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就在試鏡房間門敞開的瞬間,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汪平眼睛大睜,先看到的是倒影着波光的天花板,目光往下,才發現一個巨大的,用于水下攝影的游泳池。
“哇……”汪平微微張嘴,“這運氣……絕了!”
汪平看了一圈,整個水下攝影棚空蕩蕩的——除了岸邊的幾臺攝影機,高處一位救生員外,根本不見導演的身影。
“汪先生,下水前,請您先到沖淋房沖洗一下您的衣服,避免把雜質帶入水中。”幫汪平開門的助理說。
“哦哦,好。”
汪平走去沖淋房時,吳光霁和季走正坐在攝影棚邊的小房間內,通過幾個監視器來看選角演員們的表現——反正最後要考察的就是他們在鏡頭中的表現,确實也沒必要非得直面真人。
吳光霁手中夾着一根香煙,白煙袅袅升起,把他緊皺的眉眼籠罩在後面——看了幾個小時的選角試鏡了,就沒看到幾個可以的,最好的那個也只能說是勉強,水下部分簡直慘不忍睹。
但再怎麽慘不忍睹都慘不過剛剛離開那位——那小孩幾乎說得上是搞笑了,以秤砣之姿砸入水中後,完全忘了自己要幹嘛,嗆了幾口水,狗刨着又上來了。
“哎……”吳光霁抽了口煙,把一口氣随着煙一起嘆出來,吹到自己面前的劇本上,煙霧散開,露出汪平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水下劇本部分。
“難道我給的提示還不夠明顯嗎?”吳光霁問選角導演,“就是要下水練練嘛——在陸上練不明白,下個水試試很難?”
季走垂着眼睛,假裝看劇本,其實一字不落地将吳光霁和選角導演的對話都聽了進去——他和吳光霁打交道不多,卻已經敏銳地發現,這個人表面看上去和他那一堆簡歷一樣亂七八糟,實際上卻粗中有細,城府很深。
沒有給初試真的劇本,是怕自己的劇本洩露;本子中居然出現了下水的部分,除了要看演員臨場應變的天賦、願意下水嘗試的敬業外,恐怕還把自己和演員的默契度都考察進去了——如果有演員真的能解讀出需要下水練這件事情,吳光霁估計也會高看他幾分。
季走在吳光霁看不到的地方,眸光又冷了幾度——這種導演,藝術性很高,可也是分外的麻煩。
“不說了。”吳光霁和選角導演抱怨了幾句,拿起對講機問,“下一個沖好沒有。”
剎那之間,季走的背脊微微一挺,非常小幅度地更直了一些;收斂的眼眸中閃過一時緊張,最後被他壓抑下去,假裝平靜地看向監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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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平哥……”季走在心中道,“要加油啊。”
汪平從沖淋房走出來的時候,差點沒有抑制住自己嘴角的笑容——他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什麽叫運氣好!這就叫運氣好!
泡個泳池也能壓中題,誰看了不誇汪平一句平平無奇的演戲小天才!
平平無奇的演戲小天才壓抑住自己的笑容,低頭解開自己的西裝扣子,往攝像棚的中央定位點走去——汪平一邊走,一邊醞釀自己的情緒,等他一把将西裝扯開丢掉時,整個人的表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吳光霁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倒不全是因為汪平微表情的改變,而是他脫完西裝之後的那套衣服;汪平穿了一套天青色的改良對襟漢服與宋褲,沾水也不貼身,在有點微風的攝影棚內,很有古時韻味。
服裝改變這個行為沒多了不起,卻至少說明,這個演員對這次試鏡用了心。
季走的背脊卻沒有一絲放松的意思,他緊緊盯着監視器,眼睛都有點發疼——實在不知道是因為緊張的,還是因為……
他終于又見到汪平哥了。
汪平并不知道小房間內大家發生了什麽,他定睛看了一圈攝影機,選中了他面前那個,直接開始。
汪平捂住了自己的左腹,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低頭打開手掌,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攝影機,難以置信:“我把你當兄弟,你……就這麽對我?”
空氣中無人回答汪平的話,但他卻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那般,睜大了眼睛。
“那把劍……”汪平似乎是想哭,卻又流不出眼淚來,他渾身顫抖,問,“那把劍就對你那麽重要?比我們度過的這二十年還更重要……?”
