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八.九點的太陽明媚而不刺眼,晨光從樹枝縫隙灑落下來,斑駁地映照在少男少女年輕的臉上。
楊數站在人群中很顯眼,高而挺拔的少年,斯斯文文的眼鏡框,他微微垂着頭,在挨個點名。
“陳青芒。”她是第一個。
陳青芒站在後排,擡頭看着楊數的眼睛,輕輕回:“到。”
楊數提了一下眼鏡,繼續往下念名字。
班主任孫全老師,站在一旁,雙手背在身後,圓溜溜的眼珠看着身旁這些年輕的面龐,笑得如同标準的彌勒佛。
點了一圈的名,沒來的只有三個人:喻欽,趙啓江,張輝。
孫老師點點頭,沒說什麽,揮了揮手,讓同學們上了事先租好停靠在一側的大巴車。
陳青芒上車,選了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她眨眨眼,看着這些對她來說還算陌生的同學。
他們興致很高,笑着講笑話,談論明星游戲段子,三兩結對,就好像編織出了一整個世界。陳青芒覺得這樣的狀态很好,不會有太多的煩心事。
約莫一分鐘後,何露氣喘籲籲地上了車,她剛剛去買零食了。何露走到她面前,在她身邊坐下。
書包拉鏈拉開,一陣零食袋擠弄的聲音傳來。她伸出手遞了一包泡椒雞爪給陳青芒。
陳青芒輕輕抿了抿嘴,側過頭,那雙清澈幹淨的杏仁眼直直地看着何露的眼睛,認真道:“我不吃辣。”
“算啦,你不吃我吃。”何露笑嘻嘻收回,“喏,給你個棒棒棒,防暈車。”她向她眨了眨眼。
陳青芒笑着接過,輕輕說了聲“謝謝。”
她把包裏奶奶準備的水果拼盤給了她一盒,梨渦淺笑,眼睫毛長長的,在眼窩處打出一圈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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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露很高調地接過,抱住她,“哇,青芒,我愛你!”
陳青芒輕輕笑,眼睛彎成了月牙。
大巴車開始駛動,沿着空曠的柏油路,平整穩當地超近郊駛去。
陽光斑駁碎裂,透過窗戶灑落在陳青芒的眉眼間,很溫暖。她輕輕閉了眼睛,掏出MP3戴上耳機安靜地聽歌。
“人生已經太匆匆……”熟悉的旋律,她卻百聽不厭。
只不過自從那次清早聽歌遇見喻欽後,她現在每次聽到這首歌都會想到他。就像開普勒那難纏的第二定律,都在不知不覺間被打上了一個名叫“喻欽”的标簽。
或許這就是聯想記憶吧,牢靠不已。
上次打電話他的回答,陳青芒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莫名地生氣,那麽嚣張,那麽倨傲,那麽……“喻欽”。
而現在他沒來,估摸着又是到哪去瘋玩去了。
陳青芒垂眸不想再想他了,打算換一首歌。而這時,左耳機卻被何露扯走,她的笑臉在眼前放大,笑嘻嘻地說:“聽的什麽啊,我聽聽。”
陳青芒捏住自己的MP3,安靜地看着她,沒說話。她其實不喜歡這種未經他人允許就亂動別人東西的舉動的。
何露絲毫不覺,把那單個耳機帶進自己的耳朵裏,聽了幾句後,扯掉,撇撇嘴:“什麽嘛,這個什麽年代的啊,不好聽不好聽。”
“來,聽這個,我給你放最近很流行的一首歌。”何露拿出手機,打開播放音樂,外放。
陳青芒關掉MP3,把耳機線折好,妥帖放進了自己的小包裏。抿了抿唇,對着何露友好提醒:“別這樣,外放會打擾大家的。”
何露放了幾句,抱怨地關掉:“哪有啊,平時他們在教室裏玩得那麽嗨,怎麽會介意嘛。”
陳青芒安靜地看了她一眼,側過頭,目光落在最前排一個睡覺的同學身上,她斂了斂目光,對着何露說:“你開心就好。”
何露聽了這句話,生起悶氣來了,埋頭玩手機,不理她了。
陳青芒看了眼腕表的時間,八點四十五,她側過頭安靜地看着窗外不停後退的風景。
中途她短暫地睡了二十多分鐘,腕表指向九點五十一分的時候,大巴車停靠在了小臺山下的站臺邊。
陳青芒下車,何露別扭地跟在她身後。
短暫地集合一次,孫全說了些注意事項,便讓同學們散了,決定十二點在山頂集合。
進山口都是彎彎繞繞的公路,同學們三三兩兩地結伴爬山。
陳青芒走在前面,何露也背着書包跟着她走。走了幾步,陳青芒停下,她轉身,看着何露微微一笑,輕輕道:“走不走呀。”
