我有同學就住這邊,我去找他。”季意掠過他出了大門。
夏知禮在後面竭力挽回:“邱鹿,你爸爸還是在乎你的。他只是不會表達。”
季意揮揮手,“他對他那些小情人倒是很會表達,我前世一定是他仇家。”
夏知禮:“……”
夜風微涼,季意去小區旁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包煙與打火機。營業員一開始不想賣給他,問他:“你成年了嗎?”
季意撒謊說:“給我爸買的。”這才賣給他。
出了便利店,季意便熟稔地撕了包裝,磕出一支煙叼在唇間,“啪”一聲火苗蹿起,點燃。
映着微弱火光,季意的眼神完全是成年人的沉重與無奈。
火苗熄滅,他仰頭吐出一圈煙霧,望着天上的三兩星子,把胸腔裏的一口濁氣也給吐了。
靜靜抽完一根煙,季意晃着兩條腿,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蕩在一棟棟別墅間。此時夜已深,別墅多黑燈瞎火,因此季意看到沈刻家還亮着燈的時候,空落落、陰慘慘的小心髒總算回暖。
他立即給沈刻打電話。
而後滿心歡喜在一聲聲的無人接聽中漸漸下沉,終于啪叽一聲摔得粉碎。
他沒再打電話,蹲在門口抱着胳膊,無處可去,無處可回。唯有低眉斂目,喂蚊子。
邱旻沉着臉走出別墅,梅如雪猶自瘋狂嘶吼:“邱旻!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們離婚!離婚——!!你根本就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混蛋!!!”
坐進車裏,邱旻便往後一靠閉上眼睛。夏知禮将車駛出別墅區,沒有主動開口。
“愛……”邱旻忽然笑了下,“可笑。”
他的婚姻不需要愛,般配就好——他一直這麽認為的。但經過今晚,他開始懷疑自己與梅如雪的婚姻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他不是個有家庭感的人,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與父親,居然到今天才意識到。
真的很可笑。
夏知禮從後視鏡中往後看了眼,問道:“你要去哪裏?”
過了半晌,邱旻才說:“你看着辦。”
“李小姐中午打電話來問候……”
“哪個李小姐?”
“……”
夏知禮剛要回答,邱旻又說:“不去女人那裏。”游戲花叢這麽多年,他有點煩女人了。
“那去香舍家園的那套房子?”
邱旻:“那裏裝修不喜歡。”
夏知禮:“那錦江別墅?”
邱旻:“不去。”
夏知禮:“……”
沉默片刻,邱旻終于意識到自己有點龜毛,說:“我不想一個人呆着,去你那裏吧。”
夏知禮:“…………”
“不行嗎?”
夏知禮握緊方向盤,說:“當然行。”
邱旻掏出手機打電話,第一遍沒接,第二遍才被接起。季意接了電話也不說話,抽完煙嘴裏發苦,不想費口舌。
“邱鹿……”邱旻頓了頓,低啞着嗓音問,“還能彌補嗎?”
蹲在沈刻家門口牆根的季意一愣,睫毛撲閃幾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邱旻又問了一遍:“還能彌補嗎?”
“……”
季意莫名紅了眼眶,酸了鼻子,好馬不吃回頭草,渣爹居然回頭了。
但——
喉頭哽咽幾下,季意只能給出一個回答:
“不能了。”
嗓音也是啞啞的。
那邊沉默了。無論喜怒哀樂,盡付沉默。
沉默中,電話挂斷。
——不能了,因為他不是邱鹿。真正的邱鹿,已經走了,消失在這個世界。
如果邱鹿聽到,那他該多開心呀。
可惜季意不是邱鹿,他沒辦法代替邱鹿原諒任何人。
所以,不能了。
不能了。
晚了。
季意仰起腦袋,看天上的星星,順便将淚意收回去。
城市霓虹閃爍,車行如梭,載着各種各樣的人,大約只有那麽一輛車裏,載的是“敗犬”。
今夜的邱旻不是霸總,也不是首富,只是一個被兒子抛棄的敗犬父親。
太失敗了……他想。
季意擁有差不多的失敗感,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煙。
沈刻系上浴衣腰帶,頭發還濕着,邊用毛巾擦邊走到床邊,拿起手機,顯示有個未接電話,來自“邱鹿”。沈刻下意識就想回撥,但略一思索,直接走了出去。
季意正頹唐地蹲在牆根叼着煙思考人生呢,還沒思出個所以然,沈刻就出現了。季意驀然擡首,四目相對。
瞠目結舌中,嘴裏的煙掉下來,燙得季意竄天猴般驚叫着跳起來,抖落身上的煙,褲子燒了一個洞。
沈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