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hapter 18 輕如鴻毛

她從學校的柳樹旁邊走過,右手側滑過冰涼喧騰的河水,幾個穿着灰色施工服的男人正在河邊說着什麽,陶安安略微留了留神,聽見他們在說要在河邊修建圍欄。

要求是在一個月內完工。

一個月三十天,那麽之後她如果跳河就顯得更加道阻且長困難重重,她還有一百個怨念值需要消除,這一百座大山需要勞動人民的智慧來翻越來推倒填平,她登時停了回宿舍的想法,遠遠地瞧了,那幾個人還在河邊,她得在原處跳河,因此不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跳河,那就腦子秀逗了。

她還是往宿舍走去了,手機在宿舍裏放着,在這個時空她還沒有跳河,鑰匙在兜裏揣着,路上和熟人點頭打了招呼。

喬西路在宿舍裏,似乎是剛回來,包還丢在床上,見她回來,登時臉上換了個表情,她原本是黑臉女金剛模樣的人,看見陶安安就變得可親可敬了,過來給她看剛做的指甲。

“好看。”陶安安端詳了很久,給了這個評價。她對這些東西一向都不大懂,每次需要閃亮登場的時候就是喬西路拉着她在她臉上塗塗抹抹,出來就是另一個人。陶安安覺得神奇,蘇阮阮倒是沒有給她化過妝,倒是為她抹過藥膏,是軍訓時臉上過敏了,蘇阮阮對誰都熱情大方,就過來給她塗抹半晌,端着熱情的臉皮,指尖帶着冰冷的火,有些像化妝。

最初蘇阮阮是應該和她一個宿舍的,一個宿舍四個人,但是蘇阮阮家裏人都出國了,留下了陸島大學附近的房子給她,于是蘇阮阮搬了出去……

總是會想到蘇阮阮,陶安安覺得自己凄楚可笑,拿了手機,拿了充電器充電,喬西路正在卸妝,準備一會兒去圖書館,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等到電量狀态變綠,她想打電話給蘇阮阮,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告訴曹冬和另外一個男生說,那個趙亞明想加入就加入吧,和老師報備一聲。

曹冬遲遲沒有回複,陶安安只好不斷地玩着手機,手機有什麽好玩的,她是不大清楚,她是老土又無趣的人,和現代的潮流總也趕不上,好像駿馬追着塵埃,永遠都只能跟在別人背後,她也不明白蘇阮阮怎麽老是玩手機。

天氣陰沉下去,黃昏日暮漸漸籠罩四野,曹冬的回複還是沒能過來,她終于放棄了,已經交代過了這件事情,她不應該還有什麽遺憾,哪怕是做過了這件事情,等到她再次重生的時候一切就都回到原點。

但是在這個已經存在的世界裏,她已經交代過後事了。

她暗自決定要寫一份遺囑。每次跳河之前都把遺囑寫一遍,讓每個重生的時空都能夠不留下什麽缺憾。

喬西路剛好去圖書館,問她去不去,她說不去,低頭找信紙和筆寫遺囑。

首行正中規規矩矩兩個大字,遺囑。

有什麽生前的事情值得挂念?有什麽死後的事情需要交代?生死一念,她營造出自殺的假象。

開篇點題,我決定死亡,後續交代自己那微薄的存款分別給誰給誰,交代小組裏的事情要怎麽做,正在做的那個東西的帳號管理交給誰,最近做的兼職工資還沒有領,想了很久,這些東西擺出來猶如兒童過家家一般,帶着不嚴肅的意味展開,鋪平在眼前,到最後發覺生活了二十年,所留下的東西竟然只有這幾行字,它們高度濃縮了自己的人生,死頓時顯得輕如鴻毛。

死亡這項事業上,陶安安輕如鴻毛。

這樣整理出來,仔細一想,腦海中對生的留戀就少了很多,她原本就是個已死的人在固守生命的最後一點燭火,現在也願意去吹熄了它,尋求真正的解脫。

雖說腳下打滑呲溜一聲兒掉進河裏實在是死得太憋屈了。

寫好了遺囑,橫豎各疊一道,放在自己的書桌顯眼的地方。又生怕被風吹跑了,拿筆筒壓着,這才安心起來,推門出宿舍,喬西路風風火火闖回來。

“怎麽了?”

