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忘記許多名字?

謝廖沙疑心這與顧長安的童年記憶有關,他并不知道具體情形, 于是依照自身情況給出解答“大校, 通常我不會特意記住名字。任務中會記得, 任務結束就忘了。”

可你記住了我的名字, 顧長安的疑問剛到嘴邊, 忽然意識到這是廖沙對他特殊對待的證明。

注視着顧長安的灰藍眼睛像是知道顧長安想到了什麽,視線更為灼熱,讓顧長安幾乎結巴了一下,才冷靜下來問“為什麽?”

謝廖沙如實相告“我沒去了解他們, 在他們看來, 我也只是‘先鋒營第一alpha’。我和他們,都是不知道哪天就會犧牲的人,記住名字有什麽意義?他們不會真正記住我, 我也不會真正記住他們。”

真正記住, 這要求彼此有足夠的了解,才能夠在追憶時還原出對方的本來面貌。假如了解不足,只能模糊地記得,對方的面貌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模糊不清。

可顧長安的記憶中,那些孩子們是面目清晰的,甚至細節也足夠完備, 他只是無法想起那些孩子們的名字,這就不符合常理了。

“當然,”在顧長安思索的沉默中,謝廖沙認真補充, “您是不同的。”

他這樣坦然,顧長安不禁抽離了愁緒,忍不住去揉謝廖沙顏色極淺的頭發“為什麽會喜歡上我呢?我并不是适合的……”

謝廖沙打斷顧長安,用視線牢牢盯住那雙溫柔黑眸,認真地問“為什麽您要問這樣的話呢?您是打定主意不想接受我了,想要将我列出的理由一一反駁,還是已經願意接受我了,想聽我說遍您的每一個可愛之處?您真的想聽嗎?我可以說一整晚。”

“不,不是,我是說。”

謝廖沙過于赤誠坦白,讓顧長安又是愧疚又是心跳,總覺得說什麽都不對,就如謝廖沙所說的那樣根本不該問,一時語塞,最後無奈地喊了一聲“廖沙。”

大男孩在委屈地同時,還有一點兒對年長愛慕對象占了上風的得意,強裝出冷淡的語氣說“您可不要以為每回都能用這種語氣教我心軟。”

“廖沙。”

這一聲就全然不是無可奈何,更像是故意逗弄了。

無可奈何的人換成了謝廖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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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謝廖沙願意用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去形容他。明明是個強過自己的alpha,卻溫柔得讓每個人都想接近,然而盡管他待每一個人都耐心溫柔,實質上卻并不好接近,是個有原則有性格的人。

從顧長安的種種表現,謝廖沙不由暗自猜測,自己就是那個至今最接近他的幸運家夥,并為此在內心狼嚎歡呼。

可謝廖沙也忍不住想,假如他的大校有親密的朋友,是不是就不會到現在才發覺記憶

中的不正常?

于是謝廖沙将話題轉回了正題“您把一些名字忘卻了嗎?是重要的名字?”

顧長安本就是想找人理清思緒,沒有隐瞞,将能夠記清細節卻無法記起孤兒院孩子們的姓名這個情況,向謝廖沙坦白的說明。

那日聊天,謝廖沙內心認定顧長安在孤兒院遭受了苛待,可回過頭仔細一想,卻又不确定起來。那畢竟是孤兒院,也許條件就是有那麽艱苦,到了必須讓孩童每日幫忙勞作才能維持下去的地步。

再說,他的大校這麽聰明,不會分不清善惡好壞,如果他那麽懷念伊芙嬷嬷,伊芙嬷嬷不大可能是欺壓孩子的壞人。

如今又聽出顧長安話語中對孩子們的喜愛,謝廖沙更為樂觀和心疼,只是顧長安所說的情況實在罕有,他也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但謝廖沙實在太想幫上忙了,于是他絞盡腦汁,忽而想起阿列克謝叔叔哄騙情人的酸話,他磕磕絆絆地複述道“名字,是記憶的鑰匙。我們總是先遺忘名字,再遺忘面貌,遺忘一同的經歷……誰會對連名字都記不住的人産生深厚的感情?雖然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可我一直記得你美麗的名姓,一直将你我的過往珍藏于心。”

