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星球

春寒料峭,四九城的傍晚眠在幽冷的霧色裏,晚風裹挾着涼意見縫插針地往人懷裏鑽。

鐘文秀把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許昭意正和鐘婷逛街。

精品廊裏十分靜谧,偶爾有高跟鞋走過的聲音。透明的墜地玻璃牆折出一道道光柱,效果很奇特。室外冷氣流竄,室內暖氣充盈,長廊兩側的窗戶邊緣浮了一層虛白。

許昭意盯着屏幕恍惚了幾秒,邊接電話邊往外走。

“最近過得習慣嗎,意意?”

“挺好的。”許昭意正盯着眼前的玻璃發呆,上面清晰地映着虛影。

“這段時間先暫時住在舅舅家,家裏只有保姆,你自己一個人住媽媽也不放心。”

“行。”許昭意乖乖應了聲,輕呵了口氣。

霧氣迅速覆蓋住不快的表情,她伸手,溫吞吞地在上面畫了個笑臉。

“轉學的手續這兩天就會有人處理,生活費也不用你操心,我會定期給你打錢,”鐘文秀語速飛快,“還有什麽需要的跟,要和媽媽說……”

許昭意本想說點什麽,可惜通話另一端片刻不停。似乎她想什麽并不重要,她的母親也不需要回答。所以到最後,她只掉下三個字:“知道了。”

一來一往,冷淡而客套。

意料之內,通話兩端陷沉寂。不過也就那麽幾秒,鐘文秀的聲音再次傳來。

“好好學習,平時和婷婷好好相處,媽媽還有工作,等回國的時候看你。”鐘文秀微微一頓,“有什麽事記得聯系我和你爸。”

“……”

許昭意畫畫的手指忽而往下一折,她抿了下唇,抹掉了剛畫好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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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聽明白了,該挂電話了。

許昭意是一周前來到這裏的。

這幾年她一直住在臨安,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從外人的角度來看,許昭意過得很幸福:畢竟許家算得上書香門第,她自小衣食無憂且家庭和睦。可惜許昭意自己很清楚,她的父母很忙,忙到從小到大基本沒人管她。

許父是科研工作者,絕大部分時間耗在實驗室,閑暇下來也是在跟進各種報告和會議;許母是著名的攝影師,年輕時候就斬獲哈蘇國際攝影獎,《PND》和美國的《國家地理》雜志更是對她倍加推崇,現在照舊是滿世界飛。

雖然許父和許母忙得脫不開身,但許昭意自己很争氣,不需要家長耳提面命。從小到大,她拿獎拿到手軟,在家長心目中,活脫脫的“別人家孩子”的典型。她太省心,所以父母并不怎麽過問她的成績。

也許是高中的份量在家長心裏重很多,一周前,許母突然以臨城師資力量和環境太差為由,二話不說給她調了學校。

其實也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反正不管是在臨城,還是在燕京,她的父母都分不出多少精力給她。

也許是高知分子和藝術家覺悟高,像這種一年見不到幾面的喪偶式婚姻,她的父母居然也能很好地維系下去,無出軌、無争吵、無故事。

但自始至終,許昭意都沒能繼承父母“大局為重”和“體諒人”的覺悟和精神。

印象裏,她和父母每次通話的最後,都是這樣。

她根本理解不了,雖然她習以為常,也從未抱怨。

許昭意自始至終沒什麽情緒波動,她甚至能乖順地說完“再見”,才掐斷電話。

她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

“嘿!”

恍神間,鐘婷冷不丁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從她身後探頭,“您貓在這兒想什麽呢?”

“你走路沒聲嗎?”許昭意猝不及防地被吓到。

“是你自己想出神了好吧。”鐘婷大大咧咧慣了,倒沒看出她的反常,将手裏的包裝袋遞過去,“我剛找不到你,替你結賬了。”

“我轉給你。”

許昭意剛解開屏幕,鐘婷直接伸手拽過她。

“別管這些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有正事。”

許昭意其實還有點心不在焉,她嗯一聲表示在聽,也沒太在意。

在籃球場外站到第十三分鐘後,許昭意的耐心徹底告罄。

早春的冷空氣像是裹了雪粒,冷得徹骨。籃球撞擊籃筐和地面的聲音與嬉笑聲混雜,烏泱泱的聲音直往人耳朵裏灌,惹得人心煩。

“那男的太絕了我靠,剛剛在樓上我就發現了,”鐘婷激動地扯了把許昭意,壓低聲音感嘆,“果然近觀更佳。”

許昭意被她晃得難受,深吸了口氣,忍下因周圍環境撩起的火,“鐘婷,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挺特別?”

特別的無聊。

放在十三分鐘前,許昭意絕不會想到,鐘婷所說的“好地方”是附近的籃球場;也絕不會想到,“正事”就是趴在籃球場外犯花癡。

“謝謝,婷崽知道自己獨一無二,但這不是重點,”鐘婷根本不在乎她開嘲諷,“重點是你三點鐘方向的23號,那男的好殺我,想嫖!”

