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驚才絕豔

炙熱的陽光暖烘烘的灑落看臺,曬得地面發燙。周圍同學堅持不懈地催答案, 許昭意被聒得不勝其煩, 窩在看臺上, 撐了把傘奮筆疾書, 刷了會兒物理卷子。

作業很快被分贓。

許昭意逡巡了一圈,放下發圈重新攏起,邊紮高馬尾邊往外走。

從出口樓道下去, 拐角有個自動販賣機, 這兩日運動會,飲料供不應求, 就掉下幾瓶孤零零的礦泉水。

許昭意塞了幾枚硬幣, 抱着礦泉水,邊擰蓋邊朝避風口走過去。

“嗨!”

梁靖川頓了下, 修長的手在身側微微一攏, 擡手遮擋的動作像是慢鏡頭, 緩了半拍。

水汽淋了他一身。

梁靖川擡了擡視線,水珠浸潤了他深邃的眉眼和清俊的輪廓, 順着流暢好看的下颌線條滴落,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怎麽了?”他淡然地笑笑,也沒惱。

“你不還手?”許昭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略微訝異。

“那能怎麽辦, ”梁靖川借着挑眉的痕跡看她, “我又不舍得。”

他擡手擦了下水跡, 嗓音低啞沉緩, 笑意裏勾着點似真似假的無奈。

“扯吧。”許昭意不以為意地笑了聲,将另一瓶遞到他手邊,“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沒事。”梁靖川低了低眸,還是那副疏冷閑散的模樣。

聽不到風聲,遠處的蔥蔥茏茏的樹影虛晃,影影綽綽。午後的陽光發燙,被水汽一淋,澆熄了炙熱的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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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莫名其妙的沉默下來,有微妙的情緒在游走。

許昭意忽然偏頭,喚了他一聲,“梁靖川。”她格外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沒有。”梁靖川微頓,似乎是安撫性的,勾了勾唇。

許昭意沒說話,只是拉起他微攏成拳的左手,從他掌心拿走了一根折斷的香煙。

她剛剛看到了。

他本來想點煙,在察覺到她時,不動聲色地收起來了。

“許昭意。”梁靖川心底微動,反手握住她。

他似乎想解釋。

“別抽煙,”許昭意只是笑笑,将那根折斷的香煙抛入垃圾桶,“好學生不抽煙。”

她記得在巷口,他身上那種微冷而沉郁的戾氣,近乎尖銳的感覺;也記得姚磊那句被她強行中斷的嘲諷,有多刺耳。她很清楚,他不可能半分不在意,盡管他跟自己相處時掩飾的很好,淡然又平和。

也許她不該過問,畢竟沒人能真正感同身受,情緒這種東西,根本無法分擔。但她忽略不掉,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我可能不太會說話,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麽,但是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需要我做什麽的話,我肯定在。”許昭意說着說着,總覺得不太自在,輕咳了聲掩飾尴尬,“反正就是,你能聽明白就行。”

“我知道。”心底某處溫柔塌陷,梁靖川無聲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不是第一次。她似乎總能敏銳地捕捉到他的情緒波動,明明在感情方面遲鈍得可以。

這就是他的小朋友。

他有什麽道理不心動。

回到看臺,班裏不少人紮堆玩游戲,正亂得一鍋粥。

運動會難得放松,各班後排都很堕落,前排放哨防風紀,後排撲克王者吃雞輪番上線,亂哄哄一片。二十班同樣放飛自我。

“我操,一點都不給我留?人都是我殺的,包都被你們舔了,要臉嗎?”

“別比叨了,趕緊跑啊!毒來了,我可沒藥啊!”

“一群菜雞,叫爸爸我都不想帶你們,”趙觀良打游戲打到暴躁,四下逡巡了圈,“梁哥,小仙女兒,玩游戲嗎?”