看顧長安忍笑的表情,謝廖沙立刻解釋“是酒鬼阿列克謝叔叔說的。”

顧長安早猜到這麽油腔滑調的話不會是謝廖沙的原創,外表冷峻、對其他人都沉默得過分的謝廖沙,磕磕絆絆說出這麽一大篇酸話,太過反差,讓顧長安實在忍不住輕笑起來。

笑就笑吧,謝廖沙緊盯着顧長安的笑容,他的大校開心起來,這比什麽都好。

“記憶的鑰匙……嗎?”顧長安沉靜下來細細思索,“也有道理。”

只是言不對症。

他不記得的,恰恰只有名字。

謝廖沙見他陷入沉思,坦言道“您不記得太多人,對我來說倒是一樁值得卑劣竊喜的事。他們早早出現在您的生命中,您又那樣悉心照料過他們,若您單單記得某一位,大抵會對他産生親人兄弟般的感情依戀。我會嫉妒的。”

顧長安并不當真,不願聽謝廖沙用“卑劣竊喜”這樣的字眼說他自己,于是笑着責備“幹嘛這麽說。”

謝廖沙卻理所當然道“喜歡是自私的。既然我乞求您的愛,怎麽會樂見您分心給其他人?不說愛人,就是父母對孩子、朋友對朋友,也會這樣。孤兒院的那些孩子,沒有因為争奪您的關注而争執哭鬧嗎?”

何止是有,而且還很頻繁,若不是顧長安擁有很好的親和力和領導力,恐怕每天都要花不少時間處理小蘿蔔頭之間的打架事件。

顧長安回憶起來,笑得無可奈何,卻還取笑謝廖沙“嫉妒小孩子,你還是個大孩子嗎?”

他心裏是覺得

謝廖沙還是大男孩。

謝廖沙卻順杆爬地說“那您要照顧我嗎?”

腦海中拼命回憶出的照料畫面,若是換成謝廖沙……顧長安不能直視謝廖沙了,他側過臉看着光幕,像是突然想起要事,卻把微紅的耳根送進了謝廖沙的視線裏。

謝廖沙舔了舔牙。

就在這時,傳來了急切的敲門聲“大校!我有重要的發現!”

張伯倫睡不着給自己加練,從艙道回到卧室中,依然心神不寧。

他摘下貼身挂着的銀十字,握在手中。這是條家傳的古老鏈子,銀色已經暗沉,透出沉甸甸的厚重感。

六根光箭彎扭成的光圈被張伯倫撿到,一直鄭重地收藏在泛着金屬冷光的卧室櫃上。

張伯倫手握銀十字,望着他認為是荊棘王冠的光圈,努力澄澈心境,向天主自省。

“我是您的信者。當我的父母反對我的過分虔誠,希望我走向政途時,我沒有動搖。我進入軍校,我認為即然不能做出切實改變,不如切實地為民衆安穩生活而戰鬥。”

“當我目睹我尊敬的奧尼爾神父,對那名孩童做出的無恥言行,我沒有動搖。我揭發了他的罪孽,我的家庭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奧尼爾神父辭去神職後,毫發無損。”

“我沒有動搖,我堅信您對此自有安排。我甚至暗地期許成為您最終審判的協助者。”

“我并不是誇耀我的虔誠,也并不是質疑您給出的種種預示。”

“我向您忏悔我的軟弱,我感受到無法逃避的痛苦。”

“假若這一切當真是您的預示,可否請您賜予我仁慈,給我一個确然的信念?”

