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自從林偉跟來娣說他們已經不避孕了, 來娣等啊等啊!半年沒動靜,來娣心裏慌得很。
每年到了秋草黃的季節, 為了能給來年田地增加肥力, 也為了能清河塘,把河塘底部的淤泥都撈起來, 放在岸上的坑裏混合了草木灰做莊稼地的肥料。這時候,就能撈很多好東西上來, 黑魚,鳗魚,或者如今天撈上來一只兩斤多的甲魚, 永根原想着拿到市場上去賣。
來娣一看甲魚個頭不小, 問了一句:“多少錢?”
“阿嫂,要不你拿去吧!”平時林偉夫妻倆對村裏的鄉親能幫忙肯定幫忙,比如誰家病了,借個車送醫院。更多的是要是誰家有小子高中畢業了, 求上門安排個工作。
對于林偉夫妻來說,就是寫張條子的事情。公司反正現在不斷擴大, 生産線上人要的多, 招誰進去不是招?可對于村裏人來說就是大情分了, 畢竟如今CW也是縣城裏最好的企業了, 要進去, 弄個名額是打破頭顱的,關系門路太難走了。
這甲魚市場上還挺貴的,來娣不好意思就這麽拿了, 拿了四十塊錢,橫豎推給永根,永根無奈,只收了二十,索性拿了刀幫來娣把甲魚給殺了。
巧珍不用去CW,光自己公司那點子事情,正常上下班就行了,看見盆裏躺着一只大甲魚,出去問來娣:“媽,甲魚哪裏來的?”
“永根清河塘撈到的,他一定要送我,我推來推去給了二十塊錢。拿人這麽大一個甲魚不好意思的。”
二十?對于這個甲魚來說真的很便宜,但是來娣的節約是已經養成習慣了,哪怕家裏早就寬裕了,叫她夏天吃根冰棍都舍不得。這甲魚?
“給大偉補補!”
可能是媽覺得林偉最近太忙了,給他補補身體,倒是也要的。這種河塘裏的甲魚,比市場上精養的要好吃地多。
晚飯的時候,來娣虎視眈眈地看着林偉連喝了兩碗,才作罷。
兩天之後,巧珍買了菜回來,轉頭看見,盤子裏已經處理好的一個東西。
“媽,這是什麽?”
來娣看見巧珍沖出去:“我讓屠宰場的阿五特地留的牛鞭。”
聯想到前幾天的甲魚,媽是啥個意思?甲魚還能接受,今天的這個?巧珍一下子沒忍住,本來就悶悶的胃,一下子翻江倒海起來,沖出去扶着水杉樹,幹嘔起來:“這也太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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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偉的流水線已經到了定制階段,所有的設計溝通已經結束,這段時間有了空隙,他下班就早早回家了。到門口看見他媽一拐一拐往外跑,看上去還很着急。林偉跟在她身後從廚房間的後門走出去,邊走邊問:“媽,怎麽回事!”
一出門,看見巧珍扶着樹,彎着腰,在那裏打嘔。
過去拉着巧珍:“怎麽了?”
“太惡心了,你自己去看媽買了什麽東西?我受不了了!”巧珍指着屋子裏。
來娣在那裏嘟囔:“這個東西對身體好!”
林偉給巧珍撸背,等巧珍緩過勁兒來,一起進了廚房,看見邊上那個東西,那一下子,臉都綠了,端起盤子往垃圾桶裏倒。
來娣還一臉心疼地叫:“別倒啊!用錢買的。”
林偉對着來娣埋怨:“媽,你搞什麽?”
“你們說不避孕,巧珍我自己養大的,從十五歲開始月經就很正常了。你們又這麽要好?這麽久都沒個動靜,我能不着急?要是你不願意吃這些,也行!去江城婦嬰看看,他們那裏本事很大的。”
巧珍額頭汗都要冒出來了,他們倆都忙地要死,沒空多想。來娣一個人在家裏,就想多了。原本不過是想要拖幾個月,來娣這個婆婆跟別人不同,人家婆婆媳婦懷不上,第一件事情肯定指桑罵槐,說兒媳婦母雞不下蛋。自家這位倒好,懷疑兒子是不是不行?
巧珍看着林偉鐵青的臉,心裏也是無語,不過她胃口現在不好,推着他:“我不想聞油煙了,想想那東西就惡心,你去做飯。讓我順口氣!”
林偉氣呼呼地走進去,做菜燒飯。外面來娣想着既然話說開了,不如就勸勸巧珍:“去江城婦嬰看看又沒事的?要是沒什麽,不就是等嗎?要是有什麽早點治也好的,你知道的呀!不管男女,總歸要一個孩子的,以後我去地下跟你爸也有個交代!”