“不玩。”

“不會。”

兩人同樣言簡意赅。

“不會沒關系啊,我帶你,”趙觀良純粹閑着無聊,繼續慫恿許昭意,“哥技術賊溜,一定帶你體驗虐菜的快感!”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疏冷的眸色裏勾着點不豫。

許昭意也沒搭腔,目光觸及趙觀良身後,輕咳了聲,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試卷。

“怎麽了?”趙觀良正覺得莫名其妙,頭頂傳來一聲斷喝。

“我看你是想體驗寫檢讨的快感!”年級主任威嚴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你跟我出來!”

垂死病中驚坐起。

後排手機很快被收繳幹淨,幾個人低聲抱怨,“這麽大的一個活人,放風的居然沒看到?”

神出鬼沒的年級主任,和晚自習貼在玻璃窗上的臉,絕對是學校怪談之一。

“來,拿上愛的號碼牌,”體委抓壯丁似的,登記扣分的同學,“在接下來的比賽裏戴罪立功吧。”

“太缺德了,我水平不行啊,上去就是被虐菜的啊,”抽中障礙賽的何帆哀嚎了一嗓子,“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兒孫成群,你怎麽忍心啊?”

何帆是個小胖子,成績優異,但實在不是運動場揮灑汗水的料,何況是障礙賽和終點射擊。

“三局兩勝,一人就一輪,還有我跟老趙兩個王者,不要害怕。”體委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帆并不想場上丢人,此刻能屈能伸,扭頭就抱梁靖川大腿,“爸爸救命,你看我這體型,我真的不是對手。”

“不是一人上一場嗎?你上去跟最厲害杠就能贏。”梁靖川無動于衷地擡了擡眼。

“扛不住扛不住,我真扛不住。”何帆沒理解過來他的腦回路,擺了擺自己的小肉手。

“你是不是沒聽過《田忌賽馬》的故事?”許昭意忍不住輕笑。

“哈?”他撓了撓後腦勺。

“他倆的意思是,讓你以下克上,”剛從別班回來的宋野聽了一耳朵,看熱鬧不嫌事大,“然後咱們班中怼下、上怼中,一負兩勝也能贏。”

他拍下何帆的肩膀,笑得前仰後合,“明白了嗎,兄弟?”

“你就是那匹下等馬。”

“我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何帆捏了捏拳頭,手上的肉顫動了下,“宋野你就是想找抽。”

“欸,注意點行為,”宋野側身閃躲,胡扯道,“兩方交戰,不斬翻譯。”

他正幸災樂禍,左肩忽然一沉。

“這位兄臺看着好生眼熟啊,你可讓我好找啊。”許昭意鎖着宋野的肩膀,似笑非笑。

東窗事發。

宋野笑容凝固,“許妹你聽我解釋啊,其實加油稿——嗷!”

“毆打也許會遲到,但從不缺席。”何帆落井下石,“活該!”

疼痛硬是讓語調擡高了幾個音,二十班區域瞬間雞飛狗跳,不時傳來凄慘的痛呼聲。

等到鐘婷過來串班的時候,宋野已經下場悲涼,正站在欄杆邊寫檢讨。她舉了舉單反,“姐,快看看我拍的照片。”

網宣部捕捉的運動會精彩瞬間,照片裏最抓眼的無疑是梁靖川和顏宴。側臉輪廓分明,身形俊朗,勾着點少年感,不笑的疏冷,笑的邪氣。

許昭意晃了眼,總覺得鐘婷有貪圖美色,以權謀私的嫌疑。

“有沒有感覺怦然心動、心跳加快、或者小心髒驟停了一拍?”鐘婷翹了翹唇角,“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醒醒,如果真有以上反應,那叫心律不齊。”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潑了盆冷水,“這不是愛情的力量,這是病情的症狀。”

“……”鐘婷聽着想打人。

許昭意怕她纏着自己不放,随便劃拉了張照片,象征性地誇獎了句,“不過我喜歡這張,角度抓得不錯。”

“是吧,”鐘婷滿意地露出笑容,“我就說顏宴很帥吧,我那會兒還指給你看呢。”

說着她詫異擡眸,“不過你怎麽不誇大佬啊?”

