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待平安夜09

艾維會船上的時候還順便将奄奄一息的趙母撈了回去，他脫下濕噠噠破渣渣的衣服擰了擰水，就見趙思遠不知道從哪拿來了浴巾給地上的趙母裹上。

他嘆了口氣，“死去的人已經無法再回來，做的再多也只是無妄，您這又是何必？”

艾維簡直要被他氣死了，抱着胸鼓起臉氣呼呼的站在一邊，決定用眼神殺死那條浴巾。

09也是嘆了口氣，“你明知道他不會理你，你這麽生氣又是何必。”

“還是有必要的，”趙母伸手慈愛的摸了摸他的臉，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她說，“你看？我不是等來了你嗎？”

“你最像那個孩子了，善良對所有人都心存期待……”她死死的盯着趙思遠的臉，一錯不錯的，她聲音微弱，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總想讓你留下來，留下來陪我，永遠都不要離開。”

“……我知道。”趙思遠輕輕抱住他，露出一個笑容，“我也是真的把您當作母親的。”

“那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趙母扯住他的衣袖，輕輕扯了扯，哀求一般的說道。

“……”趙思遠沉默了很久，最後只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趙母的手頓住了，一聲嘶吼從他懷裏傳來，被他死死抱住，她瘋狂掙紮着，尖利的聲音染上了悲鳴，“你騙我！啊！啊啊啊！你騙我你騙我！混蛋！王八蛋！……”

女人抓着他的衣領，被他鎖在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她這麽多年來哭的最崩潰的一次，帶着那一次次逝去的痛苦，和永生的孤獨以及自己欺騙自己的……絕望。

很多事情其實都明白，只是真相是那麽的鮮血淋淋，卻又容不得半點求情。

艾維聽着這絕望放縱的哭聲思緒有些飄遠。

他想起了他自己。

他出生在地獄的欲望城池，一個奢靡又煩亂的地方，那裏有許多不知父母是誰，一生下來就被抛棄的惡魔，他們就是欲望城池裏的乞丐，靠被別人施舍才能活下去。

曾經的艾維就是這樣一個乞丐，他的名字來源于希伯來語的乞兒，是在他成為嫉妒原罪繼承者之後，利維坦給他取的。

“你要記住你肮髒的身份，那會是你往上爬的動力，告訴你：絕對不能再滾回去。”見第一面時，他的前輩嫉妒親王利維坦按着他的頭，這麽跟他說，“努力變強吧孩子，用你的天賦和汗水，超過所有人。”

艾維謹記着這句話，甚至為了變強不惜一切代價，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也最終讓其他人認可了他的身份，而不是将目光還放在他“詛咒之子”的身份上。

“嫉妒別人是件好事，但光是嫉妒并不能讓你變強。”利維坦說着笑了一聲，“就算曾經在你上面的人不小心跌落了下來，但這不是你變強了，而是他變弱了。”

“艾維，還不夠。”

——還不夠，不夠強。

艾維始終都記得，有時候堅持不下去了，被原罪影響的時候，産生那種負面想法，想着“只要讓那些人永遠跌在我腳下，我不就是最強的嗎？”

可是他想想利維坦，就又否決了這件事。

利維坦她一直用自己的例子，擺在自己的繼承人面前，催促她成長。

利維坦是一代嫉妒，她的原型是一條骨龍，一直活在黑暗深淵，但她的力量卻傳承于天堂，她是跟着路西菲爾堕天的天使之一。

其實曾經的她，只不過是一個四翼的天使，在加百列名下，背着聖潔的天使之名，做的卻是奴仆之事，她力量微小，也沒有實權，跳下黑暗深淵堕化，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堕天使。

但是她很幸運，她與骨龍融為了一體，成為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坐鎮了妄念城池，成為了地獄七親王之一的嫉妒。

利維坦其實控制不住這份力量，她的意識有時候會被骨龍操控，她會“發瘋”。

“你的弱小只會被嫉妒支配，只有足夠強大才能支配嫉妒。”她這麽告訴艾維，“原罪的力量只是讓你努力變強——你可以嫉妒，但你不可以失去本心。”

“不要将你的情緒交托給力量。”她說完這句話，意識便被骨龍操控着，發瘋的毀掉了半個宮殿。

在骨龍想要去找其他幾位七親王之時，身體被她險而又險的奪了回來，她筋疲力盡的坐在廢墟中的王座上，疲憊的笑出聲。

從根本上來說，利維坦在艾維的生命裏充當了老師和父母的雙重角色。

只是這個角色出現的極為短暫，很快就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當我看着你的天賦，我心生嫉妒，我無法控制這份本就不屬于我的力量，我怕我傷害你，我選擇沉睡。”她沉入躺進黑暗深淵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艾維，我等你來取走這份力量，為你加冕。”

