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秦水劫(下)

馮蓁正遺憾呢, 卻感覺自己胸口的桃花瓣微微熱了起來, 這在涼涼的傾盆大雨裏最是明顯,因此趕緊打起了精神, 四處打量, 繞過山灣, 馮蓁就看到了山坡底下的草叢裏露出的一雙腿, 白息萦繞。

馮蓁驚呼了一聲, 從馬背上跳下去, 也顧不得安危就匆匆跑下了山坡,這麽濃郁的白息, 不是蕭谡就是蕭證。

翻過來一看正是三皇子蕭證, 他背後被人砍了一刀, 血肉都翻出來了,馮蓁摸了摸他的鼻息,還活着,但渾身燙得厲害。她瞅了瞅四下無人, 就雙臂連拖帶拉着蕭證走上了山坡, 把他和蕭诜一塊兒放到馬背上。

天黑下來之前, 馮蓁總算找到了一處山洞, 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基本為零, 鑽木取火是別想了, 只期望明天天能晴開來,路上雖然遇到過幾撥人,但馮蓁都躲開了。蕭诜中箭, 蕭證被砍了一刀,她也分不清哪些是內奸、刺客,哪些是侍衛,所以只能自己帶着他們這對難兄難弟往回走。

山洞裏冷得驚人,馮蓁也不知蕭诜兩人何時能醒,不敢躲進自己的桃花源,也不舍得躲進去。她左手拉着蕭诜的手,右手拉着蕭谡的手,滿臉都是幸福。

這羊毛薅得真是太爽了,簡直是美夢成真。馮蓁左擁右抱地什麽時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淅淅瀝瀝的雨停後,三皇子蕭論動了動眼皮,他想過自己醒來時可能面對什麽樣的情況,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能比眼前的情形更詭異。

老六蕭诜就躺在他旁邊,他二人中間隔着個城陽長公主的小外孫女兒,這女君懷裏摟着他和蕭诜的手,還摟得賊牢實,蕭論随便這麽一抽手,恁是沒抽出來,這得是有多冷啊,拿他和蕭诜的手臂取暖?是不是稍微不太講究了?

不過蕭論環顧了一下四周,也知道完全沒有條件取暖,是以也就沒多想了,只是又抽了抽手。

“別跑。”蕭論聽得睡得酣甜的馮蓁嘟囔了一句,然後使勁兒撓了他一把。

馮蓁正在夢裏放羊呢,四只大肥羊,白白胖胖毛還多。她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抱了兩只羊在懷裏薅薅。結果一只羊不聽話地要反抗,她不得不撓了一把。

就這動靜兒,蕭诜也醒了。他暈倒前也想過自己醒來的情形,但絕對沒眼前的這麽滑稽。

蕭論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坐在旁邊,馮蓁死死地抓着他兩人的手睡得直流口水。

“三哥,什麽情況啊?”蕭诜低聲問,然後用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傻大個兒就是傻大個兒,光有一身蠻力,絲毫不如蕭論那般溫柔。所以他一抽手,手就出去了。

馮蓁在夢裏丢了一只肥羊,當即就哭了,哭嚷着“我的羊,我的羊,我的羊丢了。”手在半空中亂薅,人也跟着醒了過來。

馮蓁一睜眼就看到“深情對視”的兩兄弟,再一瞥天色,不由惱怒,“怎麽天沒亮,你倆就醒了呀?”

Advertisement

“幺幺,這怎麽回事兒啊?”蕭诜指了指三皇子蕭論。

馮蓁沒好氣地揉了揉後腦勺,睡得不好渾身都疼,“哦,昨兒我見三殿下……”

馮蓁把自己怎麽發現蕭論的事兒說了一遍。

蕭論道:“哦,這可真巧,幺幺你一個人先找到了六弟,又發現了孤。”

這“一個人”可是關鍵,他們兩天未歸,宮中必然排出大量侍衛來尋找,別說是下大雨了,就是下刀子,那些侍衛也會出來,可偏生侍衛沒找到他們,馮蓁一個小女君卻一下找到倆。

這情形,誰能不懷疑?

蕭诜見不得蕭論懷疑馮蓁,他跟馮蓁單獨待過,知道若是她有歹心,他現在就不會活着了。“幺幺是擔心我們……”

只是蕭诜的話說了半截,就打住了。後半截好像被貓吞了一般,蕭诜不再說話反而死死地瞪着馮蓁。

當馮蓁說是擔心他們所以一個人奔出來找人時,蕭诜是将信将疑的,不過彼時馮蓁嘴裏說的是“你們”,他自己把“們”給省略了,只覺得馮蓁是為了他才不顧危險地跑出來的。

可這會兒看着蕭論,蕭诜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笑話,說是長公主的小外孫女兒大庭廣衆之下跟蕭論說“我心悅你”的話。

那時候蕭诜也只當是笑話,覺得馮蓁真是孩子氣,而且毫無自知之明,誰能看上個小胖墩兒啊?但這會兒,馮蓁救了自己,居然還救了老三!

還救了老三!

蕭诜腦子裏立即腦補了許多,馮蓁帶着他一路辛苦地找蕭論的畫面,他瞪大了一雙杏仁眼側頭看向馮蓁,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一般,“你是為了老三才出來的麽?”

