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天到了下午三點多, 太陽光就不那麽足烈了。巧珍把棉花胎抱進去,給林偉鋪床。林偉跟着一起進來, 巧珍把之前林偉蓋的棉花胎墊在了下面, 上層鋪上雪白蓬松的新棉花胎,這些做起來異常的熟練。
前世裏林偉的床, 洗曬她包了這麽多年。每個月她都會挑天氣好的日子,回娘家, 給林偉拆洗被褥。哪怕到後來自己家裏已經請了保姆,家裏的床她絲毫不動手,林偉的床卻從不假于人手。
回去的那一天, 一大早去菜場挑上幾樣葷菜, 開車,回娘家。
讓他在廚房裏切菜忙活,她替他把被套給拆下來,扔洗衣機裏, 他把被子放陽臺上翻曬,再把被套從洗衣機裏拿出來, 晾曬在樓頂的露臺上。
她下樓的時候, 林偉電飯煲裏已經把飯給燒好了, 她就在那裏炒菜, 兩人對坐在一起吃飯, 講着前村後宅的事,吃完飯跟着他一起去自留地裏摘點蔬菜。
等太陽淡了,給他鋪好床, 再拿着他種的菜,開車回家。
回到家免不了被侯建新一頓冷嘲熱諷:“請個全職的保姆,一個月五千塊夠了嗎?我出行不行?用的着你一個集團的副總裁親自給幹這些活?怎麽也沒見你在家裏動個手,我有多久沒有吃過一頓你燒的飯了?我看你是把這個家當成了賓館,你娘家才是家吧?”
“你出?說的好聽,你連包個女人,保姆物業還要走公司賬。這個時候倒是大方了?”她這種連諷帶刺的話一出來,侯建新也就閉嘴了。
不過,侯建新說的還真沒錯,侯嘉澤在國外讀書的那幾年,那個家對于她來說跟賓館真沒區別,早上下樓吃個早餐,去了公司,不管有沒有應酬,都是吃了晚飯再回去,公司裏的人都覺得她特別拼命,其實那個家對她只有宿一夜的功能。
雙休日要麽加班應酬,只要有時間她就往鄉下跑,對于她來說與其說是回去拆洗被子,不如說是可以有個借口,哪怕再忙,也要每個月回去一天陪着林偉說說話,哪怕兩個人在不同的層次上,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可那些話,卻又不在點子上,更像是粉飾太平,互相讓對方不要擔心。每當要離開娘家的時候,她的心情就如同要去幼兒園上課的孩子。
這輩子她總算不用再離開他,離開這個家了。
巧珍聽林偉說:“要不從你床上換一條下來,全新的還是你來蓋?”
林偉知道了早上她說的那些話,阿蘭嬢嬢剛才打趣說以後他就等着被媳婦兒疼吧,作為男人他該疼自己媳婦才對。
“不用,我那床上的也不舊夠暖和。你要當心些,媽有這個病的。雖然男的不容易遺傳,不過總是當心些的好。這個病的誘發因素主要是潮濕和寒冷。”巧珍和林偉一起展開了床單鋪上。
巧珍想起來問:“你在紡織廠,應該便宜的供給毛巾廠的棉紗可以賣嗎?你買上十來斤回來,我找人去織成床單,那個床單又柔軟又暖和,還便宜。”
“那我問問!”林偉說道:“對了,今天師傅問我,過了年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給人家做水電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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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電工?”
“不是那種給人家裏接電線的。師傅在外面給一些社辦工廠做水電,下了班過去。比如搬機床啊,挪設備什麽的,這些都要接水,電和氣的。師傅在紡織廠做了這麽多年的設備維修,這塊上很厲害,他說讓我陪着他一起去做小工,能賺個零花錢。”林偉很開心進去沒多久師傅就對他很照顧。
巧珍知道林偉實誠,人家老師傅也願意帶他,說:“好的啊!你好好跟着師傅去學,這倒是一門手藝。”以後工廠會開地到處都是,如果有這一手,是條出路。
“我也是這樣想的,跟着學些機修,跑哪裏都不會沒飯吃!”林偉聽見巧珍也說好,心裏更是高興。
巧珍轉過去牽着他的手:“你也不要拼命地想着賺錢,等我畢業了,日子肯定好過的。夫妻之間不分你我的,只要有吃有喝就好。”
不管他做什麽,巧珍永遠是叫他不要太拼命,這個丫頭自己晚上電燈開到幾點?讀書那麽賣力,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太吃力了。咱們一起把日子過好。”
對于他開始摟她肩膀這個動作,巧珍太開心了,她像是一只貓往他肩頭蹭了蹭叫:“阿偉,你真好!”