從那以後，艾維從乞兒變為了孤兒，因為他有了身份，待在一個偌大的宮殿裏，不需要在外面流浪讨食。

只是存在過的東西終究會改變一些東西。

艾維回過神來，搓了搓雙手放在嘴邊輕輕哈了口氣。

“……”09沉默了很久，它是一個做事有計劃的系統，在确定綁定這個宿主之前，它找前身做情報出家的5258買了一份自家宿主的情報數據，自然是知道他的出身來歷。

但沒想到真正在宿主的回憶中看到，那些真實的場景要遠比文字寫出來的殘酷的多。

艾維出生是黑色瞳仁，一個被詛咒者，從一開始就承受了比別人跟艱難的命運，他甚至被同為乞兒的人欺辱、打罵，所有人都嘲笑着他又遠離着他，把他孤立在一個只有嘲笑的世界裏。

他已經習慣了，習慣到面對砸過來的石頭無動于衷，蹲下去默默護着頭，等他們打完後，撿起那些把他弄得鼻青臉腫的石頭，慢慢的放進口裏，用尖銳的牙齒把它磨爛嚼碎。

就連去參加七親王繼承者的淘汰賽，也不過是因為被人推進了那裏，只是想看他這個“禍害”死。

但是他沒有死，他不僅沒有死，還成功成為了繼承者，進入了嫉妒神殿。

從那以後，有了關心他的人，有人會知道他吃沒吃飯餓不餓，有人會教他東西，而不是一見面就拿東西砸他。

那些讓他沉淪的溫暖轉瞬卻又都消失不見了，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眼。

可是它存在過。

只有見過光明的溫暖，才會害怕黑暗的孤獨。

09想起這句話心裏幽幽嘆了口氣，最後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哈？你在說什麽？”艾維一臉懵逼的看着它，好半天想明白了，咧開嘴呲牙笑道，“喂喂喂，我可巴不得她沉睡好不好？免得阻礙大爺我的霸主之路！”

09：“……”它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問道，“所以你稱霸了嗎？”

艾維：“……”并沒有，不管他多努力，頭頂一直壓着憤怒瑞斯和傲慢普蘭特兩座大山。

“你可閉嘴吧！”他氣的呲牙，惡狠狠的道，“就你話多！”

09：“……”

狠狠哭過之後，趙母擦了擦眼淚，拿起扇子又重新成為了那個嚣張跋扈的貴婦。

她早就将自己出賣給了神明，然後成為了一串數據，傷了就需要等數據刷新，不死不滅永遠在這一艘船上活着，自欺欺人一般的用各種迷霧遮掩，假裝是她記憶裏的那樣，一直玩着過家家。

“媽，你不要在這樣了，一次一次的讓人扮演那些人，不過是一次次自揭傷疤而已。”趙思遠念了一聲佛號，規勸道，“從過去中釋懷，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趙母理了理自己新刷出的衣服，擡頭露出一個笑，“也許會有這一天吧。”

她罷，對着還要開口的趙思遠揮了揮手，她問道，“你名號是什麽？”

“小僧法號，元釋。”趙思遠雙手合十，頂着那張十七八歲少年青春的臉都是真不違和。

“元釋，思遠……這大概就是緣分了。”趙母笑了一聲，打開扇子遮住半張臉，昂首挺胸的走到陳安安面前，先是用挑剔的眼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的說了一句，“小屁孩！”

陳安安：“……你有種再說一次！”

“誰跟你玩這種小朋友之間的你有種游戲啊，切！”趙母翻了個白眼，然後突然揚起手給了凱一巴掌。

巴掌扇的不重，但特別響，凱被打蒙了，睜大了眼看她，卻只得到一聲不屑的哼笑，“明明有了身為我‘丈夫’的身份，卻還朝秦暮楚跟別人眉來眼去，你這跟劈腿有什麽兩樣？渣男！”

凱愣了好半天，完全無法反駁，最後嗫嚅着道了歉，“對不起……”

“啧！”趙母不爽的收回視線，抱着胸視線從左掃到右，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我好心提醒你們，這破碎空間的所有游戲雖然都是由數據構成，可也是有人操控的。一個潛規則——演戲就要演好一點，不要讓人發覺反感，不要然就算你贏了游戲，也有讓你們無法晉級的手段。”

黑色的魔法陣以趙母為中心将幾人都包裹在內，她最後看了趙思遠一眼，嘆了口氣，轉過身背對着衆人，一打扇子，“滾吧。”

騰起的光亮将衆人包裹在裏面，越來越亮，等到散去時，便是人去船空。

腥鹹的海風吹過來，卷起女人的裙角，她張開手，看着手心裏的懷表，看着那上面溫馨的一家三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刷刷刷——

甲板上突然憑空多出無數穿着女仆裝的女仆，她們雙手交疊在前，恭敬彎腰喊道，“夫人。”

她接受到主系統的提醒，面無表情的擡起頭，将懷表收了回去，輕聲道，“準備晚宴，招待客人。”

“是。”

——新一輪的游戲已經開始，只是重複了無數回的回馬燈終于在此刻打止。

血腥晚宴，死亡輪船……都不會再有趙思遠，再有趙程，再有那些早已死去的兇手。

時間還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