巧珍無奈地看着林偉端菜出來,叫了一聲:“媽,您別胡思亂想,咱們吃飯了!”
阿蘭嬢嬢從外邊走進來,看見一家人剛要坐下,特地走到飯桌上,那東西還是她讓她男人給洗清的呢!桌上怎麽沒有啊?哦?炖湯要點時間的,估計還沒炖好。
巧珍看她打探的眼神:“被阿偉扔垃圾桶了!”
林偉看着嬢嬢,把飯碗遞給巧珍,說:“嬢嬢,我媽胡思亂想,你好歹幫忙勸着點。還跟她一起亂來做什麽?”
巧珍剛剛夾了一塊魚在飯碗上,平時特別鮮的清蒸魚塊,今天格外地腥,剛剛才平複的胃,又難受起來,她撲到水槽前嘔了起來。邊嘔邊想,自己怎麽疏忽了,這個月已經過了幾天了?
林偉過來拍着她的背:“怎麽回事?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明白過來的巧珍叫他:“去拿塊毛巾,讓我擦擦,不着急,明天去也行。”
“難受成這樣,還明天去?”
邊上阿蘭嬢嬢說了一句:“該不是有了吧?”
來娣聽見這話,臉上喜形于色:“應該是吧?”
巧珍看着她們倆:“等我明天去醫院看了再說,你們能不能先別急着高興?”
自家媽最近想得太多,她怕了!
去醫院一查果然是有了,這下可把來娣高興壞了,看着她拐着腿團團轉的樣子,這孩子來得還真及時。
巧珍想想前世裏自己懷孕的時候沒這樣,這輩子林偉變着法給她做菜,挖空心思給她買各種零嘴水果,她怎麽就這麽嬌氣,一早上必然吐地眼淚鼻涕一大把,恨不得就躺在床上不起來了。
邊上那個還在說:“要是真不想動,就別去上班了,跟滕總請個假?”
深呼吸,深呼吸!上班還是要去的。吃了吐,吐了吃的日子熬了兩個月,懷個孕,體重沒有增加,反而輕了。這可愁死了母子倆。
原本不太管廚房裏的事情,中午給自己燒一碗面,就能湊合一頓的來娣。看着巧珍胃口一天天變好,興致勃勃,變着法要給她做吃的。
江南水鄉,這個時節,鄉下魚蝦頗多,凡是村裏誰抓了魚蝦,來娣總要去拿上一點,若是一些小魚,也就算了。家裏有糖果點心,給人回個禮,若是河蝦黃鳝什麽的,來娣直接拿錢買。
一大盆的小雜魚,阿蘭嬢嬢過來幫忙清理了,過了油,熬了一大鍋的濃湯給巧珍做夜宵的面湯。那些小河蝦,巧珍最喜歡了,鹽水蝦做好了等她晚上回來慢慢吃。
聽說吃海裏的魚孩子聰明,得了每天馬鲛魚,帶魚,偏口魚……
巧珍的臉可見地圓了起來,滕總看見她每天帶着一袋子吃食來上班,頗為擔心地說:“小林啊!我以前跟蘇聯合作過項目,有個叫娜塔莎的妹子,結婚生孩子前那是漂亮地不得了,生了孩子以後,成了兩百斤的大胖子,每次看見她,我就覺得太可惜了,也太可怕了!”
巧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肚子好似真的大了起來,不過上面上還有軟軟的一層肉,看看手臂,都成麒麟臂了,一下子洩氣在那裏問:“我是不是胖的沒法看了?”
“沒有啊!把以前掉的肉補了回來而已!”林偉覺得自己媳婦臉嫩嘟嘟,圓滾滾也好看,有點小時候那個大眼睛小姑娘的味道了。
還叫沒有?明明是滿一百送五十的節奏!
小江當初因為國産化的事情得罪了方總,不知道方總算是給他穿小鞋呢?還是真的鍛煉他,那件事過了沒多久,将他調入二廠做生産經理。生産很繁瑣,而且管理的都是車間工人,各種奇葩事都有。這家夥在組織協調管理人上,還是很有天分的。一年做下來,居然做出了成績。這次被提拔成了二廠的副廠長,這個副廠長的分量很重,可謂大有發展,所以今天要請客吃飯。
林偉參加飯局,她在家裏給他們整理開公司的資料,這個時代不似後幾十年,這個時候開公司手續繁雜,一堆的章要敲,她上輩子這方面的經驗可以用起來。
林偉從外邊回來,停好自行車,上樓來,巧珍跟他說:“衣服已經拿進浴室了。你先去洗澡!”