話剛說出口,張伯倫就更為痛苦地捂住了臉,喃喃自語“我都說了些什麽妄言,我竟然在懷疑您的安排,永遠無法被原諒的罪孽。”

他無法再入睡了。

張伯倫回到主控室,無視被無視得很生氣的大章魚,坐到控制臺前,繼續研究蟲族星艦主板核心未被破解的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

大章魚看完了一部地球時代1993年拍攝的武俠喜劇電影,心滿意足地飄上光屏,驚訝發覺張伯倫還在分析數據“張伯倫上校,你不休息嗎?”

張伯倫通過長時間工作恢複了平靜,他揉了揉發痛的眼角,對大章魚禮貌道“我解開了監控存檔,蟲族非常謹慎,監控竟然只留存三小時,每三小時發回基地并清空。章魚先生,麻煩你放上光屏播放。”

大章魚觸手一揮,光屏上就出現了蟲族星艦團滅前的艦內監控景象。

張伯倫看着看着,瞪大了眼睛。

蟲族星艦內的所有人形蟲族,不論雌性雄性,都沒有複眼。

他們全都和人類外表一模一樣。

蟲族雌性的複眼,在人形狀态時,并不是無法變化為正常人類眼睛的!

那麽蟲族在人類面前的費心隐瞞,究竟是為了什麽!

張伯倫嚴肅道“我去禀報大校!”

快走出主控室前,張伯倫補充道“章魚先生,麻煩你通知唐上校。”

唐被大章魚吵醒時,松了口氣,但并沒有給大章魚好臉色看。

他夢見了他的父母。那是一對可以當婚姻反面典型的怨偶。

帥氣的beta士兵迎娶了美貌的beta妻子,丈夫時常出征,孤身留在家中的美貌妻子難免招惹流言蜚語,但他們對彼此的愛堅信不疑,他們有了一個孩子。

壞事接踵而來,他們的孩子總是反應遲鈍,說話很慢,似乎只繼承了父母美貌,而沒有繼承任何才智。緊接着,beta士兵在戰場上斷了腿,拿着微薄的撫恤金回到家中。

這些也沒有打垮他們,他們依然相愛,是清貧美滿的三口之家。

直到這個孩子在十歲時,分化成了alpha。

兩個beta生出alpha的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沒有,可往日的流言蜚語和窘迫的現狀一起襲上心頭,首先表現為争吵,随後是暴力。

那半年,孩子的生活如同驚弓之鳥。

然後丈夫的腿傷惡化,徹底不能走了。

他的妻子并沒有離開他,她找到了最好的報複方法。

她日夜出去,用美貌換取藥品和營養劑,回來輕蔑地扔在癱瘓在床的丈夫身上,然後他們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彼此,辱罵厮打之後,依然睡在一起。

他們誰都沒有離開誰,誰都不去關注那個孩子。

他們無比厭惡和對方共同生活,與此同時,無法忍受沒有對方的人生。

社區教堂唱詩班招收孩童,每個孩子在禮拜日可以獲得一袋營養劑。

唐瘦小得像是個omega,但他長得就像個小天使,即使反應慢,學歌慢得能讓神父發火,也還是被唱詩班接納了。

尤其是那位從上等教區下來傳播福音的奧尼爾神父,他對唐很是耐心,還會私下給他糖果。

奧尼爾神父說,糖果太過貴重,是不該給貧民alpha孩子吃的,為免被發現,必須在他們獨處的時候吃完。

唐再遲鈍,也知道不該給好心的神父招惹麻煩,自然很努力地将糖果舔食幹淨。

奧尼爾神父總是耐心地看着他吃糖,時常感嘆“怎麽會是個alpha。”

唐沒有反應,很多人都對他感嘆這句話。

吃完糖是要檢查的。

“吃完了嗎?”

