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打上回景楓想明白那些婆子來撒腐藥的事,并非大姑娘所為之後,便偷偷注意起那幾個婆子的行為。
今天讓他當值跟着來到侯府後,才叫他暗中發現趙明霞在偷偷給那些婆子指令,于是當那些婆子鬼鬼祟祟抛匣子和籃子時,他便靜靜地駐足在這隐匿木屋的竹林裏,不想真的讓他抓到這群膽大的婆子竟想在此鎖了她們的主子。
景楓上回受了恩惠,必定是要還的,卻不想這麽快就來機會了。
其實他收拾那些婆子也只是用了一成的氣力,他并非為自己出氣,如若他真想出氣的話,上回又怎麽會輪得到那些婆子帶人來按住他給他撒腐藥呢?即便他剛被杖棍完,也沒弱到連十幾個人都打不過的地步啊。
不過是他想着得罪了王爺的親女兒就等同失去了大靠山,加之燕兒的死,他早對自己這副軀體沒什麽想法了,這才任由別人來作踐也一聲不吭的。
他來到木屋門鎖前,手輕輕一掰,那鎖便斷成了兩截,槅扇被推開後,裏頭卻空無一人。
景楓納悶了,難道大姑娘不是被鎖在裏頭?
趙明霞她們逛夠了園子,始終也沒見李燕岚她們跟過來。鳴翠鳴柳她們很擔心,不止一次請示表姑娘要去找主子,但都被趙明霞強硬阻止了。
“大姑娘身邊還有幾個嬷嬷跟着,你們擔心什麽?大概是妹妹半途貪玩,玩着玩着便不願跟過來了吧。罷了,就讓妹妹在這好好玩玩,我還得回府給姑母做芙蓉糕呢,咱們先回去,一會再讓人來接她吧。”
趙明霞說完就丢下那幾個丫頭徑直往府門馬車走去,鳴翠鳴柳想留下來找,不想卻被趙明霞的丫頭用水潑了渾身。
那幾個丫頭笑笑道:“兩位姐姐不好意思啊,這些玉泉水還是在侯府裏的玉泉盛裝回去給咱們姑娘做花露用的,一會子姑娘得罵咱們了。兩位姐姐衣裳都濕了,還是趕緊随我們回府換衣裳去吧。”
鳴翠鳴柳無法,當婢子的在別人府裏渾身濕透像什麽話?還是趕緊回王府去另作安排吧。
趙明霞辭別了侯府兩位小姐妹,也沒顧得上跟侯府世子來場偶遇什麽的就回去了,因為她有更好玩的事情。
她讓婆子鎖着李燕岚,等李燕岚在裏頭獨自吓得夠嗆,哭得涕淚橫流的窩囊樣時,她再讓那些婆子回去開鎖,佯作是回來的時候發現她被鎖,費了好大功夫才找人弄開的樣子。
她則以為她沒有告訴她一聲就走,已經回王府裏了。
她一想到那小可憐在那陰沉沉的屋子裏吓得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誰讓她一個卑賤的商戶女竟妄想取代她在王府裏的位置,還為了她,她和姑母都被王爺責罰,活該吓死她!!
這次的事以後,自己在那對侯府姐妹面前的面子也能掰回一些,可得讓外頭人知道,商戶女就是商戶女,在有些場面上就是容易落了下乘,跟她這種自小在王府教養長大的正經姑娘可不一樣。
然而這時候,燕岚卻并沒有被縮在那木屋裏,那些到時間就來開鎖的婆子也已經被景楓打得昏倒在地,時間到了也沒能清醒過來。
侯府那對嫡姐妹以為王府這對表姐妹早就一前一後回去了,也沒有多關注芙蓉園裏的一切。
景楓沒有跟随馬車回王府,而是獨自一人留在偌大的芙蓉園,四處尋起大姑娘來。
景楓這人一貫對于別人的事沒有興趣,當然那是除了鄭燕岚以外的別人。
這會兒上了心留下來找大姑娘,不是因為對大姑娘的事有興趣,而是大姑娘丢了的話,他此次當值也得負責任,搞不好從此就完全失了颢親王的信任。
再者,自打墜湖之後,他總感覺這大姑娘變得很不一樣了。總是覺得,她身上……有她的影子。
當然他不信鬼神,死去的人也無論如何不能回來,他只是一個人的時間待長了,對那人的思念就鋪天蓋地抑壓而來,壓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了。
所以當他突然看見一樣東西竟然有點像她的輪廓時,他忍不住多看兩眼而已。
他翻遍了整座芙蓉園,終于在黃昏日落時分,在一棵枝葉繁茂、上頭綴滿芙蓉花骨朵的芙蓉樹上找到了她。
小姑娘被找到的時候還頑劣地朝他吐了吐粉舌。
他大手握緊劍柄皺起了眉,她身上的裙子都破了,裏頭褲子的一角都露了出來。
景楓無法,只得脫下自己身上的侍衛罩衣朝樹上的姑娘抛了過去。
燕岚輕巧接過,道了一聲謝,然後用罩衣蓋在了破掉的衣裙處。
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枝杈處,對少年邀請道:“景侍衛,你要不要上來坐會,這兒看夕陽的角度剛剛好,特別美。”
景楓可沒有她的閑情逸致,他只想趕緊帶她回去好交差。
他冷着臉冷聲道:“早知打擾了大姑娘觀賞夕陽的興致,在下就不來找姑娘了。”