“許妹,你怎麽能移情別戀呢?”寫檢讨的宋野痛心疾首,“人生不值得。”

“……”

其實許昭意是閉着眼睛敷衍,但她随口一誇,所有人都沒随便一聽。

視線忽然而至,穿過重重人群和愉悅的交談聲,無聲地落在她身上,疏冷又遙遠。

他在看她。

許昭意似有所察。

只是她朝梁靖川的方向望過去時,他已經從看臺起身,撂下個清俊挺拔的背影。

“我操,不用我上了?”被抽走號牌的何帆跟突然中獎了似的,“愛您啊爸爸!”

運動會的障礙賽是前兩年軍訓檢驗後留下的項目,難度較正規障礙賽相應降低。

100米跑後繞過标志旗,跨越三步樁,而後便是壕溝、矮牆和高板跳臺,攀過雲梯、越高牆,還有獨木橋和低樁網,後續基本是原樣返回。終點處拆解組裝槍-械,瞄準射擊。

專業的上場賞心悅目,業餘的上場烏龜競速。

今年的記錄已經被顏宴壓縮到了1分37秒,軍訓檢驗也很難達到的逆天成績,場上場下都沒再期待後續。

所以電子屏幕刷新1分30秒時,全場駭然。

“我操,剛剛誰在場上?”

“有錄像嗎?我居然開黑錯過了,蹲一個回放。”

絕大多數人都沒反應過來情況,比賽已經結束了,裝逼的本事登峰造極。

“川哥!”何帆撈起擴音器,聲嘶力竭地吼了聲,“川哥牛逼,川哥天下第一,川哥永遠無敵!”

等許昭意後知後覺地擡眸,梁靖川已經在終點了。

他撈起槍-支,修長的手指輕輕挑動幾下,動作行雲流水,拆解過程一氣呵成。

單手拆解。

零件稀裏嘩啦散了一桌,只剩了個扳機在他手裏。

而後開始飛快的組裝,機匣、彈簧、彈夾,槍-管扣入套筒,同樣迅速且有條不紊的操作,直看得人眼花缭亂。

梁靖川端槍平舉,整個人的氣場似乎逆轉了。

這是一種細微但足以颠覆全部的變化,輕漫和倦怠蕩然無存,他專注冷漠的那股勁兒,似乎更能撩-撥人心。

許昭意還坐在看臺上,耳側的喧嚣似乎在淡去。

砰——

場上是他清庾挺拔的側影,在夏日光線下長身玉立,疏冷而淡然,一如二十世紀末和弦潤色的藍調。

“十環。”

終點處報靶員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來。

許昭意無意識地捏了下筆,很快收回目光,視線朝別的方向挪去。但在他瞄準開-槍的一瞬,她心跳得飛快。

如果這不是心律不齊,那就是心動了。

看臺上重新沸騰了。

今年運動會不知道第幾次掀起尖叫和喝彩的浪潮,梁靖川似乎對這些不以為意,徑直走向班級區域。

“每年運動會都會有幾個畜牲,把集體快樂活動玩成個人裝逼表演會。只是沒想到啊,今年風頭不在藝體班。”宋野趴在圍欄上感慨,“藝體班怕是只能在鐵人三項上找回面子了。”

“拉倒吧,你看看川哥許妹,再看看隔壁顏宴,玩什麽他們都只有被虐菜的份兒。”體委笑得異常得瑟,“鐵狗三項還差不多。”

“啥?”

“甩毛,坐下,舉前爪——鐵狗三項,你值得擁有。”

許昭意恍神的時候,面前落下一片陰影。

熾熱的陽光從他頭頂劈落,映照他線條流暢棱角分明的側臉,和緊抿成線的薄唇。他的眸色疏冷,沒多少情緒,但不痛快,像是沾染了點夏日的燥意。

“你不該說點什麽嗎?”梁靖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嗯?”許昭意其實沒跟上他的思路,試探性地道賀,“啊……那我是應該恭喜你贏了。”

“我不想聽這個。”梁靖川微微蹙眉,截斷了她的話。

他附身而下,朝她微微傾身,深邃的眼眸攫住她,“你為什麽不對我說‘喜歡’?”