聲音帶着嬌軟,林偉不自覺地臉紅了起來。巧珍見他臉透着紅,總覺得他還不夠有趣,伸手在他腰裏的軟肉上擰了一把。
林偉咳嗽了一聲出來,橫了她一眼,把她拉了出來,到客堂間卻是來娣笑看着,林偉越發地窘迫起來,好似當真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巧珍真是無語,明明他們之間不過是牽手而已,要是以後再親熱些,他該怎麽辦?
紡織廠效益不錯,林偉發到了年貨,一只雞,一條魚,一塊肋條肉,還有一盒子的幹果。這麽一來比前些年都過得好。
來鄉間販賣鞭炮的小販那裏買了鞭炮和爆竹。年三十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做了湯圓,包了馄饨。
天一暗,林偉給巧珍點了一支棒香,帶着她出去放爆竹。巧珍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棒香引燃引線,快速地跑到屋檐底下,捂住耳朵,爆竹蹿上天,在天上炸開。
來娣身體不好,也不守歲,早早睡了,巧珍和林偉坐在客堂間裏,林偉給巧珍生了一只腳爐,兩人圍着腳爐一起剝着花生,吃着葵花籽天南地北地聊天,一起守歲。
午夜十二點,林偉出去放爆竹迎新年,巧珍去廚房下了兩碗馄饨,一起吃了馄饨這才回了房間睡覺。
年初三,巧珍去阿蘭嬢嬢家借了一輛車,因為林偉要帶一百斤大米給仇老師,來娣說城裏人雖然可以買到平價糧,但是那個米是倉庫裏的米,大多是陳米而且有可能是外地的,那個米口感不好。自己家裏的米是去年新收上來的,本地的米又香又糯。
一起去城裏,林偉扛着一袋大米上了兩樓,這個年代的公房都是這樣一梯四戶的,仇老師家在東面頂端,敲開門,接過朱秀芳遞過來的拖鞋,換了鞋。仇老師出來說:“哎呀,怎麽又拿東西來了?”
“不是買的,是自家種的大米。您別嫌棄!”林偉把米放下,秀芳帶着他們進了客廳裏,巧珍觀察下來,這套房子不會超過四十平米,一室一廳帶獨立衛生間和廚房,對于這個時代來說在江城朱秀芳家的房子不算小了。
客廳狹小一只小方桌靠着牆壁,秀芳讓兩人坐下,說:“給你們泡菊花晶好吧?”
巧珍點了點頭,秀芳把菊花晶遞給林偉,又給巧珍泡了一杯,巧珍捂着杯子,被秀芳拉到了陽臺那裏。
陽臺上被改造了,做成了一個小房間放了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個小書桌,這就是朱秀芳的小天地了。
剛才穿過的房間,用布簾子隔開,一邊是一張雙人床,一邊是一張單人床,也是很狹小了。想來是朱秀芳媽媽和她弟弟睡了。
巧珍問:“怎麽沒有見你弟弟啊?”
“他被我爸接到鄉下去看我奶奶了!”秀芳解釋道。
朱秀芳帶着巧珍坐在她的單人床上,朱秀芳去裏面房間裏拿了一個大布袋進來,她從裏面拿出一件滑雪衫來,朱秀芳說:“巧珍,這件的顏色是我選的,你穿什麽都好看,不過我覺得杏色的看上去很洋氣,特別配你!”
