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風是涼的,山林中風聲嗚咽像鬼哭,在幾人耳中此起彼伏。

陸衡說:“陸懸,孰是孰非今日都不重要了,一切到此為止。”

陸懸古怪地笑了笑,“是該有個了斷了。”

“當初那個臭道士不中用,可他身上有些東西還是很有意思的。”

陸衡皺了皺眉毛,“什麽東西?”

陸懸道:“這麽緊張做什麽,反正你已經死了,難道是擔心這個奴隸?”他森然一笑,掃過宋小舟,“看樣子你很喜歡他,不如我送他來陪你吧。”

陸衡漠然道:“休想。”

陸懸卻一下子炸了似的,恨恨地盯着陸衡,“從小你就瞧不起我,因為我是妓女的兒子,他呢,一個下等奴隸,又比我高幾分!”

陸衡看着陸懸,眼神是居高臨下的矜傲,冷冷道:“你就算冠上了陸姓,也不過是個賤種,陰險歹毒的末流之輩。”

陸懸怔忡了一瞬,“你從來就瞧不起我。”

陸衡不置可否,陸懸卻笑起來,“你瞧不起我又怎麽樣,一敗塗地的是你,一無所有的還是你!”

他擡手指着山下靜安苑,裸露的手背潰爛可怖,說:“哥,你猜猜,要是整個孚日山的陰鬼都發瘋了,你們還能走得出去嗎?”

幾人臉色俱是一變,沈致想起先頭看見靜安苑升起的大火,眉毛緊皺,怒道:“你在召鬼,拿生人獻祭惡鬼!”

陸懸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還是沈道長有見識,可惜,沒有眼力。”

自古以來就有人祭一說,以活人為牲畜祭祀供奉鬼神,傳承數千年,當中又有一支分外殘忍,将活人砍去頭顱或剖成兩半放血以彙陰,召鬼。

可這樣陰毒的法子,十分折壽,更易招至天譴,幾乎銷聲匿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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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方圓十裏都變得寂靜無聲,陸衡鼻尖聞着了血腥氣,沾着新鮮的活人血肉,濃郁刺鼻,卻透着詭異的誘惑。

沈致道:“你拿這麽多人祭鬼,你以為你就走得出去?”

陸懸看着陸衡,嘴角上翹,笑容癫狂又病态,“反正我是活不成啦,黃泉路遠,只好多找些人陪我一起走了。”

陸衡攥緊宋小舟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他推給沈致,道:“還有機會,現在走,帶小舟出去。”

陸懸冷笑一聲,他身後幾個随從亮了劍,縱身直指沈致三人。

林中魑魅魍魉蠢蠢欲動,百鬼夜行。

陸懸看着,心裏痛快得很,像是久等的刀終于落下。自陸衡死後,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後來聽聞靜安苑裏死人了,曾經侍奉過陸衡的下人一個接一個的暴斃,陸懸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有驚恐,卻也有幾分理所當然。

直到今天,他和陸衡終于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陸懸冷靜的不像話,在靜安苑內擺下祭壇,殺人祭鬼。

常人無法同鬼鬥,他偏要和陸衡争個高下。

陸懸的随從非泛泛之輩,沈致和梁慕有諸多顧忌,他們是修道之人,不能殺普通人。陸衡卻肆無忌憚。他早已滿手血腥,手上人命多一兩條,于他而言并無兩樣。

眼見着随從倒下,陸懸心中沒有他想。他的兄長,他記憶裏高高在上的陸衡成了厲鬼,手中帶血,眼睛是兇惡的猩紅,竟有幾分報複性的快意。

惡鬼垂涎三尺,因着兩個修道者,一個厲鬼,躲在暗中伺機而動。有忍耐不住的,蹿了出去,抓住被陸衡扔下的屍體,大快朵頤。

場面之血腥,沖擊性太強,宋小舟臉色發白,幾乎當場吐出來。

他用力想掙開沈致抓着他的手,眼睛執拗地盯着陸衡,說:“謹之,我不走!沈致你放開我!”

