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惟濟說他要冷靜一下,于是他們一個月都沒有見面。沈惟濟第二天便回學校加入學習的隊伍,徐澄意最近談了一個都港本地的男友,叫聞志華,在G大讀三年級,因為社團活動和徐澄意一見鐘情,她嚷嚷着叫沈惟濟幫她看看。

他們在G大的咖啡廳見面的,徐澄意穿着小洋裙右手挽着聞志華,坐到了沈惟濟前面。徐澄意來之前還沒有察覺沈惟濟最近的異樣,但是在咖啡廳見到他的第一秒,就察覺了不對勁。

趁着聞志華去點單,徐澄意把身子向對面的沈惟濟靠近了一點,悄悄問他:“怎麽臉色不太好?”

沈惟濟笑着沖她無力地搖了搖頭說:“可能最近實驗室比較忙。”

“你別騙人了。”徐澄意不信他的話,“聞志華也是在實驗室的,近期實驗室排班可都沒有你的名字。”

“那你就當我是學習忙好不好?”沈惟濟對徐澄意說。

徐澄意看他臉色真的很差勁,料想他最近可能過得不是很好,也怪自己最近沒有和他聯系。嘴張了張準備說什麽,聞志華便從遠處端了一個托盤的餐飲走了過來,徐澄意只好作罷。

聞志華長相很斯文,跟G大裏面許多理工科男生不大一樣,倒是多了一分書生氣息。沈惟濟不認識他,只是覺得,如果徐澄意喜歡,那就在一起吧,沒有什麽看法。畢竟,喜歡可能是最廉價的東西。

沈惟濟用叉子插了一塊松塔,放到了自己的盤子裏,他十幾分鐘裏面也只吃了一小口,倒是喝了很多的咖啡。聞志華看見問他:“你不喜歡嗎?”

沈惟濟抱歉地沖他笑了笑:“太甜了。”

徐澄意去上了一個洗手間,桌上只剩下沈惟濟和聞志華。徐澄意的套路沈惟濟都懂——要他在這段時間裏幫忙鑒定一下對方,可是沈惟濟最近過得并不好,對社交活動興致乏乏,有點不知道怎麽聊天。不過好在聞志華先提了個話題,交流了一下兩個人彼此的專業內容,再把話題扯到徐澄意身上。

沈惟濟覺得聞志華是個很老實的人,也許并不适合那麽活潑的徐澄意。但是徐澄意跟聞志華一起出咖啡廳,跟自己揮手道別的時候,聞志華都願意主動地跟她握着手幫她提着小挎包。沈惟濟才覺得,其實性格不相像的兩個人其實也可以在一起。

徐澄意叮囑他,臉色那麽差,可能是身體虛了,讓他抽空去醫院看看,千萬不要忘了。沈惟濟答應了她,但是徐澄意最近不大相信他,叫他當着面約了醫療號才能離開。沈惟濟只好被迫下午去了一趟醫院。

時間一晃到了七月末,但是都港的夏天好像已經結束很久了。學校靠海,最近海風吹過來都是陰冷冷的,也可能只是要下雨了,因為連續幾天都是陰天。

沈惟濟去醫院取了號,排到了外籍人士的專用區,旁邊都港本地的阿婆還打量了他一會,然後沈惟濟沖她笑了笑,她便裝作什麽也沒發生轉開了頭。

沈惟濟覺得很無趣,最近都很無趣。

等待的時間很長很長,看病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分鐘,聽了醫生的話拿了很多的藥,大多都是補心血的,沈惟濟也覺得他最近照鏡子的時候變得很蒼白、很憔悴。

醫院分了很多個科室,沈惟濟沒見過,至少在加州的社區診所不是這樣的,幾個科室也是最近十年內才更新出來的。玻璃門,膠囊房,沈惟濟覺得很新奇。

沈惟濟站在門口閱讀科室介紹,整張顯示屏上面都是繁體字,他點擊切換成了英文,引起了門口護士的注意。

“先生可以免費做測試的。”護士給他遞了一張表單。

“這是什麽?”沈惟濟問她。

“Mind reader。”

“讀心術?”沈惟濟有點詫異,他先前有聽說過這項手術,但是第一次見到還是覺得很詫異。

護士笑着跟他開玩笑說,“不是啦,是把記憶提出來,然後放到硬盤裏。”

“真的嗎?”沈惟濟問她。

“假的。”護士說,“進來坐坐,我跟你講講。”

沈惟濟不大願意:“是不是路過一個都要被抓進去坐坐。”

“那倒不是。”護士壓低聲音對他說,“Your eyes told me everything.”