“給我的?”巧珍搖頭,這種新式貨,價格不便宜,可不好意思拿的。
朱秀芳笑着說:“我小舅媽在服裝廠做的,他們有出口日本的訂單。日本人要求很高的,只要有一點點的不合格,比如油漬,跳線,就不收了。這些衣服就處理價賣給廠裏的工人,所以很便宜的,我身上這件也是的。這件的問題,就是在襯裏這裏,有個小洞,我媽已經縫好了,外面全部看過了一點點問題都沒有。你試試?”
巧珍看朱秀芳身上一件天藍色的滑雪衫,比起平時在路上看見的滑雪衫做工和料子都要好,手裏這件也很不錯,到底是出口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巧珍脫了外面的罩衫,又脫了裏面的棉襖,露出了裏面絨線衫,她身上的絨線衫新舊絨線交替,一段一段的,五彩缤紛,因着是襯在棉襖裏,也就無所謂,這個時候脫出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要是以前肯定會被朱秀芳給笑死,朱秀芳好似什麽都沒看見,展開了滑雪衫讓她穿上,換上了這件杏色的滑雪衫,秀芳給她把大白扣一個個按上。
秀芳拉着巧珍進房間在穿衣鏡裏照,不管上輩子穿了多少大牌的衣服,也無所謂這輩子回來重新穿上老棉襖。不過這個時候鏡子裏的自己,穿着一件杏色的滑雪衫,唇紅齒白,小姑娘到底還是愛美的,巧珍還是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秀芳将她拉出去,給客廳裏的林偉看,問:“哥,巧珍好看吧?”
林偉看着穿着滑雪衫的巧珍,真的跟電影裏的演員似的,說:“好看的!”
“就不要脫下來了!”秀芳說。
她又進去袋子裏拿出一件黑色的夾克衫來,抖開這件衣服,裏面是厚厚的人造絨:“哥,你也有的。你來試試!”
“不用了!我真的不用了!”林偉老是在搖頭。
“不要緊的!真的不值錢的,不是外面買的價錢,很便宜的。”秀芳說着。
這個時候仇老師從廚房出來:“大偉換着試試,要是不行,等過了節,還能去換的。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收貴的東西。這兩件衣服很實惠的,你不要想多了。”林偉救了秀芳,仇老師第一次去林家,最後那些東西被林家大半還了回來。
過年前她又去,她想讓秀芳認人家幹媽是為了以後能報答人家的。林偉的這個媽媽又出了二十塊錢的壓歲錢給秀芳,弄得她更是不好意思。知道這家人家情願自己吃虧,也不願意占人便宜的。她就想着買些實惠的東西,林偉和巧珍,這樣兩個孩子才肯接受。
被她們母女催着,林偉脫下了外衫和棉襖,他的內裏襯着的絨線衫和巧珍的是同款的,也是一段一段顏色交錯,仇老師看着林偉把衣服換上去說:“看來我的眼光還真是不錯,尺寸剛好!大偉和巧珍長得好看,穿出來就是有樣子。”
秀芳幫着巧珍把他們的棉襖折疊起來放進布袋裏:“就穿這個了,別換回來了。”
巧珍剛剛想要坐下喝口茶,聽見外面吵架的聲音,秀芳到北邊窗口上往下看說:“鐘雲的爸媽又來吵了,新年也不放過啊!”
一股西北風吹進來,還真是冷,同時還傳進來的是大聲的叫喚:“你們什麽意思,我女兒怎麽辦?”
朱秀芳關了窗戶拉着巧珍說:“走,我們去看熱鬧!”
她要走出去,仇老師從廚房間裏出來說:“去幹什麽?等個二十分鐘菜就燒好了!”
巧珍拉着朱秀芳對仇老師說:“阿姨,我們下去看看,沒事的!”
看巧珍在邊上,仇老師停了停對秀芳說:“這家人家已經和你沒關系了,你不要沖動。”
“知道了!”
巧珍也笑着說:“我會看着她的!”
仇老師這才放她走說:“那稍微看看就上來!”
“嗯!”