許昭意大腦轟的一下。

他參賽,居然只是為了她無心的一句話。

“你幼稚不幼稚?”許昭意偏開了臉,只覺得臉頰很燙,一點點燒到心底,耳垂跟着可疑的泛紅了。

梁靖川撥回她的腦袋,較真似的一字一頓,“你說你好喜歡。”

“我沒說好喜歡好不好?”許昭意忍不住小聲嘀咕道,“無聊。”

實在受不住此刻的氛圍,她拍開他的手,若無其事地拎起背包和折傘,只想躲得遠遠的。

落荒而逃。

回應她的,是身後他低沉的一聲笑。

像危地馬拉咖啡,朦胧悱恻的心緒酸澀卻香醇,帶着難以拒絕的野性和侵略味道,燒灼到心尖,淪陷得徹底。

夏天,大約真的到了。

閉幕式接近尾聲,夕陽的餘晖暖烘烘的落在身上。許昭意領完獎後,靠着看臺座椅假寐,她壓了下帽檐,将光線隔絕在外,昏昏欲睡。

梁靖川從主席臺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熟了。

黑色帽檐壓得很低,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很素淨漂亮的面容,下巴很尖,唇很紅。

“怎麽睡在這裏?”梁靖川半垂着視線勾了下唇,“醒醒,馬上散場了。”

半夢半醒之間,許昭意聽到了他的聲音。只是她渾身像是脫力了一樣,提不起勁兒,甕聲甕氣地“嗯”了聲,實在沒多少精神搭理他。

“不舒服嗎?”梁靖川察覺到不對勁,探了下她額頭的溫度,微微蹙眉。

大約是先前淋雨的緣故,與預料的別無二致,她發燒了。

許昭意眼皮很沉,被他聒得有些心煩,撥開他的手搭在額頭上,“你真的好吵啊。”

她整個人不安地挪動了下,背對着他,很抗拒。

梁靖川沒有多言,握住她的手肘,将她從座椅上撈起來,“過會兒再睡。”

散場後的體育場熙熙攘攘,各班在清理區域衛生,周圍吵得很,幾個出口浩浩蕩蕩的都是人潮。

“沒事,我自己能走。”許昭意被折騰得清醒了點,怏怏地推開他,甩了甩腦袋。

梁靖川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倦乏地起身,腳下還有些發虛,眸色沉降下來。

在她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忽然踏前一步,鎖住了她的腕骨。

許昭意擡眸。

梁靖川扶住她的後背,撈起她的腿彎,不由分說地将她打橫抱起。

“你放我下來。”許昭意微怔,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語調都有些變了,“這樣不合适……”

任何字眼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複雜而猛烈的心情了。

“你再大點聲,就真的人盡皆知了。”梁靖川淡淡道。

許昭意噎了下,想推開他,也是真沒什麽力氣掙紮。

“我靠,我沒看錯吧?”體委擦了把冷汗,“膽兒真的太肥了,幸虧現在所有老師都在主席臺,不然這是送死行為。”

二十班地理位置優越,兩人的位置離西側出口只有幾米,此刻又到處人頭攢動,沒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下樓時還是引起一小片範圍躁動,驚駭的、探究的、錯愕的,各色視線落在兩人身上。

剛從樓梯口上來的徐洋無意間晃了眼,也被吓到了,“怎麽回事?”

“發燒了,我送她去醫務室。”梁靖川言簡意赅。

他抱着許昭意,快步從徐洋身側錯身而過,順着樓梯口下去。

許昭意的後背筆直地僵硬了,分不清是發燒作祟還是過于緊張,她的心髒不争氣地活蹦亂跳。

她低了低頭。

原本打算推開他的手,輕輕扯住他的衣服,一點點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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