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就在夏天晴怼丁荃的這天晚上，相關業內人士都在微信上聊着這事， 起初只是聊兩人的恩怨， 後來聊着聊着， 話題就轉移到結構師和施工方的恩怨上。

建築業裏自有一條食物鏈，即政府＞甲方＞規劃＞建築＞結構＞施工＞建材＞加工。

當然這裏面還牽扯很多分支，比如機電、室內設計、監理、評估、造價那些， 但總體來說， 除非是EPC模式的項目合作， 大多數時候施工方都是一直被結構吃得死死的。

施工方為了偷工減料，就想改圖的情況太多了，設計一套圖， 施工另一套圖，有的地方只要表面不出大問題， 看不出來改動， 材料就偷換低價貨， 借此謀求暴利。

別的不說， 就說結構師在景觀設計裏插上幾根柱子做地面支撐，有的施工方都要想方設法的把柱子拿掉。

……

業內人士圍繞夏天晴和丁荃兩大代表展開的辯論， 夏天晴對此毫不知情，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陸明洋的“突發奇想”， 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麽刺激。

夏天晴睡得并不好， 天亮起床時還有點疲倦。

等她走出卧室，豐曉晖已經吃過早餐，匆匆忙忙要去上班， 只來得及和夏天晴打聲招呼，這時候蕭雨晨還在呼呼大睡。

夏天晴吃了簡單的麥片牛奶，又補了一杯咖啡，便叫車往事務所走。

臨近十點，Live Life的兩大部門陸續上班，有的哈欠連天，有的是一晚上沒走，就在部門裏的折疊床上湊合，還有的剛在餐飲區吃完早飯回來。

即将十一點，小群裏接着聊夏天晴和丁荃的對戰，只不過輿論稍稍轉了點風向。

不少人已經在前一天晚上聽到內幕消息，得知夏天晴拒收紅包的事，有人感嘆這麽大紅包真是可惜，有人罵罵咧咧說施工方都不是好東西，一個個表面裝孫子，暗地裏偷偷改圖。

十一點剛過，小群裏忽然沒了聲。

原因就是結構部這邊有個海歸邵圳城，和建築部那邊的何萌因為設計圖的事撕了起來，兩人不僅在線上直接開怼，更在部門裏吐槽對方。

結構是建築的下游，下游怼上游是常有的事，一個是藝術生，一個是工科生，一起合作做項目哪有不吵架的呢，建築和結構就是這行裏的天然官配冤家。

何萌堅持自己的設計是藝術，邵圳城覺得那就是異想天開，根本無法落地實現。

僵局一直持續到午休，小群裏都安靜的不像話。

……

兩大部門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午睡過後，到了下午開工，夏天晴接到了尚欣秘書崔源的消息，讓她待會兒去一趟會議室。

夏天晴想了一下，估計是陸明洋帶項目過來了，也沒多問別的。

等了幾分鐘，夏天晴拿起手機和Ipad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剛來到門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說笑聲。

就見陸明洋和尚欣剛從尚欣的辦公室裏出來。

陸明洋說：“這次的項目，希望尚總能幫我們物色一個對口的建築，我可是找了好幾家，都沒有合适的，都不開竅，浪費了我不少溝通成本。”

尚欣笑着應了：“你就放心吧，咱們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們所裏剛來了一位建築，剛好就能解決你說的問題，前兩年還在外國拿過一個小獎項，國內的資歷雖然新了點，但是勝在思維模式還沒有被國內的模式弄僵化。”

說話間，兩人來到夏天晴跟前。

夏天晴注意到尚欣剛才的描述，卻沒動聲色，跟兩人點了下頭，就勢将門推開。

“尚總，陸經理，請。”

落座時，尚欣說：“以你們的關系，天晴就不用我多介紹了，結構還是她，這一點沒問題吧？”

陸明洋淡笑的看向夏天晴：“自然。”

夏天晴卻垂着眼，趁着兩人寒暄時刷開手機QQ，剛好看到小群裏開始恢複氣氛，正說到她。

“喂，我剛聽說陸明洋來了，夏天晴去會議室了！”

“有項目？建築定了嗎？”

“肯定是大項目，要不然陸明洋不會親自來，也不會讓結構從一開始就跟會！”

“咦，你們發現沒有，江堰不在……”

“去茶水間了吧？”

看到這，夏天晴扣下手機，心裏剛才的懷疑這時已經完全得到證實。

尚欣說Live Life來了新建築師，還在國外得過獎，最近所裏的确來了新同事，不是肖雲就是江堰，而她剛好知道江堰拿過小獎項的事。

夏天晴安靜的擡眼，看向尚欣，見她仍和陸明洋說說笑笑，心裏卻覺得奇怪。

陸明洋親自帶過來的項目一定不小。

通常來說，項目前期是甲方和建築師溝通的比較多，聊想法，聊創意，就像制片人和導演接觸編劇一樣，提出設想，讓編劇将想法落實在筆頭。

這段時間，如果是一般的小項目，結構是沒必要出面的，等建築出了外部設計圖，結構拿過來再做安全和技術支持。

但陸明洋昨天晚上吃飯時就和她鋪墊過這件事，今天尚欣将她一早就叫過來聽會，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大項目。

