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日
謝陸嶼還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一個大個子,靠着牆角彎着腰, 看起來還有點可憐,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動了動,身體有些僵硬了, 自言自語道。
“有交際,挺好的,誰還沒有幾個朋友呢。”
只是他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沒什麽底氣。
日料店裏的光線很柔和,有些昏黃, 顧青池還是像往常一樣,但在這種環境中也顯得柔軟了一些。
兩個人似乎交談也很融洽, 那邊那個男人身體往前傾, 在顧青池耳邊說了什麽,然後顧青池臉上就顯出一點淺淡笑意。
謝陸嶼攥緊了手裏的花。
“是好事兒,有朋友了,應該是同齡人, 同齡人有共同語言。”
謝陸嶼眼睛一直盯着倆人,他說完站了一會兒, 起身離開的時候眼睛還看着那邊, 腳下差點踢倒了垃圾桶。
他低頭對垃圾桶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垃圾桶。
“眼瞎啊!”
走出幾百米又調頭回來了,腋下夾着什麽東西, 悄悄進了日料店。
前臺接待很熱情,看謝陸嶼手裏捧着花,以為是要來訂位置的情侶,這家店環境很适合談情說愛,約會聖地,情侶一波一波的。
“歡迎光臨,先生您是要訂座嗎?”
謝陸嶼把花跟一把包裝精美的傘都放在前臺上,傘還沒拆封,放在盒子裏,比起遮雨的工具,更像個工藝品。
“不,我來送東西,就那邊桌子上,長得特別好看的那一個,待會他們吃完飯,麻煩把這些東西給那位先生。”
謝陸嶼沒說外貌特征,兩個人都挺好看,但顧青池好看的特別突出,前臺一直在偷瞄,謝陸嶼一說一下子就知道是誰。
Advertisement
前臺接待雖然有些奇怪,但這要求不難,還是應了下來。
“好的,沒問題。”
謝陸嶼微微彎了彎腰。
“麻煩您了,還有一點,能不能別說是我送來的,就說這是你們店活動,送的。”
前臺這次有點遲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有這種要求。
“這個,可以是可以。”
謝陸嶼把皮夾掏出來,拿了幾張粉票子,一起擱桌子上。
“請您務必送到,他忘了帶傘,淋了雨再感冒了。”
謝陸嶼放下就走了,前臺叫了幾聲都沒叫住。
前臺接待遲疑了一下,把錢收了起來,東西放好,把這事記在了心上。
顧青池思緒很亂,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他對高中的記憶已經很模糊,拼命回想也只有幾個零碎的片段。
經過那漫長而空白的兩年,他的大腦似乎将一切都放空了,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空蕩蕩的時間,無處打發。
他獨自行走,在路上扔下了許多負擔。
所以當他一腳踏進熱鬧人世間,他依舊是孑然一身。
現在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但扔掉的東西再也撿不回來,于是他卑劣的試圖從別人滿滿的行李裏偷走一些東西。
程克看出顧青池對高中的事情的關注,他講的很詳細。
但他的生活跟顧青池很少有交集,即便他一直在注視着顧青池。
從他的視角,顧青池非常優秀,顧青池腰背總是挺直着,還是學生會的幹部,每天都會抽時間去例行檢查紀律。
私立高中的學生會制度模仿國外,不像一些高中的花架子,他們學校學生會有很大的權力,不僅能對學生進行處分,甚至能決定學校的發展方向。
所以學生會成員選拔條件非常苛刻,不僅要一定的投票數量,還要成績達到要求才能有資格進行選拔。
能進入學生會的無不是樣樣出色的精英。
而那樣優秀的顧青池被衆人的目光追逐着,似乎很好接近,他對每個人都是那樣友善。
但實際上,沒人能走在顧青池身邊,他總是獨自拿着記錄本,胸前戴着代表學生會的胸針,在上課的時候,走過一個個班級的窗前。
每走過一個班級,班裏的人都會将原本認真看着黑板的目光投向顧青池,追逐着他的腳步。
程克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那時候他剛剛進入這所高中,班上同學們到處在說的事情,他自然也聽說過,就連學校論壇上都有關于顧青池的帖子。
學校裏的學生長年頂貼,已經有了很多帖子,每一個都是hot,長達十幾頁。
