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魏承恒第一次見到吳安,是在路邊。
說是路邊,其實是居民樓旁的一處拐角。正是遲暮,他拎着母親囑咐買的東西回來,低垂着眸,看着地上被斜陽拉得又長又扁的影子,踩着被洗得發白的涼拖,随着步伐,拎着袋子一晃一晃的。
算是來上海後難得放松的時候吧。
來上海後并不怎麽順利。幸好尚在暑假,有大把時間适應,母親托娘家找人,好歹是給魏承恒安排好了轉學,她又四處奔波找工作,總得安定下來才行,不過在此之前,都是在姐姐家過。姐姐家只有一個獨子,比魏承恒小三歲,是那種極驕矜的孩子,頂天立地誰也瞧不上,更瞧不上他這個從外地來的表哥。
是了,在上海本地人眼裏,排外性尤其的強烈。直到後來魏承恒在上海住了十幾年,才慢慢摸透上海人的意思,表面一直排外,實際對內也從來不少內讧,本地人瞧不起外地人,這個區的瞧不起那個區的,向來是誰也不服誰的。
他漫無目的的想着,餘光瞄了眼附近,快到拐彎處了,拐彎後直走一段路再右轉,就能看見大姨家,在居民樓三樓,左數第二間。
順着斜陽,他擡起頭,卻有些怔住,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是極其俗套的開場。
對面在互毆。
是兩群人,從花裏胡哨的服飾上還真看不出來哪群是哪群,晃一眼去只看到顏色濃重的、甚至還有染了頭發的少年,用最原始的方法在打架。
這個年代,即使開明也鮮少有到允許孩子染發的程度,而且他們那身衣服,也是魏承恒從來沒見過的。加之涉及暴力事件,魏承恒停在原地,怕走過去被誤傷,打算等他們打完了再走。站了一會有點累,他往附近看了看,找了個矮墩坐着,手上的東西也放在地上,面無表情的看着對面張揚的叛逆少年打架。
打了好一會,明顯有一邊連連敗退,魏承恒打了個哈欠,揉去眼角的淚花,眯着眼看對面。
一下子看到了那個蹦起來往對面男生身上踹的人,居然是長發,蹦起來時一頭漂亮的長發跟着飄起來,又落在肩頭,恰巧夕陽落在身上,在光下微微泛着棕色,就畫面觀賞角度來說,很漂亮。
他狐疑的換了個下巴托着,想,好家夥,居然還有個女的,挺猛啊。
細看才發現,這群人裏面居然就她一個女的,還挺高,比劃起來,沒比自己矮多少。他內心暗暗詫異,上海的女生居然這麽高。
随着一位捂着臉看似老大的人一揮手,一群人邊罵罵咧咧邊往回撤了,另一群人也不乘勝追擊,估摸着是累了,站在原地回罵回去,本就嘴速快的上海話,在他們嘴裏翻來覆去,蹿着就說完了,沒有半分溫柔氣息,倒是兇得厲害。
魏承恒站起來,拍拍屁股,拎上袋子,往前走。
夕陽快落山了,天也快黑了,路過他們時,他聽到幾句含糊的詞,大抵是喝酒,夜宵,上課。
他難免好奇的側頭,只想看一眼他們多大,居然也是學生。
沒看到誰,只看到那個長發的人。
他似乎是個男生,垂着眸,俊朗到近乎漂亮的相貌,烏黑的長發落在肩畔,他随意用手勾過一縷,落在耳後。穿着他沒見過的花色服裝,搭着身邊人的脖子弓着腰,也能看出挺拔的身姿。因為低垂着眼,反而五官最抓人,粗粝和精致混于一身,光線格外善待他,恰到好處的陰影,飄浮的暖色夕陽,正好站在陰影和光明的分界點,擡眸時,方才五官呈現出的漂亮氣質被盡數打散,因為那雙眸,呈現出不一樣的色彩。冷漠的暴戾,漫不經心的一瞥,半分沒有記挂在心上的感覺。卻太勾人了,濃密的睫毛,藏匿在其下漂亮的眼珠,像是琥珀色的;但再一看,又垂下眸去,心癢癢的。