咣的一聲,卻是梁慕手中幽藍劍芒大綻,絞碎了潛到他們身後的惡鬼。

“西北方向,走。”

沈致将手中劍塞到宋小舟手裏,“拿着。”

宋小舟看了他一眼,興許是山中鬼氣太盛,沈致臉色蒼白的駭人,緊了緊手指,死死攥着手中的劍。

陸衡沒有看宋小舟,急促地喘着氣,他是厲鬼,林中惡鬼食盡活人血肉,氣味未散,勾着陸衡骨子裏的兇性。

他目光落在陸懸身上,身形一動,直接逼近陸懸面前,陸懸瞳孔緊縮,倉促避過,五髒六腑卻陡然痛了起來,是獻祭活人的反噬。

他的神情變得痛苦,又夾雜着陰鸷,身上鬼氣大盛,漆黑眼瞳深不見底,模樣可怖,竟變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陸衡想殺了陸懸,以他為引,吸引林中惡鬼,卻不成想,陸懸成了怪物,越發難纏。

陸懸黏住想去為三人解圍的陸衡,說:“哥,讓他們陪我們一起死吧。”

陸衡恨紅了眼,幾乎想将陸懸碎成齑粉,冷聲說:“做夢,誰都不能碰小舟。”

“他死了,你們就能天長地久,不是更好——”陸懸話未說完,胸膛霍開了幾道口,血水濺了出來,他悶哼了一聲,陸衡的眼神在他胸口的血肉間停留了幾瞬,眉眼之間越發暴戾,森然說:“你不是想招鬼嗎?”

陸懸只覺脖頸一緊,整個人已被掐在陸衡手掌間,吐息不能。

陸衡輕聲說:“因果報應,你自己去喂你招來的鬼吧。”

林中的鬼實在太多,三人雙拳難敵四手,眼見着惡鬼一只一只圍了上來,沈致手中的符篆都幾乎用盡了。

驀地,惡鬼都停住了腳步,似是聞着了更加誘人的食物,轉了頭,只見陸衡拿捏着淌血的陸懸站在身後。

宋小舟失聲叫了句,“謹之。”

陸衡看着宋小舟,臉色蒼白,眼神在混沌和清明之間掙紮,他且退一步,那些惡鬼就都跟了上去,地上有血,甚至有匍匐在地上舔舐鮮血的。

手指縫裏都是血,陸衡短促地喘了口氣,看了眼梁慕,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梁慕一震,難得猶疑了一下,攥緊了手中劍,“……會傷及你。”

“別廢話,”陸衡兇狠地打斷他,“不動手,你們都得死!”

宋小舟卻猛的甩脫了沈致的手,他們之間隔了一圈又一圈的惡鬼,仿佛山海一般,宋小舟眼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陸衡看見宋小舟想跑過來,當即道:“小舟,聽話。”

宋小舟腳步一頓,愣愣地看着陸衡,“你沒了,我也不會活着的。”

陸衡怔了怔,惡鬼按捺不住,齊齊撲了上來,梁慕低喝一聲,劍已脫了手,身化千萬,劍芒如烈日璀璨,如潮水一般,直接沖惡鬼群中漫了過去。

劍光過處,慘叫聲此起彼伏。

陸衡只覺劍芒逼人,沒有抵抗,反而将妄圖逃竄的惡鬼盡數困在周圍。突然,手臂一緊,卻是陸懸茍延殘喘着,擡起血淋淋的一張臉,眼睛亮得駭人。

他抓緊陸衡,要同歸于盡的兇狠架勢,将他推往早為他準備的孤墳。

封魂陣碰上他血的一瞬間,印記大亮,陸衡只聽沉重一聲,仿佛看見棺椁大開,一具白骨伶仃地躺着,手腳都纏了鎖鏈,牢牢地釘在棺椁裏。

他的棺,他的骨。

輾轉了一圈,又回了原地。

陸懸說:“陸衡,你還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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