金發紫眸的瘦小孩童,身穿聖潔的白罩袍,手裏捏着幹淨的紙棍,把嘴大大的張開。

奧尼爾神父會用手在他的嘴裏摩挲按壓,沿着齒列仔細檢查,過程很長,似乎要确保沒有留下一粒糖渣。有時候他的手指太過用力,還是很疼的。

然後奧尼爾神父會長長地嘆息,誇獎他“真是乖孩子。”

那天也沒有任何不同,只是有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來,金發碧眼的少年抱

着一本厚厚的書,似乎急着向神父讨教神學問題,他看清暗室內的一切,驚愕地瞪起眼睛,怒吼“您在對這個孩子做什麽!”

當時,唐什麽都不明白。

憤怒的少年将他拽離教堂,對奧尼爾神父放下“你必須為你的罪孽付出代價”的狠話時,唐還在想,很小的時候,母親說過的亞瑟王故事,金發碧眼的亞瑟王,是不是就和這個少年長得一樣。

然後唐聽到少年問他“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裏?”

不想回家。營養劑還沒有領。

“去,教堂。”

金發碧眼的少年頓時滿腔怒火“他這麽對待你,你居然還要回去?你到底知不知道……”

怒容滿面的少年和父親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唐用兜帽蒙住自己的頭,捂着耳朵,吓得趕緊跑走了。

先鋒營兵力不足急需擴招,被唱詩班趕走的唐,為了一日三餐的營養劑,加入了少年alpha訓練團。

在那裏,他像是開了竅一般日漸聰明起來,有了穩定飲食,他也日漸強壯。

很久之後,他才明白奧尼爾神父在看他吃糖的時候,究竟是在看什麽。

那個怒氣沖沖的少年,雖然不是傳說中的亞瑟王,但确實是将他從危險邊緣中拯救出來的騎士。

他開始厭惡那些道貌岸然的信仰,他背棄了母親信仰的天主教,那串太長、太過鮮豔的玫瑰念珠,若不是母親遺留的遺物,他一定早就扔了它。

他握着它虔誠禱告的最後一個願望,是與那名金發碧眼的少年再次相見。

大章魚嘚瑟道“你剛才故意不理我,我還好心來叫你。說明本大人是多麽的寬容大方。”

唐仔仔細細地刷着牙,漫不經心地應道“哦。”

大章魚跺着觸手跑了。

刷幹淨了嗎?

張伯倫對着光屏上的監視畫面,分析道“所以複眼無法掩飾是故意做出的假相。無論雄性雌性蟲族,都可能混入人類聯盟。而既然他們刻意對人類掩飾這一點,說明人類聯盟很可能已經被蟲族滲透了。”

唐指出“我疑惑的是,假如蟲族已經滲透了人類聯盟,為什麽沒有阻攔我們對蟲族的反擊行動?近年來,蟲族在面對先鋒營時輸多勝少,狄上将早就是蟲族的眼中釘。”

他沒有把話完全說清楚,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明白,假如人類聯盟已經被蟲族滲透,那麽狄上将的命應該是蟲族的第一目标才對。

顧長安想到“假若我們的猜想正确,滲透人類聯盟的蟲族不是沒有出手。我們連年打贏蟲族,農作物賠償重議卻根本沒有擺上談判桌。”

類地球的農作物依然源源不斷地送上蟲族星艦。

唐譏諷道“但這可不一定是蟲族間諜的功勞,聯盟高層可沒幾個有脊椎骨。”

誰都無法否認這句譏諷很

可能是真相。

顧長安仔細思考後提出“如果他們做得太明顯,會很快暴露。按這個思路想下去,假如戰場連年失利都不足以讓他們行動,只有兩種可能一,蟲族內部存在利益鬥争;二,蟲族的目标比戰場勝負利益更大。”

比戰場勝負利益還要大的目标,會是什麽?

類地球人類還有什麽值得壓榨?

主控室陷入沉默。

唐看向大章魚,假做抱怨試探道“蟲族的行為不算侵略嗎?怎麽沒‘高等物種’管管它們?”

大章魚扭着觸手,看上看下看左看右,最後像是下定決心,冒出一句“這是人類內部事務。”

在場四人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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