他很難形容看到了什麽,也用不了簡單的語句去說那個人有多出衆,只是清楚的知道,一下子就被扣住了,像是被毆打時按在地上,無力掙紮時的禁锢感。
他們勾肩搭背的走了,魏承恒卻愣了好一會,才擡腳慢吞吞的往前走。
這幕戲,他們足足拍了一個禮拜。
因為夕陽時間本來就短,又要捕捉到好的光線和角度,幾乎是用盡心思。加上打架的戲份也夠嗆,其中有三天謝北就坐在矮墩上望着對面,等到天黑,有夜戲就收拾收拾去拍下一場,沒夜戲就能回酒店休息準備明天的戲。
最後終于拍完了,許之圳長出一口氣,媽的終于不用再打架了,終于不用站在那凹造型凹半天了,打光都快湊在他鼻子邊了,他還要一副厭世臉垂着眸,頂着化妝師苦苦返工無數遍的妝,冒着站三分鐘就能被曬到臉出油的境況,再做到鐘珂忻要求的不經意且勾人心弦的一個擡眸——娘的,他短時間內不想再掀眼皮了,上眼皮都快被他折騰掉了。
白天的戲份也是精中求快似的趕,鐘珂忻真的極其嚴厲,許之圳在無數個NG間隙,格外懷念B組導演,偶爾也擔心當時會不會沒有演好。畢竟跟過了鐘珂忻,才知道更好的畫面是什麽樣的。
在鏡頭裏,每一個細節都會被無限放大,鐘珂忻總是善于捕捉一些別人很難注意到到美感,并且加以淋漓盡致的運用,效果也是極其的驚豔。
因為吳安的角色本身就有很大的驚豔效果,鐘珂忻同許之圳說得很清楚,一定要美,雌雄莫辨的美。某些鏡頭裏,他們反複打磨,也有時候無法達到效果,只能遺憾的放棄。
許之圳偶爾看着監視器也會失神,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樣,這樣美,這樣俊。
實際上他從來不是偏女相的臉,他的英俊完全是男人面容的英俊,長眉入鬓,皓皓明眸,棱角分明,是極中華男風的俊。偏偏鐘珂忻發掘出了他的另一面。在刻意的安靜下,他放柔表情,長發柔順,一切另一種可能都誕生。不是陰柔,也不是娘氣,而是像挂在高高牆壁上油畫中的精致樣貌,無關其他。
在鐘珂忻手下呆久了,他甚至會出現疑惑,我到底是怎麽成為這副模樣的。他對着鏡子把頭發盤起來,認真打量自己的五官,明明還是自己。可放下長發,或許是心理作用使然吧,他覺得,那就是吳安了。
對啊,他也跟着入戲了。
劇組的拍攝進度是打亂拍的,他同謝北的戲份雖多,但真正涉及暧昧的并不多。大部分仍是謝北角度的刻畫,他的心理動作,他的思緒,他的想法,他的視角。
在他視角裏,吳安永遠是那樣,于是許之圳就真的成為了這樣。
許之圳很難反駁,這次進組讓他終身受益。或許是以前他天資過人,一般的角色他很輕松就吃得開,所以閑暇時從來不少玩的,平日也都是輕輕松松,所以這次他原想着,進組後或許會和謝北發生什麽,一起拍戲一起轉轉,有時情難自禁,或是因戲生情。
哪裏知道,他倆不約而同約定,下戲後除特殊情況,不要多見面。
他擔心自己忍不住撲上去亂搞一通。
一直到七月上旬,拍到了目前以來第一次涉及感情部分的戲。
深夜,他們在樓頂上吹着風,喝着玻璃瓶的汽水,他們提起白天在電影院看的電影,提起那場舞會。
他們關系已經很好了,兩家人的關系也很好,白天因為是吳婷的生日,便一起去餐廳慶祝,又去電影院看了電影。而晚上,吳安爬上樓吹風,原先一直是喝啤酒的,被魏承恒發現後,改成了喝汽水,咬雪糕和棒棒糖。
