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兔子的弱點
夜涼如水, 漫天繁星點綴在深邃依舊的天幕。因人而異, 黑暗偶爾會帶來一種朦胧的安全感。對于夜兔來說, 只有夜晚才擁有真正的自由。
黑色轎車疾馳在橫濱的街道上，車前燈的兩束光線照射出狹窄的視野。透過窗玻璃，一輪滿月高懸于天際。神烨曾去過月球，為了尋找一種特殊的礦物。飛船降落後，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那是一顆異常荒蕪的衛星, 一如長久以來人們對它的印象：清冷、死寂。
“他們還習慣嗎？”褪去繃帶的臉面容清秀,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膚一絲瑕疵也無。寶藍色的瞳孔倒映着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物, 半邊身子暴露在光影裏。在他開口詢問時, 駕駛位上的小田慎一不由勾起了嘴角。
“還不錯，對目前的工作适應良好。”
“是嗎……”神烨一手托腮，臉上浮現出一抹深思。“小田先生是如何看待我做出的決定？我們好像還沒聊過這件事。”
小田慎一雙手緊握着方向盤, 前方路口的信號燈亮起了醒目的紅。他将車速放緩，在停車線前踩下了剎車。
“我沒有異議，換做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就這樣吧，後悔無用。”神烨淡淡地開口道。
自從春雨傭兵團與港口黑手黨達成合作協議後, 前小田組除小田慎一以外的另外五人分成了兩批, 重野和成、中村浩、高橋和光去了航運公司, 高津健太以及城田剛則被派到了武器工廠，每個人都在其中擔任要職。
這份正式的工作不僅僅是為了讓幾人有事可做，同時還身負監督之責。
神烨并不信任森鷗外, 自己的東西交到別人手裏總會産生幾分不悅, 即使能夠獲取更大的利益。森鷗外對此表示理解, 于是給了他五個名額。為了避免多餘的猜忌，也為了傳遞自己的善意。
小田慎一仍留在神烨身邊，他的工作內容幾乎囊括了方方面面。其一、打理日常瑣事，其二、解決另外五人遞交的重要文件，其三、擔任與港口黑手黨一方溝通的橋梁。
就好比幾個小時前，森鷗外第一次向兩人提出了雇傭請求。傍晚時分，小田慎一抵達港口黑手黨總部與對方進行商談，包括任務細節以及具體報酬。
現在，他們正前往目标所在地。
“還有多久到？”神烨打了個哈欠，雖然夜兔無法與太陽共存，但他的生物鐘依然跟普通人類沒什麽兩樣。或許可以考慮将睡覺的時間挪到白天，裏世界的戰鬥幾乎都發生在夜晚。
“五分鐘。”小田慎一簡潔明了地回答道，待綠燈亮起，他重新握住了方向盤。
……
當車子在路邊停穩時，閉目養神的神烨睜開了雙眼。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紫色巨傘，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雖說已經入夏，但橫濱的夜晚溫度依舊很低，清冷的空氣讓困倦的大腦瞬間清醒。
“就是這裏？”
“如果港口黑手黨的情報沒有出錯的話。”小田慎一跟着下了車，手裏握着一把黑黢黢的槍。打開保險後，随時可以進行射擊。
在右前方五百米左右的位置有一棟被樹林包圍的豪華別墅，為了不打草驚蛇，小田慎一刻意将車子停在離目的地有一段距離的路邊。
“你在這裏等我，很快就能回去睡覺了。”神烨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整個人便如一道風般融入進了濃濃夜色。
留在原地的小田慎一用車身當掩體，銳利的目光時刻環視着四周。
不到兩分鐘，林中巡邏的護衛就已經被悄無聲息地解決掉。他們臨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面，只有一雙散發着寒意的藍眼睛。
神烨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宅邸的主人仍在酣睡。他站在鮮花盛開的庭院裏，身後一叢開得正豔的虞美人葉片上沾染了一抹刺目的紅。
“打擾喽~。”辮子少年眯眼輕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是動手前的象征性禮節。
大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神烨滿不在乎地走了進去，黑暗的大廳瞬間變得亮堂起來。還沒來得及打量所處的環境，眼前的空間倏地如鏡子般碎裂再迅速完成重組。
極盡奢華的裝飾物被充滿生活氣息的床榻所替代，牆壁塗上了一層深灰色的水泥。一扇半開的方窗只比床榻高出十公分左右，四個邊角都有樣式簡單的镂空雕花。窗外正下着雨，天色暗沉，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已經持續了好一陣，讓人不免有些厭煩。
一個容貌昳麗的女子正靠坐在床頭，手中拿着針線縫補一件破了洞的長衫。在見到走進來的神烨時，她立刻停下了動作，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一個充滿愛意的笑。
“神烨，又去跟人打架了嗎？”
在對方開口的剎那間，神烨身形一僵，森寒的殺意自靈魂深處奔湧而出。寶藍色的瞳孔逐漸染上深淵般的不詳氣息，禁锢在體內的兇獸開始咆哮，向外面的世界伸出了它的爪牙。
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
神烨緩緩擡起了頭，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于半空中交彙。他想要微笑，僵硬的嘴角卻始終繃得筆直。他想要跟她說說話，但喉嚨緊得發疼。