“我聽方總的意思,小江可能以後作為三廠的廠長,現在先鍛煉起來。方總除了固執了點,其實用人還是有一套的。”
巧珍停下了手裏活計,“能到他這個位子,都是有道理的。小江是從談判就開始跟的。公司裏沒有比他更老的員工了,還是T大畢業的。三十三了吧?這個年紀在這麽缺人的情況下,是該提拔了。”
“嗯!是啊,他也該上了!”
林偉洗好澡,去廚房給她削了蘋果,剝了橘子放在盤裏端上來。他把一片蘋果塞在她嘴裏,等她吃完,他再拿了一片橘子塞進去,這一回巧珍吃了那瓣橘子,還伸出了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這個小壞蛋故意的,林偉低頭咬住她的唇瓣,擁吻過後,巧珍眼中水光潋滟,在燈光下更是惹得林偉不能壓下心頭的一團火,因着肚子裏的孩子,聽他在耳邊說:“你上大學後面那兩年咱們怎麽過的?不幫幫我?”
“其實,四個月左右胎穩了,當心點也沒事!”巧珍低着頭佯裝繼續看資料,做記錄。
林偉聽見她這般說,大喜過望,纏着她,即便不能盡興,也能解解饞。
清理幹淨側過身,巧珍最近嗜睡,沾了枕頭就睜不開眼。林偉舒坦地從背後貼着她睡。
林偉處于半夢半醒之間,他知道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夢裏的他,是他,又不是他。他能感受到裏面那個林偉的情緒,孤獨地對着偌大的一套房子,整顆心空地有些可怕。
走廊裏鋪着地磚,客廳裏鋪着木地板,還有一個很大的電視機。他就這麽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着那個大電視機,不知道電視機裏在放什麽。比自己的家大了很多,裝修也豪華了很多,但好像又是他的家。裏面的他也跟自己不同自己會是這樣的?哪怕身上的衣服可能比自己現在穿的還好,不過難掩那種木讷,還有沉沉的暮氣。
外面打着雷,下着雨,雨很大,聽見汽車的聲音,他拉開了門,門口的鐵栅欄門自動打開,一輛車開了進來,停在了院子裏。那輛車子很漂亮,比現在廠裏的車子漂亮,也比現在街道上開的任何車子都漂亮。
車門打開,裏面走出來的是巧珍,她沒有帶傘,從雨裏直接沖了進來走到了陽臺底下,站在他面前:“哥!”
他甩頭,太荒誕了!巧珍已經好幾年不叫他“哥”了。眼前的巧珍看上去很成熟,好像有三十多歲。而他好像快四十了吧?
不對,他虛歲才二十八,怎麽會是這樣的呢?再說了就算是他四十了,也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巧珍,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回來了?”他開口問。
被雨水淋濕的巧珍說:“我就是想回來看看你!”聽巧珍的聲音,裏面有着難掩的痛楚,巧珍高興不高興他一下就能判定出來。
顯然這個林偉也是:“嘉澤惹你生氣了?”嘉澤是誰?
“沒有!我就是想回來看看你,你給我做碗面疙瘩好不好?我還沒吃飯!”
“都什麽時候了?下午三點多了,你沒吃飯?也太不顧惜自己了!”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她,進了廚房。廚房很新,跟客廳一樣很豪華,他打開了櫥櫃,拿出一個袋子,倒出了面粉,接了水調着。又過去打開了冰箱,那個冰箱很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冰箱,拿出了青菜和雞蛋。
林偉好像看着自己在那裏做面疙瘩,等他做完面疙瘩,巧珍出來了,她拿着毛巾擦着頭,端着他做的面疙瘩,吹着氣,一口一口地吃着,還在那裏叫着:“好吃,真好吃!”她的鼻子和眼睛是紅的,好像哭過。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吃,聽她說:“哥,我今晚住這裏,不想回家!別問我為什麽,讓我在這裏住一晚,好不好?”
“我給你去鋪床!”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內心是有點雀躍的,卻又是滿滿地擔心。可這不是他們的家嗎?為什麽他會感覺,她會很快離開,然後他又會孤單地一個人對着這麽一棟空蕩蕩的大房子?這種情緒太莫名了。
他看着那個林偉上樓,那個滿心地擔憂,卻又不問那個巧珍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看着那個巧珍跟他一起鋪。跟自己在家和她鋪床一樣,又不一樣。連帶他心頭都酸疼起來。
正在兩人鋪床的時候,樓下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看見那個巧珍,站直了身體,仰頭呼出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而那個林偉有些無措。
樓下門被拍響,一個少年的聲音:“媽媽!舅舅!”
一聲“舅舅”重重地擊打在林偉的胸口,他睜開了眼,黑暗中,邊上暖洋洋,軟乎乎的一個人,睡得特別香甜,自己這是做了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