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說這句話的時候,天上正飄着細密的雨絲。

弘光打着傘,站在明晨身後。

看着他細白的脖子像垂死的天鵝一樣彎下去。很想伸手攬住他。

——明晨沒有其他家人。

弘光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給他請了許多人來做法事——佛家的也有,道家的也有,還有成群結隊的吹打哭喪的。

可越是這樣,越顯得明晨在人群中無依無靠,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格外細長。

弘光不落忍。

只得一樣換了正規的喪裝,和明晨一樣,站在主人家的位置上,陪着他一路扶靈擡棺。

待落葬、填土、豎了碑,人漸漸散去,明晨卻還在原地徘徊不去。

弘光知道他難過,并不催他,站在他身後默默地等。

許久,明晨擡頭長嘆一口氣:“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一個人了。”

眼角落下一滴小眼淚。

弘光心尖最軟的地方被這眼淚紮了一下。

從後面摟住他:“怎麽說話呢。”

——動作很溫柔,語氣卻很急。

明晨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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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把他往懷裏又帶一帶:“這不還有我麽。”

明晨咬着下唇,不說話。

弘光把他扳過來:“怎麽?年都在我家過了,還不算兄弟?這會兒不認賬了?要不要買個三牲,我們當着你媽你外婆拜個把子?”

看明晨眼睛紅紅的,又後悔把話說龇了,矮下身道歉:“是我急了,不該這種時候說這個,”半蹲在明晨面前摟着他,使明晨可以很方便地靠在自己肩上,“但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好不好?”

明晨抽噎了一陣。

聽到他這個話,反倒哭得更兇了。

弘光沒辦法,只能維持着這個別扭的姿勢,扭得背酸脖子疼也不敢動一下,許久,聽到明晨打了個哭嗝,從懷裏掙出去:“才不要。”

“什麽?”明晨的聲音帶着哭腔,黏糊糊的,弘光沒聽清。

“當兄弟什麽鬼,才不要。”明晨又打了個哭嗝說。

“呃……”弘光心尖像被針紮了一下,內髒都要縮起來。

“說好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呢,”明晨紅紅的眼睛瞪他,抽抽噎噎的,不管聲音還是斷句都很含糊,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怎麽又‘兄弟’起來——是不是打算欺師滅祖?”

弘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只好拍拍他:“行吧,師尊大人,您說了算。”

白事過後,明晨又在家裏平複了兩天心情——說是“在家”,其實他家年久失修,已經不能住。弘光找了附近的招待所。

鄉下小地方,條件有限。

明晨不忍心弘光陪在自己旁邊受罪,便想讓他先回去。

弘光一眼看穿,笑說:“得了吧你操的什麽心,也不想想我轉學來的時候什麽樣——我跟着我爸在工地上,四面漏風的房子都住過,夏天蚊子轟炸機似的,能把人整個擡出去。”

明晨被他逗樂了:“真的?”

“可不是,天再熱也不敢不挂蚊帳。有一次蚊帳破了個小洞,睡一夜起來——嚯。”

“怎麽?”

“手臂變成一截大玉米。”

明晨聽得眼睛都瞪大了——這晚上又是聽弘光各種天花亂墜的見聞過的,什麽時候睡過去都不知道。半夜醒來一次,發現自己滾在弘光懷裏。鄉下旅館沒有窗簾,月光穿過窗棂灑進來,落在弘光的睡臉上,柔和了他原本過分銳利的線條,洗掉平日裏一身痞氣。長而直的睫毛在眼窩裏投下淺淺的藍紫色的陰影,睡夢中安靜地一動不動,有種別樣的乖。

明晨心尖一顫。

想要吻他卻又不敢。

只湊上去輕輕地蹭了蹭他高挺的筆尖。

弘光“唔”了一聲。

半夢半醒地擡起一條手臂摸摸明晨有沒有把被單蓋好,又含含糊糊地說:

“別怕,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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