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到住宅,祝生讓阿姨給他收拾衣物,而自己則敲響了江籬的房門。

江籬還沒有睡下,燈卻已經關了,連同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她無聲地打開房門,面無表情地站到祝生的面前,既不說話,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反應,曼妙的身姿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只見得一個虛影,虛無缥缈。

祝生輕輕地說:“明天我要去舅舅那裏了。”

江籬冷冷地看着他,漠不關心.

祝生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垂下眼,自顧自地說道:“你的身體不太好,我拜托過家庭醫生,他答應以後會每周六過來看你一次。還有保管在阿姨那裏的藥,你記得吃,不要總是鬧脾氣,讓自己受傷。”

江籬終于看了他一眼,眼神輕飄飄的,語氣也極為寡淡,“這是我的事情。”

祝生說:“我知道。”

江籬側過臉,小指将長發攏入耳後,身上薄透的輕紗長裙出塵而脫俗,美則美矣,卻又如同一縷不合時宜的幽魂,獨守在這舊夢浮生,冷眼旁觀。過了許久,她幽幽地開了口:“我對你……于心無愧。”

祝生抿着唇,對她笑了一下,“我沒有怪過你,從來都沒有。”

江籬冷淡的“哦”了一聲,兀自把門合上,她并不需要祝生的同情與諒解。

系統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小聲地問道:“生生,你們到底怎麽了?”

“以前我總是想媽媽可以抱一抱我。”祝生閉上眼睛,慢慢地說:“他們不放心,便把我關在房間裏,但是我會裝睡,再自己悄悄溜出來,坐到地毯上等她。只要門稍微推開,我就撲到她的懷裏。”

“……但是她會把我推開,用力地推開。”

“生生。”

“騙你的,又上當了。”祝生回過神來,彎着眼睛無聲地笑,分不清是真是假。他笑眯眯地說:“明天就要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系統小聲地抱怨:“我才沒有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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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生回到房間的時候,阿姨還在給他疊衣服。見到人了,阿姨用手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過來,祝生乖乖地坐到床邊,阿姨手上的動作不停,她嘆着氣說:“這都什麽時候了……真的太不知輕重了。”

過了一會兒,阿姨又說:“我原本以為,哪怕有什麽天大的仇,你到底是夫人懷胎十月,又是她看着一點一點長到這麽大,總該會心軟的。可是這麽多年了,就算養的是一只阿貓阿狗,也該有了感情,她把你生下來,又沒有對你盡到一點責任,尤其是祝先生住院以後,更是變本加厲。”

“真是……”

阿姨心疼不已地說:“就連祝先生出車禍,她也一并怪在你頭上。”

“是我要爸爸回來,給我過生日的。”祝生很輕很輕地說:“其實媽媽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把我生下來。”

阿姨皺眉,“這不怪你。”

祝生搖了搖頭,不打算再說下去了,“阿姨,辛苦你了。”

阿姨把手邊疊好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放進行李箱,有些欲言又止。過了半晌,在她即将走出房門的時候,阿姨終于回過頭來擔憂地勸慰道:“你不要太鑽牛角尖了,這怨不得你,真的怨不得你。要怪只能怪……世事無常。”

祝生把阿姨送走,沒有說話,他低頭盯着自己的左手,而後仔細地把衣袖卷起來一截,雪白的手腕上有一道傷疤,宛如瓷釉裂痕。

“都是因為我。”

祝生這樣對自己說。

第二天的早上,祝生又向班主任請了病假,沒有去學校。佘已發過來幾條短信,都在問他怎麽了,祝生沒有回複,甚至就連李見著,也破天荒地詢問祝生為什麽還不來學校認領謝大少爺,到了中午,謝清讓給祝生打來電話,祝生照舊沒有接通,而是任由手機響到沒電關了機。

系統奇怪地問道:“生生,你怎麽既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呀?”