程克原先只覺得很可笑,再神秘再優秀也不過是個學生而已,後來他的目光也莫名開始追逐着他。
但跟其他同學不同,程克的追逐并不僅限于目光,他随着顧青池的腳步進了學生會,再後來還進了籃球社。
程克在高中之前,完全沒接觸過籃球,他一直是大人眼中的文靜孩子,摸過最多的是小提琴的琴弦,但現在,他主動去學習從沒碰過的對抗性運動。
這沒什麽,只要能往前邁出一步的話。
後來程克成了籃球社的主力。
程克盡量讓自己的講述客觀一點,他沒加自己私人的印象,只是挑選高中一起的經歷說了一下。
程克說了很多,顧青池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他依舊不明白怎麽回事,但他從那些講述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這就足夠了。
他的人生依舊屬于自己,即便糟糕透頂,顧青池就是顧青池。
只要知道這一點,無論多混沌,顧青池都有底氣走下去,因為這樣他就有資格主動結束,最多也不過是一個荒唐透頂的結局而已。
就像一只放下警惕的貓,他在暖洋洋的屋子裏放松了下來。
謝陸嶼只買了一把傘,他離開日料店的時候雨就開始下了,不是很大,謝陸嶼也沒心思避雨,大步走回去,濕淋淋的回了家。
蠟燭擺在櫃子上,蛋糕藏在廚房裏,桌子上鋪了新桌布,處理好的半成品菜等着下鍋。
“不就是,出去見個朋友,有什麽,這次不行,改天呗。”
他說完自己都笑了。
“謝陸嶼謝陸嶼,你就自欺欺人吧。”
謝陸嶼也懶得再開火,東西又重新收拾收拾,能放的放回冰箱,不能放的就扔了,收拾到後來,也懶得分類,不管什麽,都扔了。
等收拾完,垃圾桶就已經滿了。
小貍花今天的貓飯也沒了,就只有滿滿一碗貓糧,一朝回到解放前,正生氣的對着自己的貓碗喵喵直叫。
謝陸嶼不為所動,把一直煮着的鍋停了火,揭開蓋子看了看,打算等會倒了。
“吃吧,祖宗,就這個,今天委屈自己一點,我真的沒心情,明天再補償你好的。”
小貍花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叫了一會兒見事态不可回轉了,自己生了一會兒氣,扭頭就咔嚓咔嚓吃的歡快。
謝陸嶼在那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挽起袖子收拾完了,又把垃圾袋拿了,打算丢掉。
剛剛在門口換好鞋,門就開了,謝陸嶼擡眼。
是顧青池,倆人正好在門口碰上。
謝陸嶼看了眼表,他回來才十幾分鐘,倆人前後腳到的,但那時候他明明看見連菜都沒上,現在這個點回來不正常。
謝陸嶼又驚又喜。
“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嗯,沒事兒了。”
顧青池随手把一把傘放在了門口的鞋櫃上,傘上還有不少水漬,在櫃子上暈開了。
看樣子外面的雨有點大。
謝陸嶼看了眼櫃子上的傘,木質的櫃子不應該碰水,這是常識,但是顧青池就不在意,也不想規規矩矩的。
就像衣服總是要扔滿地板,哪怕第二天要廢更多的精力去收拾也不改。
他似乎總是這樣,對身邊的任何東西都懶得投去目光,一切都很随意,懶懶散散。
生活上怎麽舒服怎麽來,總是不夠整齊有序,但所幸他東西一向不多,一個人過的随随便便也沒什麽。
雖然謝陸嶼知道,只要講過一次,他就會記住,會乖乖的道歉,也不會反駁辯解,然後你就再也不會看到他犯。
但顧青池并不是改掉了,他也并不認為自己有錯,他道歉只是因為那不是他的地方,或者說,你提醒了他,這并不是他的地方。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依舊我行我素。
就像一只貓,每天都會去你的草地上打滾。
有一天你告訴它,這片草地并不幹淨,讓它不要在上面打滾。
你再也看不到它在那裏打滾并不是因為它改掉了這個壞習慣,而是它跑去了別人家的草地。
一只貓在擴展新地盤的時候是非常小心的,它一點一點試探着邁出jiojio,試探主人的底線,一點一點讓這裏布滿自己熟悉的氣味,一點一點将這裏納入自己的舒适區。
但是它要離開卻非常簡單。
所以謝陸嶼沒有開口,他知道,只要他開口,他的貓就會立刻毫不留情将這裏抛棄,跑回自己的地盤。
雨傘跟衣服什麽的,謝陸嶼都可以收拾,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謝陸嶼并不想去改變顧青池什麽。
他花了那麽長時間去試圖引誘一只不停流浪四處漂泊的貓停下腳步,并不是想給它套上項圈,讓它變成乖巧的寵物貓。
它只需要潇潇灑灑快快樂樂的生活就好了。
垃圾袋是有些透明的,顧青池看了一眼,遲疑道。
“魚嗎?”