但問題也出現在這裏，建築師的起點本身就高，以江堰的資歷，任何一家設計院或是事務所，都不可能讓他上手這種項目，要麽就是有大項目的經驗，要麽就是背景深厚、家境殷實。

只是夏天晴心裏疑惑歸疑惑，表面上卻并未透露，只是安靜地看着兩人你來我往。

直到陸明洋目光一轉，朝她笑了一下，問：“看你今天有點沒精神，怎麽，是不是休息的不好？”

尚欣自然知道兩人的關系，陸明洋和夏天晴也從未在人前裝過不熟，當着尚欣的面也就無所謂端着了。

夏天晴一怔，擡手撥了下耳邊的頭發，說：“只是早上起來有點偏頭疼，剛才喝了咖啡，好多了。”

陸明洋似是皺了下眉頭，說：“現在項目還沒開始，前期這幾天先抓緊休息，等到忙起來，怕是顧不上了。”

夏天晴笑了一下，沒說話。

倒是尚欣，看看陸明洋，又看看夏天晴，忽然說：“哎呦，看你們小兩口這樣，我都眼紅了。陸經理在我見過的甲方裏，是最懂得疼人的。”

陸明洋淡笑道：“自己的女朋友，應該的。”

尚欣又看了一眼夏天晴，話鋒一轉，問：“該不會好事近了吧？”

夏天晴下意識看過去，愣了。

尚欣又對陸明洋說：“哎，我可是事先聲明啊，千萬不要先斬後奏，怎麽着也得跟我通個氣。天晴是我們所的金招牌，我可不想突然有一天接到她的辭職信，說要在家安胎，只能放棄工作了。”

陸明洋也是一怔，随即笑道：“尚總放心，到時候我們自然會打招呼，不會搞突然襲擊的。”

夏天晴：“……”

夏天晴一時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不對，索性沉默了。

……

不過幾秒，門外響起敲門聲。

尚欣“哦”了一聲，說：“他來了。”

随即道：“進來。”

玻璃門推開，一道低沉的嗓音率先入內：“尚總，你找我？”

人進來了，門跟着合上。

江堰一身淺色便裝，臉上線條舒展着，卻是要笑不笑，眼神寡淡，還帶着一點譏诮，朝屋裏三人掃了一圈，最終看向尚欣。

夏天晴沒有看江堰，卻剛好看到對面的陸明洋似是僵了一下，表情雖不明顯，可他的身體卻流露出破綻。

奇怪，陸明洋一向很會掩飾自己的言行，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甚至有一些前輩還說他城府深，難以看透。

怎麽……

哦，難道是覺得江堰太年輕了，難以堪當重任麽？

“這位是……”陸明洋站起身，笑問。

尚欣跟着起身介紹：“這位江堰，新來的建築，就是我剛才跟你提到的人選。”

陸明洋輕輕點了下頭，說：“江工瞅着眼生啊，以前好像沒見過。”

“他啊剛來歷城沒多久，不過有海外留學的經歷，在國外拿過獎，國內也在幾家公司做過，還是經得起考驗的。”

陸明洋率先伸出手：“幸會。”

江堰沒說話，只是彎了彎唇，和他交握了一下。

分開時，江堰慢悠悠的來了一句：“我可是久仰陸經理大名，這幾年甲方人才裏最年輕最出衆的一個，想不到這麽快就能有機會跟你學習。”

陸明洋一頓：“江工真是會說話。”

江堰：“哪裏，句句肺腑。”

尚欣招呼了一句：“哎，先坐吧，坐下聊。”

門板又開了，助理小玉端着幾杯咖啡進來，逐一端到幾人跟前。

夏天晴聞見咖啡香，剛要端起來喝。

陸明洋見了，卻将她手裏的杯子拿開：“你剛才已經喝過了，既然頭不疼了，就少喝點。”

随即又把杯子遞給小玉：“請換一杯溫開水。”

尚欣含笑不語，一副過來人的眼神，意味頗深。

江堰卻是眉梢揚起，斜睨着夏天晴：“原來夏工是帶病上班，真是敬業。”

“……”

夏天晴頂着三個人三種目光，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不明白，她不喝咖啡改喝熱水怎麽了，值得當話題嗎？

她只想低調的開完這個會，哪怕是跟“現任”和“前任”，她都不想前後中箭，一時只能繃着臉，挺直背，故作坦然。

……

四人小會很快開始，其實第一次碰面除了彼此認識一下，最主要的就是把接下來的項目主題溝通好。

但往往很多人都卡在溝通這個環節上。

陸明洋說：“這個樓盤一期，我們的設想是以年輕家庭為主，要走一點後現代風，但又不能太誇張，我們希望是能做的突出醒目一點，但也不要和周圍的樓盤太格格不入。規劃方面不用擔心，我們已經安排妥當，政府那邊也很看好，等項目做成，主建築師的名聲也會跟着水漲船高。當然，設計細節、風水、寓意、造價、周期這幾個方面，接下來我和江工還要逐一對接，我會提出我的要求，也許會有難度，但對你來說也是挑戰。”