三哥,蕭诜也不叫了,直接沒大沒小地喊起了老三。

馮蓁看看蕭論,又看看蕭诜,感覺蕭诜像是在吃醋,他的胃口還真好,不管是不是他的醋都要喝一壺,搞得她跟他好像有什麽似的。

“我是為了你們,你們。”馮蓁和稀泥地道。

“什麽你們?”蕭诜瞪着馮蓁,希望她能聰明點兒,趕緊改了,否則他一個皇子難道還會上趕着喜歡個前面後面一樣平的小胖子?

蕭論看得額角抽痛,蕭诜不是一向只喜歡美人的麽,怎麽跟個胖丫頭攪上了?胖丫頭還為了他,或者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救人?

盡管蕭論不太想相信這種巧合,但馮蓁已經被他查得底朝天了,她在西京射瞎賊人眼睛的事他也知道。這女郎為了親近老六,連不會射箭的謊都撒出來了。至于馮蓁對自己所做的表白,蕭論也沒當真。

小女郎在老六那兒受了挫,又巴上老五,沒得逞,又轉而巴上自己。她阿姐華君那模樣自然不愁嫁,可小胖墩這模樣的,男人真得胃口忒好才吃得下。

在蕭論眼裏,馮蓁這時候用“醜”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渾身髒兮兮的,頭發在泥漿裏滾過一般,結成了一绺一绺的,渾身上下的衣服已經看不出顏色來。他有些潔癖,馮蓁這樣,真的是傷他眼睛。

“既然你們都醒了,咱們就往回走吧。昨兒路上的确遇到過幾撥人,我也不知道是刺客還是出來尋兩位殿下的侍衛,這會兒你們醒了,當能辨認。”馮蓁眼見着羊毛沒得薅,也就不耐煩再跟蕭诜兩人耗了,她淋了那許久的雨,哪怕有九轉玄女功在身,也覺得自己快發黴了。

蕭诜因為腿受了傷所以騎馬,蕭論是哥哥禮讓弟弟,只跟在馬後走着。馮蓁當然得殷勤地上前攙扶着,蕭論也是失血太多,又一、兩日沒進食了。蕭诜看得心裏發酸,有心挑刺,但他自己也是頭暈眼花。

三個人一路慢慢走了半日,總算是遇到了前來尋人的侍衛,馮蓁這才戀戀不舍地将蕭論交給了他們。

只是這幾日連日下抱怨,馮蓁曾經過的那座下游的橋也被山洪沖垮了,一行人只能乘船渡江,馮蓁看着那巨浪滔天的黃色河水,心裏雖然害怕,但看蕭論和蕭诜都若無其事地上了船,她也只好跟着走了上去。

說是船,其實就是一葉小舟,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在是有驚無險,眼見着就要靠岸,卻不知岸上誰叫了一聲,“地龍翻身了!”

馮蓁死死地盯着秦水上游,白色的巨浪沖過了山灣,直撲小舟而來,在巨浪背後是瞬間垮塌的山脊,洪水攜着雷霆萬鈞之勢,小舟眨眼間就被抛上了半空。

馮蓁感覺自己被抛上了半空,再聽見蕭诜肝膽俱裂的喊了聲“幺幺”,她就跌入了洪水中。

馮蓁躲進桃花源的時候都還在發抖,她這運道也太衰了吧?也不知道蕭诜和蕭論能不能活下來,那麽兩只大肥羊,死了真的就太可惜了。

馮蓁在桃花源裏好好洗了個澡,順便把衣服也洗了、晾了、幹了這才嘗試着從桃花源裏出去,四周靜悄悄的,唯有天上一彎孤月,凄涼地挂着。

山岳異形,河流改道,馮蓁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說不怕自然是假的,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人。馮蓁心裏唯有一個念頭,也不知道她外大母怎樣了?又慶幸馮華沒來。

馮蓁在月光下走了一會兒,桃花源雖然好,但待久了也覺單調乏味,沒有外面的世界來得這麽“跌宕起伏”,叫人欲罷不能。

走得累了,馮蓁想找個地方坐坐,可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她往高處爬了片刻,打算挑戰一下自己夜視能力的極限,誰知胸口卻突然灼熱起來,燒得好似有人拿烙鐵往她肉上摁。

馮蓁的眼皮跳了跳,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腳下的大石塊兒,來回踱了幾步,就她站在那石塊上時,灼熱的感覺最燒心。

馮蓁又在上面跳了兩下,還是不敢置信,若是蕭谡躺在那下面,她可不想挖屍,那也太吓人了,也不知道多少天了,有沒有味兒。

難道桃花源那白息,不是誰的粗壯誰就能做皇帝?蕭谡為什麽這麽早就翹辮子啊?太欺騙人感情了。

馮蓁有些憤憤,可還是從大石塊上跳了下來,開始徒手挖坑。好在地震後,土質松軟,她在旁邊揀了塊尖銳的石塊,輕輕地挖着,跟考古工作者差不多那麽仔細,生怕對蕭谡造成二次傷害。

馮蓁一邊挖一邊嘀咕:“虧得我變成女漢子了,要不只能幹看着那大石塊了。”馮蓁有些受傷,她沒想到自己會往胸口碎大石那方面發展,她不過就是想變得美美的,嬌嬌的而已。

大石塊下面撥開土層,又有兩塊大石頭,呈“人”字形架着,為蕭谡争取了一點兒生存空間,可馮蓁看到他時,還是立即閉上了眼睛,太過慘不忍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