何露連忙幾步上前,笑着道:“走呀。”她挽上她細細的的手腕,親昵地和她同行。
陳青芒不習慣這種近乎屬于式的親昵接觸,但為了不掃何露的興,也還是忍住了。
走了五十幾米,何露有點渴,松了她的手腕,說要去買水。
陳青芒點頭,自己站在原地等她回來。
沒等到何露回來,她倒是看見了他們班班長楊數,大步走着,在和誰打電話,很冷靜地回:“我在山腳,嗯,來找你們。”
陳青芒聽着這話,心怦怦跳了起來。“你們”是喻欽和趙啓江嗎?畢竟他們那麽要好。
轉眼間,楊數已經走到她面前。陳青芒禮貌地對他微笑着點點頭。
楊數一手捂住手機,伸出一只手,想要與她握手,正經嚴肅地說:“你好,陳青芒同學。”
陳青芒看着眼前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愣住了,她有點懵,沒搞清楚這種問好方式,尴尬地伸手握了握他的衣袖,同樣正經回:“你好,楊數同學。”
她好像聽見楊數電話那邊有人低罵了句,“艹”。
她整個人更呆了,收回手,楊數也鎮定地收回他的手,向她溫柔一笑:“再見。”
陳青芒點點頭:“再見。”
楊數走遠,她等在原地,抱着自己的小書包,入眼全是碧綠的樹木,高聳入藍天,将天空分割成塊狀,有別樣的美。
她等了半個小時,何露都沒回來。陳青芒心裏有點急,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後,何露一聽她的聲音,立馬開始撒嬌賠罪。說自己剛剛買水的時候遇見她朋友了,然後沒禁住熱情的邀請,就和她們一起了,結果一沒注意,就忘了她了。
何露連聲對不起,态度很誠懇。
陳青芒咬了咬嘴唇,平靜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
“再見。”她挂掉電話。
獨自一人開始沿着山路往上走。她穿了件天藍色運動衣外套,走起來就比較熱,于是脫掉,一手搭着外套。內裏穿了件碎花T恤,淺藍色,整個人幹淨清爽。
陳青芒體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但她勝在願意堅持。因此到走完了公路路段,開始爬山梯的時候她還有力氣。
書包裏有切成塊的小蘋果,陳青芒拿出來,準備吃幾塊補充一下.體力。
她剛吃進一塊蘋果,腮幫子鼓鼓的。接着後背就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慢半拍同學!”俏皮的聲音。
陳青芒轉過身一看,小俠女今天穿了件酷酷的卡其色T恤,對她笑得好看。
陳青芒眨眨眼,一手捂住嘴,快速地把口中的蘋果吞咽下去,緩了緩,看着徐宛兒的眼睛認真回:“宛兒同學你要來一塊蘋果嗎?”她遞過自己的水果盒子。
徐宛兒看着她可可愛愛的小兔子的水果盒子,笑得真誠灑脫,用牙簽挑起其中一塊,“好呀,謝謝青芒同學,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她吃了一塊。
徐宛兒是碰巧來這山上散心碰見她的,兩人目的地一致,便商量結伴而行了。
一路上相處得都很愉快,徐宛兒很幽默風趣,灑脫俏皮,還有一雙特別愛發現美的眼睛。
譬如她一路上拍了很多照片,關于植物,藍天和路上的行人。
偷拍是不好的,可是徐宛兒說這是記錄生活呀。
她還很喜歡認識這些植株。陳青芒以前看過一本植物大全,因此大致認識,便擔當起了解說員的身份。
徐宛兒聽得認真,還不時誇獎:“慢半拍同學,你很棒诶,這聲音好甜啊,可以哄我睡覺,我歡喜死了。”
陳青芒腼腆地笑:“沒有了。”
二人說說笑笑,到了山頸時已經是十一點過了。
山頸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條長長的漂亮的透明玻璃棧道,在兩座小山峰之間,像一道晶瑩的冰帶,美麗而危險。
那條玻璃棧道成了連接兩座山峰之間的橋梁。她們離那裏只有幾百米的距離,可是陳青芒卻不想繼續向前了。
徐宛兒也是,她是因為發現了一個更加好玩的東西。
這裏是旅游區,山上各處分布着不同的娛樂措施,譬如這裏就有一座鬼屋。
驚險刺激專門考驗心髒承受能力的那種鬼屋。
像一座城堡,外形卻是青面獠牙的惡鬼形象,為了吸引游客還弄了很多種顏色,塗得像一個莊重些的鬼。
看上去便萦繞着一種恐怖敬重的氛圍。