“你以為我被那幾個糟婆子關了是嗎?”燕岚朝樹下的少年探頭下來,睜得圓圓的杏眸倒是長得與那人一點兒也不像,只是水光潋滟的眼眸裏映襯着夕陽的光,顯得愈發明豔逼人。
那眼神的神髓倒是像。仿佛在一具不同的軀體裏注入了一樣的靈魂般,那樣的眼神讓人差點兒移不開目光。
景楓往腰間別回了劍鞘,眸子暗沉下來,轉身打算要走。
“姑娘不下來,在下要走了。”他淡淡道。
“現在他們該着急了吧?尋不回我,爹輕易不會放過與今日這事牽涉的人。”上方的小姑娘用雙臂枕着腦袋,又兀自說開了,“趙明霞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那日回去以後我都跟爹暗示過了,這回我再弄丢幾個時辰,等夜深了再回去,屆時我爹定然不會留那幾個婆子了。趙明霞也會遭難的。”
“所以,景侍衛現下最好還是選擇在這裏保護我吧?”小姑娘笑靥如花地朝樹下那個偉岸的少年望去。
景楓愣了一愣,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家夥早早看清楚了這一切,還如此有心計。如若早知道的話,他今日便不用出手了。
“既然姑娘早有算盤,怕是用不着在下的,在下還是回去料理別的事去吧。”景楓沒有打算與這小姑娘牽扯上,既然上回的恩算是還了,他也沒有興致在她身邊多待。
“景侍衛你……不是要取得我爹的信任嗎?”見他還是要走,燕岚突然又抛下一句。
“既然如此,你何不讨好我呀?”她笑了,“你該知道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兒,他疼我的。”
景楓沒有理會她,徑直走自己的。
“而且我說了讓爹将你撥到我的院中!日後你要當我的侍衛幫我盯着院中的人!還得保護我的!!”燕岚見他執拗,沒好氣地又朝他的背影扯開嗓子道。
雖然颢親王還沒有答應,但這回把他騙來自己身邊,相信不久就能成真了。
果然少年聽到這句就停下了腳步。
他惱怒地轉過身,将腰間的劍鞘“唰”一聲伫進了泥下三寸。
“在下可不是供姑娘當玩物的!”他猛地回頭跨了幾步,站在樹下怒視她道。
燕岚覺得當年縮在角落渾身刺的小少年長大了更好玩了,如今的他真像一只被她逗得渾身豎起毛來的小狗崽,等着她下去摸一摸,順順毛一樣。
她從樹上站了起來,笑得渾身搖晃地站在枝頭上,單手扶着樹幹,笑得眼淚溢出道:“景侍衛你……你真可愛啊,你放心,我不過是讓你暫時先跟着我,只要你跟着我了,我爹日後注意你的時間肯定更長,到時候你不愁沒有表現的時機。我不是找你過來當玩物你放心!”
“你總不該認為我是瞧上你長得俊了想往院裏藏吧?我看像是那樣的嗎?哈哈哈……”
燕岚不說還好,這麽一說,樹下那少年人頓感渾身從頭燒紅到了腳趾。
而且這情景跟以前很像啊……以前她說話也像她那樣肆無忌憚,常常以逗得他尴尬惱怒為樂的。
燕岚還在枝頭上笑個不停,少女的笑聲泠泠的分外動聽。只是一個不慎腳下一滑,扶不穩樹幹,整個人搖墜了幾下便滑了下來。
少年下意識飛撲往前接住她。
一陣清雅的香風拂過,香軟的小佳人已經入了懷抱。
景楓抹了一額汗,低頭看她吓壞了沒,卻發現懷中姑娘依然抓緊他的衣襟,在他懷抱裏笑個不停。
那白嫩的小手抓着他,偎在他胸口的樣子笑得微微顫抖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沒有爪牙的小奶貓,只敢在他懷裏張牙舞爪,危險時又依懶性地抓着他不放的樣子。
景楓皺了皺眉,很快就放下了懷裏的她。
“沒見過這麽不莊重的姑娘!”他冷言一聲,随即摟劍轉過了身背對她站在了一旁。
不莊重的姑娘他以前哪兒沒有見着過?不過是那人已經死了,如今見着都覺得分外眼熱,分外胸悶而已。
燕岚見他默默伫立在一旁,不再離去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應下了。
“哦,對了,”就在燕岚笑嘻嘻地打算回樹下找塊幹淨地兒坐的時候,她就又聽見那少年背對着她,低沉的聲音随風傳開,“那日你割我臉皮時,聽你說是要替你的小狗報仇,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沒有碰過什麽狗。”
燕岚看着夕陽下還立得十分□□磊落的少年,眼神軟柔了一些,輕聲道:“我知道,不是你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