熟悉後才發現對方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樣。吳安以為魏承恒冷漠孤僻,不近人情。其實他陽光活潑,以前在學校時沒少女孩子喜歡他,只是這半年因為家裏的事才漸漸把自己塞到殼子裏,學會冷漠起來。而魏承恒以為吳安花哨又浮誇,像所有藝術天才一樣奇怪,又暴力喜歡打架。其實他挺幼稚的,沒人願意讀他。留長發後,更是很少人拿正眼看他。除了認可他天賦的老師和師兄弟,旁的也沒什麽人了。
電影裏,女郎和男主一場酣暢淋漓的鬥舞,看得人血脈贲張,臉紅心跳。
不知道是誰突然提起試一試那個舞。
吳安一撩頭發,說簡單,來啊。
魏承恒只會男步,吳安跳女步。
是極其貼近的姿态,胯和胯緊貼,胸與胸相靠,大腿摩擦,鼻息溫柔,擡眸就能看見對方近在咫尺的臉。
自透明的玻璃瓶後,畫面漸漸模糊,少年的舞姿越發淩亂,悶笑聲不斷,偶爾你踩我,偶爾我踩你。
他們拍了整整一夜。
最初片場有不少工作人員,他們拍得拘禁,總是放不開,鐘珂忻便發了火,讓他們靜靜。
天臺的風半夜都是熱的,許之圳郁悶得撩起長發盤到腦後,從道具那開了瓶冰鎮可樂壓壓火氣。
能怪他們嗎,貼那麽近,直男就罷了,偏偏他倆還有點奇怪交情,沒跳幾下就摩硬了,雖然穿着大褲衩幾乎什麽也看不出來,但臉色一變,在畫面裏彰顯得一清二楚,鐘珂忻看狀态不對,沒看幾下就火了。
勉強拍完前半夜,鐘珂忻還算滿意,放他們休息一刻鐘後,撤了部分工作人員,只留下寥寥數人,讓他們放開了跳,跳着玩也行。他特意補充,不一定剪進去,看情況,只是取素材。
已經淩晨三點多了,困意已經占了下風,咖啡和冰可樂吊着人的精神頭。
剛開始還是放不開,後來跳久了跳累了,他們便真的放開了,嬉笑着打鬧着,耳鬓厮磨的。長發有時被卷起,謝北笑着用手勾它,有時笑聲鬧得停不下來,有時又安靜下來,覺得風穿過身體與身體間的那段距離時,很熱很熱。
多浪漫吶,正大光明的厮磨,牽着對方的手,在寂靜的深夜,在老舊的天臺,望遠瞧去,是後半夜的上海,仍然有來往的光。但這裏是極安靜的,只有擦着耳的風,有時熱,有時涼。只有居民樓下的蟬叫,還有微亮的星空,放肆的熱氣,和明亮的雙眼。
他們有時不敢對看,怕會暴露什麽,可身體又極其誠實,即使後背淌着汗,也不願挪動姿勢,僅僅皮膚親密的接觸,他發現好像已經滿足不了了。
許之圳偶爾擡眼,對上謝北的眼睛,沒說話,又下意識的垂眸,眼神落在抿起的雙唇,落在滾動的喉結,和敞在暖風裏的大片胸膛。
暧昧而張揚,寂靜中嚣張地生長,肆無忌憚,旁人望一眼,都紅了臉。
拍了很久很久,到最後,許之圳才發現,片場除了攝影和導演,都不在了。
鐘珂忻放他們半天休息,許之圳感恩的直雙手合十拜他,搞得也頂着黑眼圈的鐘珂忻哭笑不得,猶豫半晌,最終也沒說什麽其他的。
一路安靜,前後腳上樓。剛進門,謝北從身後攬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抓過他的倉惶的手,後腳抵上門,發出悶重一聲,勾腰靠在門板上,垂下頭吻上他。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電影情節,我的總結:人類果然是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