“忘了拿本。”

“哦。”陶安安也沒有在意,拖着步子往河邊去了,現在人開始稀少起來,稀稀拉拉,因着下雨路滑的緣故,大家距離河邊都很是遙遠,遠遠地端詳着陶安安也只能看到一個人影,并不能辨認清楚這是什麽模樣的姑娘。

又一次對嗆水窒息做心理準備的陶安安還在河邊徘徊,那幾個灰衣服的人正在一邊聊天一邊離開,似乎說是明天開工還是怎樣,她坐在石頭上靜靜等待,直到身後有人一把抱住她,箍着她的身子往回扯。

“喬西路……”仿佛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呢喃,喬西路別了別頭發,扯着她的手腕轉回宿舍,将她那一份遺囑拍在她臉上。

一路上怒氣沖沖像個黑臉女金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讓宿管阿姨看了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來,陶安安不明白喬西路為何會那樣生氣,直到自己的遺囑被丢在自己臉上,她幡然醒悟,才想起自己的遺囑應該塞到一個隐秘的地方,不應當如此輕易被挖掘打開,在喬西路面前顯露出柔嫩的白肚皮。

所以她做了件蠢事讓人來阻止她跳河。

微微嘆了口氣,喬西路說你給我個解釋,這遺囑怎麽回事。

當面承認自己想死,顯得有些突兀,自己平素是像牆角暗處,不見光的潮濕陰涼生長出來的苔藓,盡管卑微卻為了生存而努力汲取水分,突然就自暴自棄像是精神失常做出的決定,也有可能是失戀,但是她還沒有戀過。因而她無法揣測喬西路為何生氣。

組織了一番語言,将字句拼湊在舌尖,終于她輕聲說:“你這麽生氣做什麽?我最近覺得很不安全,寫了一份備用。”

“那你去河邊做什麽?”

“河邊要修護欄了,我過去看了看。”

“要修護欄?可算要修了……等等,你沒事兒去河邊幹什麽?”

“我平時都從那兒去教室啊。”撒謊着,露出了恬淡的微笑,好像她确實紮根在人世。如此得理的模樣擺在喬西路面前,喬西路終于半信半疑地相信了她,叮囑她不要胡思亂想,再三強調,三令五申,終于讓陶安安撕了那份遺囑。

撕了好像有個保證,喬西路終于放下心來,男朋友一個電話打來,喬西路繃着的臉轉了個模式,變成嘴唇刻薄地向下抿着,眼神有些冷淡:“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你又換男朋友了嗎?”陶安安擦着自己的水杯,擡起眼來,笑容裏蘊着揶揄的意味。對上喬西路冷淡的眼神,漸漸消散下去,喬西路的眼神卻好像被傳遞了熱度,含着笑看着她,嘴上對男朋友吐着惡毒的毒液,什麽你真是沒用如何如何,你看看人家誰誰誰如何如何,丢下手機擡手便在陶安安臉上捏了捏。

“小寶,我不在你可別跟宋敏瞎侃,她三觀歪得跟屁股一樣樣的,她說什麽你都別信,好好吃飯好好學習,考試都靠你了,到時候表彰的時候記得感謝舍友喬西路。”捏了一把,心滿意足,喬西路收拾包,低頭再刷幾條微博,轉過臉來,“還有蘇阮阮,你不要跟這種人混在一起,那種被慣壞了的洋娃娃會挫了你的鬥志。”

“好的我知道了。”陶安安噙着笑送走喬西路,在樓上看到喬西路的身影從宿舍樓下消失,背影顯得冷厲,像是一把刀子從宿舍樓飛出去,直直地插到另一個男生的心髒裏。陶安安把自己撕碎的遺囑拿出來看看之前寫了些什麽,照舊重抄了一份,接着夾在了最常用的書頁中,起身,随着那把刀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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