巧珍看林偉一個人坐着也無聊,伸手和他牽着一起下去,被秀芳給笑了好一會兒。三個人到了樓下,原來秀芳家和周家就是隔壁的兩個門口。他們也不接近人群,站在臺階上遠遠地看去。
巧珍聽朱秀芳說過,鐘雲的爸媽都比較老了,這個時候一看都已經五六十的樣子,臉上皺紋深刻,在那裏哭天搶地,春節裏大家都放假了,全都在家呢!他們這樣鬧,吸引了一群人來圍觀。
“他們也不怕把鐘雲的名聲給壞掉?”巧珍皺着眉頭,說這些屁話有什麽用?周家也很壞的,看上去像是周劍的媽媽,那個女人一個勁兒地問:“你們說孩子是周劍的,你們有證據嗎?你們女兒不正經,現在怪到我們頭上了?”
鐘雲的媽也不是個善茬子,不過思路堪憂:“你敢說不是你兒子做的?要真是你兒子做的,你發誓,你兒子那個東西爛掉,你們那斷子絕孫。”
“我為什麽要發誓,你什麽人啊?我要發誓,好笑哇?”周家在這個時候是賴地幹幹淨淨。
兩個媽你來我往。
巧珍對着秀芳說:“這個事情鐘雲家這麽鬧沒用啊!人家一口咬定沒有睡你女兒,能怎麽辦?”
“讓周家丢人呗!”秀芳說:“反正讓他們丢人,我也開心的。以後周劍名聲臭了,找不到老婆,我就高興。”
“鐘雲懷孕,現在她爸媽鬧出來了,鐘雲肯定會被學校開除。但是周劍,周科長雖然官不大,但是畢竟在勞動局是管着審批的,有實際權限的。估計人脈還是蠻廣的。周劍不太可能會有事。”巧珍對着秀芳說:“周劍,滿十八了嗎?”
“去年十月份滿的,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晚了一年讀書。”
“鐘雲呢?”
“虛歲十八,但是實際歲數沒滿!”
巧珍輕笑地說了一聲:“有個罪叫流氓罪,你知道嗎?”
“可他們不是自己願意的嗎?估計鐘雲還是主動勾引他的,怎麽能說是流氓罪呢?”朱秀芳搖頭:“我跟他也談了一年多,我們很規矩的。”
“前兩天你沒有好好看報紙嗎?那個男演員不就是在賓館裏開了房間,又乘着小轎車出去兜風,最後男的和女的都被稱為流氓。”巧珍問朱秀芳。
朱秀芳的臉一下子僵住了看着巧珍,巧珍問她:“你想不想出這口氣?”
朱秀芳問巧珍:“如果真的是流氓罪,會很嚴重?”
“現在是嚴打期間,流氓罪最高刑罰可以和故意殺人同罪。”
前世紡織廠一千多個女工,廠子一大,什麽烏七八糟的事情都有,明明是小青年談戀愛,搞大了肚皮,男方不想負責,女方一狠心,報了警,後來不知怎麽搞的,就成了流氓罪,判了十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這個還不是嚴打期間的結果。
巧珍記得報紙上說的那個男演員,用後世的眼光來看,最多就是男女明星進入賓館擠痘痘而已,但是當下的環境之下卻是锒铛入獄,最後還寫出了一首被稱為囚歌之王的《鐵窗淚》,讓人不勝唏噓。
巧珍笑看着朱秀芳:“也沒必要讓周劍蹲十幾年的監牢,如果能讓鐘雲的爸媽明白,是有确切證據證明周劍就是睡了鐘雲,可能會導致流氓罪,你說會怎麽樣?”
“他們肯定會纏着周劍的爸爸提條件。”
巧珍想起周劍爸爸那個樣子,這是個非常怎麽欺軟怕硬的明白人:“周劍爸爸肯定知道這個事情的嚴重性,他肯定會想辦法和解的。”
“那不是給鐘雲家得了好處?”朱秀芳也不想小三拿到好處。
巧珍笑着看她:“好處?幫幫忙,只要能夠确切證明,鐘雲是周劍搞大的肚皮,就算是鐘雲家打算私了,不報案。學校裏肯定會把兩個人都開除的啊!開除了麽,你知道的高考考不了了!”
秀芳看向巧珍,又看着在那裏哭鬧的鐘雲的父母,有一口氣總歸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