徐宛兒膽很大,拉着陳青芒的手,就和她去買票了,臨進去的時候徐宛兒拍胸脯保證,“不用怕,你怕的話就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我不會怕的。”
陳青芒其實是有點怕的,但聽見徐宛兒同學這樣信誓旦旦的保證也放下心,頭一熱就跟着她一起進入了鬼屋的鬼口。
入門就是漆黑一片,只有些微的光亮從牆壁那邊照過來,大概是讓人能夠看見主角鬼的出場吧,陳青芒這樣想。
徐宛兒撲哧撲哧就往前沖,也不帶怕的,她抓緊陳青芒的手,走了大概兩米。
密閉空間裏響起一陣回音似的滲人音樂,陳青芒感覺到徐宛兒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力度變大了。
又走了幾步,音樂出現一陣吓人的“轟轟!”聲,突然前方半米處,一處隐蔽幽暗的地方突然冒出來一副棺材,棺材板猛然翹起來,一個鬼伴随着駭人的音樂彈了起來。
“——啊!”徐宛兒很沒形象地尖叫了一聲,這一聲聽得陳青芒心裏也一陣發毛。
但兩人也還是戰戰兢兢往前走,一步兩步,一只鬼從牆壁縫裏飄了出來,陳青芒站定,和那鬼空洞可怕的眼珠子對視了一眼。在心底瘋狂默念“我是唯物主義者我是唯物主義者……”
徐宛兒不淡定了,又尖叫了幾聲,走路的帶領姿勢成了她跟在陳青芒身後,陳青芒帶着她往前走。
後面鬼依次從地下爬過來,頭頂掉下來,移動飄,飛行飄,各種方法都來了一次,陳青芒看得有點麻木,吓着吓着就習慣了。不過徐宛兒倒是硬生生演成了尖叫連連看。
陳青芒還感覺自己的腳後跟可能被徐宛兒的腳踩腫了,火辣辣地疼。
而這吓人的鬼音樂像是念大悲咒一般漸入佳境,越來越吓人,直到最後一個高潮“……啊……啊啊啊……!”
一只鬼伸出血淋淋的雙臂從拐彎處的牆裏飄了出來,直逼她倆。
徐宛兒猛地尖叫一聲“——啊啊!”她伸手重重一拳打過去,鬼也慘叫起來。
徐宛兒:“啊啊啊!卧槽我打了鬼!”
鬼:“啊啊啊~”(疼得嗷嗷叫)
陳青芒:……(人已經懵了)
陳青芒瘋了,一時間那個小屋子裏,狹窄的行道裏響起了三道不同頻率不同音調的慘叫聲,持續了十秒之久。
微弱的光線中誰也看不清誰,只能看見那只鬼臉上可怕的血和圖案以及那頭飄逸的白發。
陳青芒奪回一點理智,聽着那鬼的慘叫聲總覺得有點熟悉,但一時又沒想起來是誰。
直到半分鐘後,過道的燈亮了,吓死人的音樂停了,音響裏放着“3號3號,工作人員被一個女客人打了。”
“3號收到,over!”
明亮的白熾燈下,兩人一“鬼”,面面相觑。
後來陳青芒做夢似的出了那間鬼屋,她看見奈何橋在燈光下只是一塊簡陋的木板,許願樹小兒科得像街邊的娃娃機,鬼推磨的那鬼打了閃光還有點可愛是怎麽肥事。
而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鬼屋前的院子裏。她,徐宛兒和脫掉工作服的張輝。
張輝臉上挨了重重一拳,現在嘴角還有血,紅腫得厲害,陳青芒有點想笑。
徐宛兒買來了消毒液和藥水,一邊道歉一邊要給張輝搽藥。
陳青芒遠遠看着,突然覺得張輝好像也不是那麽不可原諒了。
“青芒啊,來幫幫我,幫我拿一下這個創可貼。”
“唔,好。”陳青芒上前幾步,擋在張輝面前,微微彎了身子,幫徐宛兒拿着創可貼。
山頂,玻璃棧道。
喻欽站在起點處,一手拿着罐可樂,一手掏出手機,停在信息界面處,信息編輯框裏的一句話:【來玻璃棧道,小爺勉強帶帶你。】
長指按在發送鍵上,只差輕輕一點。
趙啓江站在一旁擺弄自己新買的望遠鏡,四處看,最後對準一個方向驚訝開口,“噫,我看見陳青芒了。”
喻欽側身,朝着趙啓江看的方向,深邃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接着,他徒手捏破了右手拿的可樂易拉罐,可樂灑了一手,順着修長白皙的手指流下去。
距離不遠,他視力好,能分辨得清楚那兩個人一個是張輝一個是陳青芒。
靠那麽近,他媽是在幹嘛呢?
喻欽冷笑,把易拉罐扔進垃圾桶,單手把信息框的內容删了,按鍵輸了一句話,發送過去。
趙啓江沒察覺出不對頭:“張輝和陳青芒在一起……唉不對,他們現在又離得有點遠了……”
喻欽聽都沒聽,直接轉身就一臉冷淡不悅地走了。
徒留趙啓江與楊數面面相觑。
陳青芒手機響了聲,收到條消息。
【喻欽:明天來我家,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