“怎麽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不知想到了什麽，女子眉心緊皺。“他們又罵你怪物了？”
神烨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稍微冷靜過後，他用幹澀的嗓音回答道。“沒有哦，他們不敢。”
“我沒事，媽、媽……” 或許是太多年沒有使用過這個詞，發出的音節陌生得可怕。脫口而出的瞬間他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一滴滾燙的淚自眼角滑落。
“到底怎麽了？怎麽還哭上了？”江華臉上滿是關切之色，她顧不上虛弱的身體，試圖離開床榻，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裏。結果，剛掀開被子就引來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媽媽——”神烨丢掉了手中帶血的傘，快步走了過去。将人扶好後，動作輕柔地給對方順氣。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您別急。”
“咳、咳咳——”
“咳——你……”
在神烨的幫助下，江華喝下一整杯白水，又咳了兩聲才緩過勁來。
“你啊，別什麽事都憋在心裏，在這一點上要多學學你哥哥。小孩子有撒嬌的權利，什麽都不說，我才會更擔心。”
神烨默默點頭。“我會的。”
江華笑了笑，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頭，但實在沒有力氣，神烨便主動将腦袋湊了過去。
“我的神烨最乖了，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的。”
“那就好，你現在正在長身體，我卻沒辦法照顧你們……”
“您只要好好休息，把病養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還有神樂。打架也不會輸，誰敢罵我我就揍回去。神威這家夥不聽話，我也會揍他的。等您恢複了健康，我帶您去地球玩。那是一顆很熱鬧的星球，有特別好吃的米飯。”
神烨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就好像害怕眼前的一切消失得太快。
“我還給您買了一件特別漂亮的旗袍，您穿上它一定很好看。”
江華聞言輕笑，微涼的指尖輕輕撫上了少年的臉頰。“你長大了啊，神烨，我卻再也看不到了。”
“……您後悔嗎。”不知為何，在說出這句掩埋心底多年的話後，腦海裏紛雜的思緒一下子就徹底清空。神烨擡起頭，握住對方滑落的手掌。
“您後悔嗎。”
少年眼底的倔強讓江華啞然失笑，她看了看窗外終年不變的陰雨，半分鐘後又回過頭來，用目光一寸寸描畫孩子長大後的容貌。這張臉，與她何其相似。
“我很幸福，神烨，對我來說擁有你們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事。”
得到答案的神烨松開了母親的手，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媽媽，我要出發了。”
在轉身離開的瞬間，他聽到了身後女子的呼喚。
“神烨。”
“要開心。”
“啊，我會的。”
撿起紫傘，夢該醒了。
一腳踏碎地面的磚石，眨眼便跌入一間燈火通明的地下室。巨傘揮出，空無一物的地方血液飛濺，一顆大睜着雙眼的人頭在地毯上骨碌碌滾動。
【異能力：一夢南柯，幻術類。将目标內心深處最渴望的事物呈現出來，五分鐘內未脫離幻境，則永遠無法醒來。】
……
等小田慎一再次見到自家團長時，對方仿佛變了個人，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眉宇間籠罩着将散未散的疲倦。
“有煙嗎。”
“……有。”
接過下屬遞來的香煙跟打火機，神烨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點燃。猩紅的光明明滅滅，只抽了一口他就丢掉了。
“太甜了。”
小田慎一：“……”
“幫我準備一根煙杆吧。”說完神烨便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好。”
回到車上，小田慎一轉動鑰匙，發動機響起一陣沉悶的轟鳴。
“回去嗎？”
“不，聯系森先生，就說目标已經解決了，順便問一下有沒有能讓我盡興的任務。”
“是，團長。”
兩個小時後，規模不亞于小田組的下川會消失了。
結束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坐在屍堆中的神烨兩眼發空。他表情漠然，倚靠着紫色巨傘。身上的白色長衫徹底變成了暗紅色，腳下還踩着某人面目全非的頭顱。
在附近執行任務的中原中也趕過來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于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不知為何，明明是極其駭人的場景，他卻從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分脆弱。
幾經猶豫，終于還是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要喝一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