許昭意怪異地睨了她一眼,勉強把心底那句“有病”咽了回去,“措辭委婉點,做人矜持點。”

“嗚嗚嗚太他媽帥了,想睡。”鐘婷從善如流。

得,沒救了。

許昭意在心底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原本她懶得搭理,就這熟悉的開場白,她都聽爛了。鐘婷用“殺我”這個高頻詞彙,形容過數不清的娛樂圈牆頭和班草校草。跟鐘婷一比,她完全沒有發現美的眼睛。

可惜架不住鐘婷堅持,她還是順着她示意的方向,認真地看了眼——

場上穿着黑色球衣的23號背影勁瘦颀長,對手閃身而過時,過球的動作幹淨又漂亮。

僅僅短暫一瞬,她看清了他的側臉,下颌線條精致,湛黑的眼眸深邃如海。

确實挺紮眼。

難得鐘婷的審美在線,不過在外面凍了十幾分鐘的許昭意,實在沒心情欣賞。

“還算湊活。”她十分敷衍地甩了句,“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兒。”

至少并不值當她在這個破地兒,受着凍站上十幾分鐘。

“欸,你那什麽眼光啊?”鐘婷不滿地啧了聲,輕聲哼哼道,“那行,你看不上的話,小哥哥可就是我的了,以後可別搶。”

許昭意正要反唇相譏,場內先炸開一陣驚呼聲。

有人捷足先登了。

“操,誰他媽找死?沒看到還沒結束嗎?”

離中場休息還有幾分鐘,有個女孩直接過去了,籃球幾乎貼着她的臉擦過去,打着旋兒撞在了鐵絲網上。

“實在抱歉,我想找個人。”她長得挺漂亮,低聲說了幾句話,場內的态度就明顯緩和了。

雖然沒挑明找誰,但她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23號身上。

為這出小插曲,場上已經散了。癱在看臺上轉球的一哥們突然坐直了身體,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

“呦,梁哥,找你的。”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不溫不涼地打量了對方一眼,“有事?”

女生大概有些緊張,好半天才磨出幾個字,“我……我其實也沒什麽事。”

“沒事你沖過來,耍着人玩?”梁靖川扯了下唇角,輕嘲。

剛剛險些釀成事故。

“不是的,”女生連忙否認,她咬了下唇,鼓起勇氣道,“我就是想問下,待會兒你有空嗎?”

“和你有關系嗎?”

女生微微一怔。

梁靖川似乎并不想跟她繼續耗,眼風都沒掠過她。擦肩而過時,就撂下兩個字:

“無聊。”

女生的臉色刷地白了。

鬧了這麽一出,看得場內場外鴉雀無聲,氣壓都低了幾分。大約沒人料到他半點臉面都不留,原本打趣和起哄的幾個人都收斂了。

殺人誅心,夠惡劣的。

“啧,勸你趕緊死心。”許昭意輕嗤,适時地潑了盆冷水,“你這小哥哥真挺絕的。”

絕情絕意到沒人性。

照他剛才的态度來看,鐘婷冒昧搭讪的想法,就跟送人頭似的。

“我的人生從來沒有知難而退,只有愈挫愈勇。”鐘婷壓根聽不進去勸,“直接搭讪行不通,那就采用迂回戰術。”

瞥見鐘婷摸出了手機,許昭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是想偷拍吧?”

她看鐘婷的眼神微妙,就像看無藥可救的病人。

“你的前車之鑒都沒走遠,你真犯不着上趕着作死。”

“意意知我。”鐘婷得瑟地揚揚眉,“先搞個照片泊到論壇上,再徐徐圖之。”

“我勸你趕緊把丢人現眼的想法掐死,”許昭意不溫不涼地提醒道,“看看你的位置,你是嫌自己不夠顯眼嗎?”

“你都知道是偷拍了,我哪能被正主發現。”

鐘婷劃開鏡頭,邊說邊側過身,将手機湊到耳邊。調了調角度,她擺出了打電話的架勢。

“……你還挺專業。”

“唯手熟爾。”鐘婷纖眉微微一挑,很得意。

許昭意無言以對。

她搖了搖頭,自顧自地看手機消息,反正勸說毫無效果,她也懶得跟鐘婷多費口舌。

不過鐘婷吹牛吹得飛起,翻車翻得也相當徹底:

“咔嚓——”

音量鍵被按下的瞬間,快門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伴随着驟然亮起的閃光燈,在凝滞的氛圍下顯得格外詭異。

周遭的嬉笑聲驟然停了。

鐘婷身經百戰,随機應變,是個實打實的“慣犯”。壞事後,她一貓腰就窩在了矮牆後,動作迅速地脫了身。

可惜她能雖然從這出鬧劇撇清得幹幹淨淨,許昭意卻反應不疊——

聽到動靜後,許昭意條件反射地擡頭,抱着手機茫然地看向周圍。

與此同時,梁靖川眼皮子一撩,微攏着眉,慢悠悠地側臉看過來。

四目相對,視線相接。

隔了半個籃球館,他和她的視線無聲地碰撞在一起,微妙的感覺淡淡彌漫開。

我操,飛來橫禍。

許昭意張了張唇,一萬句mmp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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