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差點失業的兔子
小田慎一幾乎是從牆頭摔下去的，狼狽爬起後踉踉跄跄地沖向了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下屬。
四井修司，正村政彥，智內太郎……
道明秀樹，西丸新一，左川和延……
一個個看過去，每一張熟悉的臉都毫無生氣。渾濁的雙目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心髒、咽喉、眉心等要害被多發子彈絞得稀爛。
——是誰？！到底是誰！！！
小田慎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尖銳的耳鳴聲在腦海裏炸響，侵蝕了他對外界的感知。眼前只能看到一片鮮紅與雪白，那是血液、腦漿，還有支離破碎的骨頭。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在庭院上空回蕩，久久不散。
死不瞑目的亡靈們伸長了雙臂，卻再也觸及不到生者的世界。他們沉默着、憤怒着、期待着亦欣慰着，而後化作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飄向黃泉。
人，一旦承受的痛苦超過某個臨界點，思維、情緒便會徹底麻木。小田慎一此時正處于這種狀态中，即使悲痛萬分他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就在這時，驚呼聲接連響起。他的副手與另外四名下屬也都趕了過來，眼前的慘狀讓幾個大男人瞬間紅了眼，無處宣洩的恨意一股腦堵在了胸口，連呼吸都仿佛在灼燒。
“少主！”面容剛毅的高津健太上前兩步将人扶起，他不僅是小田慎一的副手，還是被第四代首領收養的義子。年齡稍長幾歲的他可以說是看着慎一長大的，這些年也一直跟在義弟身邊。除了兩人關系好以外，還因為在一衆下屬中就屬他最善格鬥，同時也最忠心。
“少主，冷靜！還有義父——”
沒等高津健太把話說完，小田慎一猛地将人推開，布滿紅血絲的瞳孔中是無盡的悲涼。他很清楚，迎接他的只會是又一次絕望。
一路跌跌撞撞朝前廳跑去，就這麽短短數十米的距離，途中滑倒三次，留下一行扭曲變形的血腳印。
當室內的景象映入眼簾，小田慎一終于崩潰了。
寫有‘仁義’二字的挂軸濺上了一團團暗紅色的血漬，身穿玄色浴衣的老者已死去多時，屍體詭異地扭曲成一團。七把薄如蟬翼的短刀分別插在了他的眼、耳、口、鼻、喉，身下的蒲團被鮮血與肉沫浸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後趕到的高津健太也沒好到哪兒去，義父在世之時待他如親子。回想起往昔那一幕幕嚴厲又不失慈愛的教導，這個內心堅韌的漢子雙手捂臉，失聲痛哭。
四名下屬中性格沖動的中村浩已經從腰間拔出了槍，會在小田組調走一半戰力的情況下偷襲駐地，只有他們的死敵七原會。
“我要去給大家、去給首領報仇！你們別攔着我！！”
先前充當司機的男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你冷靜點，我們的心情也跟你一樣。但是別忘了，小田組還有少主，私自行動屬于背叛行為。”
“和成說得沒錯，我們還有少主。仇要報，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替大家——”戴着墨鏡的壯漢死死地按住同伴的肩，勸慰的話說到一半卻怎麽也接不下去。
沉默寡言的高橋和光猛地攥緊了拳頭，城田口中沒有說完的後半句……
收斂屍骨這四個字，太讓人絕望了。
越過被暴力破壞的大門，神烨提着傘，神色如常地走進了庭院。對于眼前這血腥的一幕，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春雨在宇宙中橫行多年，再慘烈的戰場都經歷過。
更何況，他們第七師團的成員多為夜兔族，本性弑殺，一生都在追求與強大的對手戰鬥。武力值位列春雨之最，連上司都因忌憚這股力量而想要将他們鏟除。
這種令普通人為之色變的場景，在神烨看來再普通不過，只是随處可見的日常罷了。
“失禮了。”橘紅發色的少年雙手合十，在屍骸堆成的小山前蹲下。經過一番仔細檢查，他發現這些人遭受到的攻擊并不正常。
夜兔不僅有着強悍的肉/體，最善近戰，他們同樣也會選擇槍械等武器。而那把從不離身的巨傘有兩種用法，除了掄砸以外，還能按下某個機關從傘尖處發射子彈。
這也就意味着，神烨對正常情況下造成的槍傷十分熟悉。
“異能力……嗎。”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接到新的任務。