沈惟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她進去了。

進去的那一瞬間,沈惟濟發現在外面透過玻璃幕牆看到的裏面,全是假象,整個房間被布置的像是很老舊的情人旅館,粉紫色的牆紙,一個個黑色的膠囊倉當做了診療室。

“做個測試吧。”護士把表單給了他,對他眨了眨眼睛,“一些值得你去忘記的東西。”

沈惟濟如實着填寫了自己的個人信息,但是在最近的生活經歷裏面留了空。護士拿走了填好的表單,讓他坐到一間膠囊倉中,給他在頭發下面和脊椎後面擦了很多的酒精,然後給他貼上了吸附接口。

“要多久?”沈惟濟問她。

“五分鐘。”護士說,“記憶播放會很快,大概瞬時你就能全部看完。完全準确,可以捕捉到所有的記憶點。”

“記錯了怎麽辦?”沈惟濟問他。

“不會的。”護士說,“是根據生物信息捕捉的,不過不是人也可以。”

護士叫他閉上眼睛,沈惟濟便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此後後腦和脊椎微微地痛起來,沈惟濟手抓緊了自己的褲子,第一次在腦海裏看到了和梁邺的見面。

還有很多很多的梁邺。

不過最奇怪的是他好像在加州見過他,那時候他才十一二歲,在Dr.Shunway還沒成年的幼子視角中,看到了年輕的梁邺和自己父親的交談。這好像才是第一次的見面。

而後仍還有很多很多的梁邺,用Quixote跟他說“去充電” 的人,故意躲避沈惟濟肢體接觸的人,坐在他面前正經看雜志吃飯的人,也許就是前夜與他親吻、共度良宵的人。

沈惟濟抓在褲子上的手抓得很用力,泛出了白色的痕跡。他看到了跟梁邺的最後一晚,梁邺還在親吻他的額角,跟他說對不起。

現實中的沈惟濟眉眼之間透露出痛苦的神情,眼淚硬生生地從閉着的眼睛裏擠了出來。這太痛了,哪裏都好疼。測試結束,他接過護士遞給他的紙巾紙巾擦了擦臉,跟護士說了一句對不起,開始捂着臉嚎啕大哭。

“沒關系的。很多人都是這樣,不堪痛苦選擇了把記憶提出來。”護士跟他解釋,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膠囊倉的門被拉開了,流着淚的沈惟濟和護士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門口。梁邺氣喘籲籲地說道:“沈惟濟,你不可以。”

沈惟濟坐在膠囊倉的外面,梁邺站在他面前。

這是他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梁邺。

沈惟濟脖子後面貼着一張已經消毒過的生物隔離膜。梁邺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沈惟濟沒有回答他的話。

“手術需要三十分鐘,腦部接口十六個,背部接口三個,最後存檔的記憶會放在一個硬盤裏。”梁邺說話的時候聲音在發抖,他看着低着頭的沈惟濟,看他脖子後面的隔離紙,他說,“那你删了吧。”

下午的時候,梁邺的郵箱裏收到了很多的照片。沈惟濟和聞志華一起吃飯的照片,沈惟濟一個人去醫院的照片,沈惟濟走進記憶摘取所的照片。梁邺手抖着關掉了頁面,奔去找他。

這種情感就像在是在很多年前一樣,梁邺查看了手術室保留的監控錄像——手腳蜷縮的女人在冰冷的手術椅子上删去已經成年兒子的記憶片段。

從刀尖劃破肚子将你取出的那一刻開始,從臍帶剪斷的那一刻開始,從被放上盥洗臺的那一刻開始,都在這一刻和自己沒了聯系。

西環養和醫院記錄報告

時日:二零一二年一月一日

會同人員:家屬(備注:無)

主治醫師備注:患者長期睡眠障礙、抑郁狀态,經協商決定,同意mind reader(記憶摘取)手術。

患者留言(備注):不是新年快樂,是我愛你。

你在媽媽肚子裏出生,現在又要去到別的媽媽肚子裏了。

如果沈惟濟删除、封閉了這段記憶,那麽,在和梁邺在一起的94天裏,這顆心髒就停止了跳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