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古志賢一收到這條信息,吓得手還顫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緒為什麽會是倉皇而不是郁忿。他不敢回複,就直接把手機又揣回了褲子口袋裏,與他同坐一側的邵正然還傾身向他,問:“小賢哥,在看什麽?”他還答:“哦,沒什麽。”他這人不習慣扯謊,通常人們遇上這樣的情況會喜歡加一句借口,像是“哦,沒什麽。一條沒勁的新聞跳出來,掃了兩眼不想看了。”可是他通常只會回答到“哦,沒什麽。”就止住了,不往下說了。和他接觸過一陣子的人一般會了解他這人的這種性情,雖然不愛多交代什麽話,但是也不愛說出謊話,所以一般都不會再追問下去,省得像是在逼他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們這一桌陸陸續續上餐了,古志賢本來叫了一份可以上得快的法式長棍面包配蘆筍鵝肝,因為他中午吃飯的時間也只有一個小時,他根本沒辦法像阿楠、偉仔他們一樣點一個制作時間很長的焗飯。本來他還以為第一個上的是他點的那一份,哪裏知道偉仔點的西班牙海鮮焗飯都上來了,他的面包鵝肝都還沒有上,他叫住了服務生,問:“請問我點的要做那麽久嗎?我趕着回去上班。”服務生說:“哦,你那份被換成了白汁澳洲龍蝦焗飯。”古志賢說:“我什麽時候換的?”服務生說:“不知道,大堂經理說讓換的。”

這時古志賢的手機又在褲子口袋裏振,他拿出來一看,又是那個郭競寒發來的:“你就別趕着回去上班了,特準你延長時間吃飯,什麽時候吃完什麽時候上去。你那份什麽鵝肝我給你換成了龍蝦焗飯。”古志賢忍不住,這次回複了:“我什麽時候要吃龍蝦焗飯了?”而那個服務生見他回複起了信息,也怕被這客人揪住再問換餐的事,就悄聲走掉了。

郭競寒回複:“不是你上次在那頭和朋友去流浮山吃什麽海鮮,回來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說得好像再也吃不到了似的。這邊的龍蝦你嘗嘗,拼得過那邊流浮山的。”古志賢看着這條信息,都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伏流着些什麽樣的情緒了,難以描繪得清楚,所以又是一副有點發呆的模樣。還沒來得及回複,郭競寒發來一條:“別以為我買了只龍蝦給你吃,你就沒事了。你坐在那桌吃你的午飯,敢給我勾三搭四,小心你的皮。不管是你主動的還是別人主動的,我都算在你頭上!”

古志賢看得心事沉沉,身旁的邵正然湊近他,還想問問他在想着些什麽心事的,但等他意識到邵正然湊近了,他還潛意識裏一躲,想要避得遠一點,拉開這個距離。這也是被郭競寒剛剛那話給吓的。

等他們這一桌吃完,已經下午一點二十了,古志賢他們一行起身離開這間餐廳時,他看到本來郭競寒坐的那一桌已經沒人了,應該是已經談好了走掉了。然後他和邵正然在門口和偉仔他們道別,他回了加賀之後,就像做賊一樣,很怕直面郭競寒。當一開辦公室門,看見郭競寒并不在時,還松了一口氣,才想起那個郭監制預定了下午十一廠的廠期,應該是吃了公務午餐回來後就直接進廠了。于是他關上了辦公室門,躲進了自己那間裏間。

一個下午都難改心事沉沉的狀态。

而郭競寒在十一廠錄制節目,在下午兩點半時,別人就給他搜集來關于邵正然的所有資料。平時他倒不大動用人力去搜羅別人的老底,這一回這個邵正然的存在偏就促使他這麽做了,不僅找人翻了他的老底,連各種邊邊角角的關系線索都查清楚了。廠裏有監制助理指揮着,他抽了空退到角落裏翻看那個人的材料,心裏有一種酸味:這麽有錢,自己也出去開影視公司啊,窩在我們這裏幹什麽?

邵正然是不是來自于十分富餘的人家,對于郭競寒倒并不構成威脅,只是他翻看着這人的感情史,再比較一下他自己的,覺得還是這人純多了,應該會是古志賢那種古板、呆板、死板得就像一塊木板的人會喜歡的那種類型。一想到這一點,郭競寒的心裏面就又翻騰起了一股濃烈的酸味。

這個下午,六點一到,郭競寒就出廠,廠裏餘下的事交代了幾個助導弄一弄,再去了二十五層的大辦公室,交代坐在裏面的一個監制助理把昨天初修的一段贊助商想要插播的廣告再由一分十九秒剪成一分十秒,剪完就發給他晚上看。然後他自己撂下公司裏面的事不準備管了,而是走進辦公室,這晚上的工作重點是治理那個膽敢在外面吸引別人的古志賢,就算這個古秘書會辯解什麽“我也不知道”或是“哪裏有這種事情”、又或是“是不是你想多了”之類的,他仍然是不打算放過他,以為中午時他們那一群人中的那股“氣味”他聞不出來嗎?