夏天晴聽到這裏，細微的皺了下眉。

其實甲方爸爸們開會基本都是空話大話，上天下地說一通，就讓建築做方案，等方案出來了再反複琢磨和修改，這就是甲方常态，所以夏天晴每次開這種會都不帶耳朵。

不過陸明洋在甲方裏算是比較靠譜的，天花亂墜的吹噓不多，更在乎的是實際呈現，開會也不會占用太多時間，就算有空話，也會把“改圖”、“時間、“預算”幾大重點提出來，然後又趕去忙別的。

但這一次陸明洋實在反常，他給江堰的信息就和其他甲方爸爸一樣空。

最主要的是，這麽大一個項目，尚欣上來就說要交給江堰，對江堰的背景介紹卻是一語帶過，陸明洋也說了瞅着他眼生，剛才見到江堰還神情有異，這會兒竟然一句質疑都沒提出，跟着就進入了正題了？

江堰牽了牽唇角：“請問陸經理，你所謂的要走一點後現代風，又不能太誇張，這個尺度大約是什麽樣的，有參考麽，這一點又是多大一點呢？”

陸明洋拿出手機，調了幾張圖片給江堰看：“類似這樣的風格。”

照片裏的樓是西班牙街頭拍攝的，典型的後現代建築群。

陸明洋跟着問：“對了，我剛才聽尚總說，江工你有海外留學經歷，是哪裏？”

江堰淡淡道：“巴塞羅那，不過談不上留學，只是上過一個短期課程，最多也只能算游學。”

陸明洋一聽，笑了：“西班牙好，建築師的夢幻樂園，那邊的建築學是和土木并在一起的，培養出的人才基本都有力學素養，不會犯國內一些新人建築師的低級錯誤。最主要的是，那邊的建築系學生在乎的不是幾年畢業，更願意積極讨論設計，反複修改設計圖，精益求精。”

土木工程是結構的主修，國內的建築學制雖然和西班牙一樣都是五年，但培養出來的人才卻良莠不齊，不少所謂的建築師連結構的基本都不懂，天馬行空的弄個設計圖出來，也不管能不能實現。

西班牙的建築系，說是五年，那只是一個說辭，真能在五年之內完成的都是超頂級學霸，大多數人都是六年到八年。

陸明洋這話明顯是在下套，先誇，為的是後貶。

江堰已經說明了是短期游學，但陸明洋卻過分描述此事，一旦江堰将來犯錯，就會被歸類為混子。

還有後面那句“精益求精”，幾乎等于是在明示江堰——你要改圖，你要改到我滿意為止。

在場的別說是尚欣聽着不對，就是平日不太注意這些的夏天晴，都開始覺得奇怪。

陸明洋是在給江堰下馬威麽？

可是，為什麽呢？

江堰卻仿佛沒事兒人似的，笑道：“所謂的低級錯誤大概要見仁見智。我和陸經理是初次打交道，你們的要求我會盡量跟，改圖對我來說是小意思，我不怕改，就怕白做工，而且我對陸經理的喜好完全不了解，稍後在細節核對上，恐怕要一條一條的對接清楚。”

陸明洋：“江工認真負責的态度我很欣賞，也很期待見到你的設計。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

一場會議就在這陰陽怪氣的氛圍裏落幕，除了設計風格和大概走向，基本沒聊出更實際的東西，而且屋裏還飄出了莫名其妙的火、藥味兒。

夏天晴皺着眉愁着自己的記事本，她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記，因為全是廢話。

自然，陸明洋也顧不上她，他從頭到尾都在“對戰”江堰。

江堰作為建築，明明是甲方的下游，按理說應該抱着甲方爸爸的大腿，但他卻不卑不亢，偶爾假模三道說出來的恭維話，也是意味深長。

其實這些話換兩個人來說也沒什麽奇怪，都是正常對接，可是放在他們身上，卻怎麽聽怎麽詭異。

直到兩個男人相繼起身，又握了一下手。

陸明洋眯着眼，笑得深沉：“江工既有海外留學的見識、知識和語言能力，只留在乙方公司做設計太屈才了，其實在地産公司會加更多的分。”

江堰揚了揚眉，語氣輕諷：“做建築是為了認真細致的做一件事，地産更注重資源整合和策劃，各有利弊，但我這個人專一慣了，暫時還沒有左右逢源的念頭。”

夏天晴看了看兩人，又隔空和尚欣交彙一個眼神。

也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再聊下去，他們要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啧啧啧，第一個項目就是“三人行”，以後組合對手戲會越來越多，這章熱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