空氣中還是無人回答,按劇本所寫,他的好友只是撇開了目光,看向遠方,說:“你就說你知道的就可以。”
汪平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終于在這一刻大笑出來,高清攝影機能拍到汪平沒有落下來的眼淚;淚水積蓄在眼眶中,被大笑掩蓋。
“我是知道。”汪平笑,“但是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嘴裏問出劍在哪兒。”
汪平說完這句話,毫不猶豫地退後三步,直接往水池之中仰倒,半刻之後,一片非常漂亮的水花飛揚而起,把汪平整個包裹其中,把他拉入水底。
“漂亮。”吳光霁忍不住道——他贊嘆的是剛才的水花,那個水花拍飛的剎那太有電影感了!這絕非巧合,汪平肯定有無數次倒入水中的經歷,不知道怎麽打磨,才能琢磨了出這麽好看的入水。
汪平确實是設計過這水花,但他入水後,卻再也沒有精力去考慮他的水花如何,而是趕緊進行接下來的表演。
汪平耐心等到水花平複,這才吐出了一口水泡,然後繼續下沉——這個動作也是他設計好的,嘴裏只能留這一口空氣,在岸上就要吐出大半,否則源源不斷的水泡,會很破壞觀感。
汪平吐完那口氣後,打了個冷戰,在水下按住自己的左胸。
吳光霁坐起來了一點,緊盯水下的汪平。
汪平并不是捂錯了,他受傷的地方确實是左腹,他的整個動作蜷縮,都是保護着左腹,但他的手卻按左胸——是因為比起腹部的傷口,他的心更痛。
多年兄弟,一朝背叛,汪平想不明白,明明小時候那麽快樂,為什麽最後會走向自相殘殺。
汪平往下沉了一些,放在胸口上的手也松了一些,他的眼睛開始閉上,意識也變得渙散。
是了,汪平在心中說,怎麽會走向自相殘殺呢,這些都是假的,他是無故落水,這些都是臨死之前的幻影,原來是這樣。
汪平露出了一個笑容,倒不是釋然,只是沉迷在了一片自己織造的夢境中。
這,就是汪平對這段戲的理解。
吳光霁看得如癡如醉,他實在是沒想到,第一個帶給他驚喜的居然是汪平——這個因為臉太好看被他嫌棄的人。
季走卻已經一把拿過來對講機,按住通話鍵的指尖顫抖,對對講機冷道:“撈人!”
早就stand by許久的救生員跳下去,托起汪平來到岸邊,汪平被送上岸時,整個人都軟了,漢服布料貼在他身上,汪平呼吸起伏,像一條瀕死的魚。
但即使已經這麽狼狽了,汪平躺在地上呼吸起伏的樣子也還是很好看,他的目光迷離又虛弱,透着一股脆弱的美感。
吳光霁心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平失了焦的眼睛,在他心中,擔憂逐漸消退,開始考慮這種脆弱美和電影的适配度。
不管美不美,不管适配度如何——季走根本來不及管!
為什麽汪平哥還不起來?是不是救生員不專業,汪平哥出事了?!
那倒不是。
有一說一,救生員的救人方法比嚴肆那厮專業多了,不存在把人送上岸還把人在岸邊磕一下這種奇葩情況。
汪平之所以爬不起起來,純粹是因為剛才演得太賣力,他還沒體會過這麽久肺裏幾乎空氣都沒有的情況;這種情況下還要分心兼顧演了什麽,演到最後就跟玩命差不多。
汪平在地上癱軟了一會兒,積攢了一點力量,終于緩慢地爬了起來,撐着地板咳嗽了一聲;季走死死地盯着監視器,手指搭在椅子的搭手上;用力得差點把搭手掐出一個坑來。
終于,季走看見汪平站起來,雙手撐膝蓋上,頭發耷拉下來,臉顯得又尖又蒼白。
“監視器退回去我看一下。”吳光霁看着汪平站起來,也松了口氣,示意選角導演退回去,輕松一笑,“不出意外,今日最佳了。”
季走管不了什麽今日最不最佳,監視器上實時的汪平消失剎那,他便按捺不了地站了起來。
“我出去上個廁所。”
吳光霁不在意地一揮手。
季走平靜地拉開門,出去時,瞬間加快了步伐——他一定要親自去看,汪平哥究竟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季走感覺一腔血直接湧到了腦袋頂,過快的心跳讓他渾身發麻——剛才汪平躺在地上的動作讓他害怕得快死去了,他現在什麽都管不了,他知道汪平還不認識他,知道沖到他面前突兀且會破壞全盤的計劃。
但是季走滿腦子只剩下了沖過去抓着汪平罵一頓這唯一一件事。
不就是一場試鏡?!這次機會沒有了還有下次,你那麽拼命幹什麽?!之前就沒看到一個人像你這麽拼命的!
你以為我還能承受生命中再失去一個人嗎?
你以為——
季走快步在走廊上走,繞過幾個彎,最後一個彎轉過的剎那,不遠處,背對他站着的汪平恰好轉過頭來,側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明亮到似乎能夠擊退一切陰霾。
作者有話要說: 汪平(狂笑):我牛不牛逼,我厲不厲害!強不強!
汪平:把#汪平 平平無奇演戲小天才#打在公屏上!
好的我正經一點。
我真的很喜歡越努力越幸運這句話。
所以努力的汪平,我真的,我真的好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