郭競寒放下手中捏着的卷成一個筒狀的節目錄制流程表,直接開了古秘書的裏間辦公室門,發現古秘書正把他自己“埋藏”在辦公桌後面,仿佛已經為中午那幾條信息煩擾了一個下午的模樣,見自己辦公室門被陡然打開,肩膀還振了一下。郭競寒心裏想:現在知道怕了,在外面給別人機會和給別人臆想的空間時怎麽不知道害怕。

他過去問:“收拾好了沒?”古志賢答:“沒。”他說:“快收拾,準備回家。”古志賢頓了頓,沒直接回答,一看就是正在猶豫着。郭競寒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由上而下這麽看着他,有點可怕,于是古志賢就下意識地手裏動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在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家。

磨蹭了十分鐘,收拾好了,跟着郭競寒走。一起走到地底一層的地下停車場裏拿車,一直到車子發動後兩人也沒有說話,直到開到了外面路上了,郭競寒問:“和那個邵正然什麽時候認識的?”古志賢交代:“就是之前過那邊去找朋友遇上的。”郭競寒問:“哪個朋友?”古志賢交代:“偉仔,關文偉,關文強的弟弟。”郭競寒問:“就是今天那幾個裏面的那個長得有點過分白淨的?”古志賢回答:“嗯。”

郭競寒想了一想,又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女朋友嗎?今天晚上回去就跟她分手。”雖然不确定上次見到的那個女的是不是真地就是他女朋友,但是話還是要先擺在這裏,如果是,那就馬上回去分幹淨。

古志賢在之前那種一問一答的模式中完全忘記了要有任何的反抗,并且也沒有想到這人會忽然提起什麽女朋友,所以被猛然地說到,還有一點反應不及,所以沒有能夠立刻回應得上。而郭競寒卻以為他這是有一點猶豫,就問他:“你還舍不得?”古志賢搖搖頭,說:“不是。”郭競寒問:“那是什麽?她特別難分?你把她叫過來,我幫你分。”古志賢在這一刻完全敗了,現在整個的狀況都是一種不合情理的狀況。古志賢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在情感中遇上了強勢的另一方要怎麽相處,而問題是好像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自己也沒有在跟這人談戀愛吧。這人好像并不是自己男朋友,充其量或許他就是一個想做追求者的人,竟然就已經能劈頭蓋臉地一頓搶白,還管頭管尾的樣子。

這年頭是怎麽了?難道這年頭連追求者都是這麽厲害的樣子?

Advertisement

古志賢印象中,追求別人的人不都是該“低聲下氣”、“低眉順眼”、“小心殷勤”的嗎?可是這人這樣,不對啊,這到底是不是正在追着他?而且問題是這人怎麽就這麽确定他是同志?古志賢張着嘴巴,說不動話,過了好一會兒,氣有點順下來了,就回應:“不用了,我自己處理好。”古志賢還發現了一點——他竟然反抗不了這人的強勢。

無奈,郭競寒幾個回合之後,也發現了同樣的事情。有關古秘書的“治理工作”,他心中很有譜。有錢人都很精明,越有錢的人越精明,像郭競寒這種人,從小就精得要死,最會做投石問路這種事情,這裏敲敲,那裏探探,弄清楚了後,就開始“看人下菜”了。

古秘書這個人,在平時生活上對他厲害,他還能反抗反抗,就好比之前剛叫他來家裏照應的時候,他還覺得這樣是公私不分,心裏不接受把他一個秘書叫到家裏來當私人保姆使,那時候的他還聲色嚴整地反抗了一兩回。在那種方面對他強勢是沒有用的,只有作出一副可憐的生活上很無能的樣子,古秘書這種同情心泛濫并且母性泛濫的人才會甘心情願地肩起照顧人的責任。可是一遇到個人情感上面的問題,像古秘書這種這麽多年都猶猶豫豫、又異常膽小、害怕嘗試的人,說不定心中一直固有認定了一種特定的理想型,總在有意無意間尋找着他的理想型,那如果另一人也是優柔型的,也和古秘書一樣一直抱着一種等待的心理——等待古秘書在慢慢的生活接觸中接受對方,那兩人一輩子也不能定下來。那也只有強勢了,只有一方強勢,很多事情都幫着定下來,那像古秘書這種在感情方面膽小懼怕、又有點選擇恐懼的人才會把一顆心安定下來,順從地跟着走下去。

所以,有關古秘書的治理工作,要抓住兩個指導性方針:其一,日常生活中要竭盡所能地利用古秘書的同情心與母性;其二,在情感的導向性方面,一定要夠強勢。像古秘書那種人,就不能放任他獨自去想有關情感上面的東西,他一個人能想得出來什麽?他能想出來的一切都是在逃避。只有主導他,幫他都定下來,他才能安安心心地跟着走,否則讓他自己想的話,郭競寒敢打賭,他想一輩子都還是在逃避,一年年在逃避,二十歲時要等二十五歲後再說,二十五歲後要等三十歲後再說,三十歲了說不定又想着等快四十了再說,四十了說不定就想着都這年紀了就一個人過下去吧。

古志賢這人也是的。或許每個人都有一種“賤”的方面,這樣說不好聽,可是真正的人性,或許真是這樣的。這一類的犯賤要具體形容起來,也是形容不通透的,就比方說現實生活中有一類人,對他好時,他反而不拿你當回事,對他不好時,他反而還要湊上來,開始對你客氣了。像古志賢這種溫厚的老好人,本來應該是最不會犯賤的那種人,可他現在在他個人情感中的這個狀況和現實生活中的那一類人卻有點像,但也并不是完全像。

本來這天早上,郭競寒對他說得隐晦,而且在表抒那一份心意時,處于一種很弱勢的地位,帶着一點隐約的無奈與無助,當時古志賢稍微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後卻沒把他當回事,還在想着:誰又稀罕。可是由這天中午開始,郭競寒或許是受了有邵正然這人的存在的那個刺激,覺得刻不容緩,兀然強勢了起來,古志賢直接就被壓到了一個很弱勢的地位,而像他這種都二十八了卻還連戀愛也沒談過的小菜鳥,在仰視郭競寒的過程中,竟然連轉變過程都沒有地就這麽順承服從了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