“因為……「嫉妒」的占有欲。”

自從祝生撲進謝清讓的懷抱,向他讨要親吻的那天起,少年已将他視為獨有的藏品。謝清讓不喜歡別人望向祝生,不喜歡別人觸碰到祝生,只想自己獨占祝生的所有,而祝生在他的面前從來都是安靜且乖順的,于是少年便試圖不動聲色地……掌控他的一切。

祝生向系統解釋道:“他不會答應我住到別人那裏的,即使那個人是我的舅舅,所以「嫉妒」今天肯定會提起來。按照他的性格,他大概會讓我住到他的房子裏,但是我……當然不能答應。”

系統嚷嚷道:“可是這和你不回短信、不接電話又有什麽關系?”

祝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這樣就不用讓我來拒絕他了。明天我可以對「嫉妒」說,我很難過,所以才沒有接他的電話,因為我并不想住到舅舅那裏……但是,我除了會哭,其餘的什麽也做不了,要怪只能怪舅舅啦。”

系統打開自己的小游戲,“還是這個簡單一點,你們人類談戀愛好麻煩喔。”

“……”

下午過來接祝生的人是靳寒川的助理,靳寒川本人似乎正在忙着處理什麽事情。

助理把人接過去以後,一切都安頓好了,這才跟祝生打了一聲招呼,獨自返回公司。祝生無事可做,幹脆把帶回來的資料書攤開,趴到書桌前寫作業,等他再擡起眼時,已經到了晚上九點。

而樓下有開門的聲音。

祝生推開門,只看見待在樓下的靳寒川閉着眼靠在沙發上,眉頭緊蹙。男人臉上的線條棱角分明,又顯出幾分冷厲,他擡起兩只修長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扯掉一半的領帶松松垮垮地挂在脖頸上。

“舅舅。”

祝生走過去,叫了他一聲。

靳寒川擡起眼,而後稍微眯起來,“嗯?”

“你喝酒了?”祝生聞到靳寒川身上的酒味,他輕輕地問道:“你要不要喝一點水?”

靳寒川沒有搭腔。

祝生瞟了他一眼,男人應該是醉了,平日裏的不可一世全然消融在眉眼間,他便自顧自地到廚房,給靳寒川倒了一杯水。

然而才回過身來,祝生倏忽望見本該靠在沙發上的男人已經站在了廚房的門口,他半阖着眼簾,瞳眸幽深,一言不發地盯着自己。

“給你。”

祝生把手裏的水杯給他,靳寒川卻沒有接過。男人用黑沉沉的目光掠過祝生的臉,停留在他的手上,沒過多久,靳寒川低下頭來,他握住祝生的手,把水杯往自己的唇邊送來,并輕啜了幾口,而唇舌則有意無意地舔過祝生的手指。

祝生的眼睫一顫,擡起烏黑的眸,濕漉漉的目光宛若淌過一往池水,而玫瑰色的臉龐格外誘人。他小聲地開口道:“舅舅……”

靳寒川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祝生對上他的瞳眸,似是無意地咬了一下唇,顏色偏淡的唇色立即覆上瑩潤的水光,猶如沖淡了的玫瑰汁水。然而這片春光不過片刻,祝生連忙低下頭,濃密而卷翹的眼睫打出一層淡影,縱是羞惱,少年的眼角眉梢也明豔至極。

他的聲音軟得恰到好處,“舅舅,我去睡覺了,你還要喝水的話,水是在……”

男人眯起眼盯着他看了許久,伸出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抵住了祝生的唇,“噓。”

祝生無措地睜大眼睛。

靳寒川垂下眸瞥了他一眼,漂亮又聽話的少年總是讨人喜歡的,他擡起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攬住祝生,把人帶入懷裏,而另一只手則拿出來一只皮夾,靳寒川把皮夾裏的卡片盡數抽出來,而後放到祝生的手心裏。

他的嗓音沙啞而低沉,“給你。”

“我不要。”

祝生搖了搖頭,男人卻态度強勢地把所有的卡片一同按入祝生的手心,他眸色深深地望着少年,薄唇輕啓道:“密碼是……”

這一回是祝生擡起手,捂住了靳寒川的薄唇,然而男人的眉頭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他又輕輕地舔了一下祝生的手指。

癢癢的。

平日裏再乖順的少年在此刻也有了幾分惱意,祝生抿了抿唇,擰起眉心說:“舅舅,你不要、你不要……”

靳寒川卻置若罔聞,他低笑着說:“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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