心思敏銳的神烨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一個黑道組織在與敵對勢力的鬥争中遭受重創，活下來的人只有少主與幾名忠心耿耿的下屬。雖然複仇的戲碼早就已經看膩了，但作為被雇傭的傭兵……他不僅不挑雇主，對任務更是來者不拒。
希望小田慎一還有足夠的金錢可以用來支付任務報酬，他對做白工可沒什麽興趣。
當神烨看到小田組第四代首領的屍體時，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那是類似念動力的異能，通過意念對物質進行操控。不僅可以幹預子彈的彈道，還能讓人的身體扭曲變形。
“要做個交易嗎？小田組的……五代目。”
聞言，正埋頭替父親整理遺容的小田慎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緩緩轉過身來，幾近麻木的眼神中點燃了複仇的烈焰，那是建立在理智之上的瘋狂。
此次兩個勢力間的戰争，如果沒有神烨的出現，小田組已經徹底覆滅了。作為勝利的一方，七原會只損失了數百名精銳，他們的總部還留有不少人手。最關鍵的是，他們還多出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異能力者。
按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中小型幫派很少出現異能力者，敵對多年的七原會也從未有過異能力者的加入。只一人，就徹底了結了兩個組織的多年恩怨。那是戰鬥力非人的存在，逃過一劫的他們絕無勝算。
“開個價吧，神烨君。”半晌過後，小田慎一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粗砺的嗓音已是半啞。“我付得起。”
“好說。”神烨将紫色巨傘插在後腰，微微睜開的雙眼閃過一道寒芒，比那俯瞰人間的冷漠月光還要涼。
……
一個小時後。
刺鼻的汽油味遍布大宅的每一處角落，負責開車的重野和成已經先一步離開了庭院，緊接着便是城田剛、高橋和光、中村浩。神烨墜在幾人身後，慢悠悠地上了車。
沒過多久，高津健太也坐回了副駕駛，只剩小田慎一還站在大門口。
包括非戰鬥人員在內，一共三百二十七具屍體，無一人避戰，他們至死都忠于組織。
“無法給各位舉辦一場體面的葬禮，但至少……黃泉路不孤。”
小田慎一朝庭院深深鞠了一躬，這個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幾次絕望的男人面容憔悴，三十來歲的年紀，黑發中已冒出了根根銀絲。再次擡起頭時，眼底最後一絲悲痛與留戀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濃烈而決絕的殺意。
他轉過身，朝停在路邊的商務車走去，一個點着的火機被抛向了院牆。金屬與磚石相撞，發出一聲輕響。
霎時間，熊熊烈火如出海蛟龍沖天而起。橙紅色的火光比夏日的驕陽還要刺眼，照亮了頭頂那一方天幕，也染紅了月亮。
上百年傳承的老宅就這樣被付之一炬，大塊燃燒着的東西橫飛四散。火舌舔舐着一切可燃物，竹窗、屏風，還有刻着‘小田組’三個字的門牌。急劇蹿升的高溫甚至影響到了車內，噼啪聲不絕于耳。
大火一直持續到天亮，風起，黑色的灰燼在上空盤旋，久久不落。
這片土地屬于小田組，而屬于小田組的那些人與它徹底融為一體。
車內響起了壓抑的嗚咽聲，一個、兩個、三個……
閉目養神的神烨似有所感，擡頭望向窗外。朝陽并沒有照常升起，天邊一片陰沉。
“轟——”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暴雨從天而降，借着雷鳴與雨聲，小田慎一将臉埋進掌心，眼角閃過一道水光。
待雨停時，原地已沒了商務車的蹤影。
……
又過了兩天，從私人醫院歸來的小田慎一在一家星級酒店的商務套房裏見到了神烨。
換上西裝與襯衫的少年看上去有些不自在，領帶随手丢在了地毯上。之前那套特色鮮明的服飾洗幹淨後被高津健太拿走了，為了保證定制的那批跟原版分毫不差。
小田慎一在沙發上落座，神情疲憊。“神烨君，在這裏住得還習慣嗎？”
“承蒙關照，還不錯。”神烨笑眯眯地回答道。“倒是你，小田先生，傷勢如何？”
“沒有傷到神經，很快就能痊愈。”
“那就好。”
“神烨君，來談一談報酬吧。”小田慎一打開帶來的手提箱，裏面是幾張薄薄的股權轉讓協議。“目前我名下有一家未暴露在明面的航運公司、一家武器工廠，可以動用的資金大概在三億左右，美元。”
至于其他的資産，已經落到了七原會手中。
神烨眼前一亮。“那小田先生的委托是？”
被詢問的對象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香煙，在得到神烨的首肯後拿了一根叼在嘴裏。連續按了幾次打火機，才将煙點燃。輕輕吸了一口，再悠悠吐出，火光明明滅滅。
煙霧缭繞間，男人眉峰處的刀疤格外顯眼。“一個不留，這些就都是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