謝陸嶼把垃圾袋往上提了提。
“啊,是,有點壞了,冰箱裏還有好的,吃嗎?我去給你做點。”
“嗯,還想吃一點排骨。”
顧青池口味很中式,濃油赤醬很适應,那家日料店裏的食物很正宗,但是對他來說有些過于清淡了,加上沒什麽心情,也沒怎麽動。
他走了一段路,剛剛就喝了一點清酒,吃了一點看起來好看,實則沒什麽味道的刺身,現在有點餓了。
謝陸嶼把垃圾袋放角落,把顧青池的拖鞋拿到他腳下。
顧青池一個人的話,更多時候是直接脫掉鞋子,赤着腳就踏上地板。
顧青池站在那裏,沒有彎腰脫鞋的打算,下意識就把腳擡了擡,謝陸嶼楞了一下,就自然的去給他脫鞋。
兩只有些冰涼的腳都塞進軟軟的棉拖裏,謝陸嶼正要起身,顧青池往後退了一下,不知道碰到了什麽。
門口上面不知道有什麽彭的小小一聲炸開,亮片跟彩帶就落了下來。
落了顧青池跟謝陸嶼滿身。
随後就不知道從哪裏響起了歡快的生日快樂歌,在安安靜靜的客廳顯得非常清晰。
是謝陸嶼唱了好幾遍,又錄下來的。
謝陸嶼反應過來,站起來就要去關掉。
遲了一步。
歌已經唱完,最後是一句話。
“把今天送給你當做生日,生日快樂,小顧要天天開心。”
顧青池擡頭,有點遲疑,他看向謝陸嶼确認道。
“我的生日?”
随後看向客廳裏。
謝陸嶼有點尴尬,他手裏還提着一袋垃圾。
他計劃了那麽久,什麽情況都設想過,但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顧青池應該在禮物的包圍中,桌上是滿滿一桌美食。
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桌子上什麽都沒有,客廳裏還沒收拾過,連小貍花的貓糧都擱在櫃子上,這樣一點都不完美。
但錄音已經開始播第二遍了。
顧青池仔仔細細的環視了一遍屋子,臉上沒什麽笑意。
也對,這也太傻了,謝陸嶼想糊弄過去,他想着,就聳聳肩,輕描淡寫的跟顧青池說這只是個玩笑。
還沒等謝陸嶼開口,顧青池就先扭過頭。
“生日蛋糕呢?我應該有生日蛋糕。”
謝陸嶼的話說不出口,在糟糕透頂的屋子裏,就在滿地的亮片跟彩帶的包圍下,他答道。
“在廚房裏,我去拿。”
等到謝陸嶼出來,就看見顧青池坐在餐桌邊,聽到謝陸嶼出來,就擡頭去看。
謝陸嶼突然意識到,顧青池并不是不在意的,他現在很期待。
顧青池對這只有一個蛋糕跟笑話一樣彩帶跟亮片的生日,非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