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別與懵懂紀念
新學期新氣象，因為要開始為新一年的年終獎奮鬥，所以從一開學老師們的幹勁就足足的，這充分表現在了評講作業卷子上，多如雪花一般的卷子收上去再發下來，然後就開始了在卷子之中找評講目标的大作戰。
卷子：忍法，不評講完絕不現身之術！
“你們這群人，難道除了學習就什麽都不會了麽！”
班主任在發現這種惡劣風氣後專門兒用了一節美術課的時間來跟大家進行思想品德教育，比如做人要會收拾，比如小賣部裏的多頁文件夾只賣十塊錢一本。
“今天放學之後就去給我買，不然就一張一張按順序全部都裝訂好，下次上課再讓我發現誰不能及時找出卷子導致耽誤評講，一張卷子連帶題目全部給我抄十遍！”
鑒于班主任的話除了“再講十分鐘就下課”這句之外都比較可信，所以一年十班的小子閨女一下課就全部湧向了小賣部，雖然個個勇猛可嘉，可無奈僧多粥少下手太慢的仍舊啥都沒撈着，這其中就包含了悲催的林佳同江濤。
“喂。”
江濤拎着沉重的書包有些別扭地站在了林佳面前，因為兩家家長這段時間走得比較近，連帶着倆小鬼也熟悉起來，又因為是同桌的關系低頭不見擡頭見，所以即便江濤跟班上的各路鬼神關系都逐漸好轉，他同林佳之間也還是有些別人難以捉摸的異樣感覺。
比如，江濤就從來不會跟別人說，我今天零花錢有五塊可以請你吃兩毛一包的小貓咪吃到飽。
“什麽事？”
林佳還在小賣部攤子上選做卷子殼的紙，親娘今晚跟江濤他娘約着打麻将去了，估計裝訂卷子這項活計只能落在自己身上，攤上這樣的媽她這兩輩子也不知道得多操多少心，想想都是淚。
江濤瞄了一眼林佳爪子底下的包書紙，有些別扭地将腦袋偏向一邊。
“我家有舊日歷可以用來包卷子，我分你兩張，作為交換……你順便幫我包一下成麽？”
想起了相約血戰的倆中年婦女，林佳心下了然——都是麻将戰士家中的留守兒童，兄弟，你不是一個人！
“我爸今晚在家呢，叫上江叔叔去我家吃晚飯吧，阿姨和我媽都不在，兩邊做飯都不方便，幹脆湊一堆一起吃了。”
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已經發生了很多起，以至于同樣經常被媳婦抛棄的倆丈夫也已經習慣了搭夥吃飯，要麽下館子要麽讓林佳下廚，高興了還叫上一堆狐朋狗友跑茶館兒裏去鬥地主。因為家長多半不靠譜，所以當地的小孩兒自立更生能力要比別處強許多，這種現象在當地很常見，成長在一個休閑城市，你不能要求大家放棄打麻将和鬥地主成天圍着孩子和工作轉，就像你不能要求老師不要拖堂少布置作業一樣。
兩邊一合計都對此沒有異議，林爸爸還讓林佳回去的時候路過菜市場切一斤豬耳朵帶上，半斤辣的半斤不辣的。倆孩子身上的零花錢湊巴湊巴買完涼菜後也就剩了一塊，路邊有個地攤兒，正好一人買了一根真知棒。江爸爸把家裏的舊日歷卷巴卷巴夾胳肢窩裏捎上，順便還提了兩瓶酒過來，林爸爸下班路上也業務極其熟練地買了兩斤煎花生，正好可以一邊喝酒一邊吃然後等着閨女做飯。
從小到大一直充當苦力的閨女：……果然親生的使喚起來就死不要錢麽。
兩家彼此串門兒都串熟了，倆酒鬼碰一處就端着酒杯花生豬耳朵跑到電視機面前的茶幾沙發處圈地為王再不理瑣事，林佳認命地從冰箱裏翻東西倒騰晚飯，江濤則負責整理兩人的卷子，這不需要什麽技術，只用按着順序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全部排好就行，剩下的包裝環節自然有林佳接手。
“你們家這小子倒是個細心的，比我那毛毛躁躁的閨女細心多了。”
林爸爸指着坐在地板上和一衆卷子奮戰的江濤很有些感觸，他們家閨女別看洗衣服做飯都挺勤快，可那是被她親娘逼着不得不幹的，缺了人在一旁督促她一個月不洗衣服不疊被子都幹得出來。有一回他們回鄉奔喪留了她一人在家裏呆了一周，好麽，回來之後跟進了狗窩一樣，那戰鬥力比家裏過年來了一堆熊孩子都要強悍些。
“這是在你家賣乖呢，這小子關上門兒也是個不服管束的，也就佳佳能支使他做些東西，換了我跟他媽，不同我們嗆聲都謝天謝地了。”
“哈哈哈哈，男孩子小時候就得皮實些，我打小那會兒也被家裏一天三頓打，長大了就懂事兒了，不怕，會鬧的小子才有前途，傻乖的那是書呆子！”
人民靈魂工程師林爸爸又開始吹噓自己當初剛教書那會兒跟校長對着幹的光輝事跡，倆大人一邊兒吹牛一邊兒揭自家孩子的短，把林佳八歲了還不敢一個人睡半夜起來敲他們兩口子卧室的門都說出來了，江濤在那邊豎着耳朵聽，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拿出小本本來一筆一劃記上，哼，原來優等生都是這麽沒用的，現在被他抓住把柄了看她以後還怎麽神氣！
江濤越聽越得意，手下整理卷子卻也不含糊，充分将從優等生那兒學來的一心二用之術發揮得淋漓盡致，聽着聽着，冷不丁竟聽見了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我今年打算去南邊兒發展，估計幾年之內都不會回來，他們娘兒倆在這兒我也不放心，所以打算一家子都去g省落腳呢，像現在這樣跟兄弟你喝喝小酒吃吃豬耳朵的日子，也不知還剩了幾天。”
“怎麽這麽突然？”
“也不算突然，我有一哥們兒早就叫我去那邊發展，這事兒也謀算老長一段時間了，只是沒确定下來不好跟你說。你也知道，咱們這兒最近幾年雖說發展勢頭不錯可房地産業一直不熱，人都往外頭跑了誰還來買房？g省那邊有發展潛力，我如果錯過了時候估計得後悔一輩子，前些時候因為江濤不聽話我還怕他去外頭學壞不敢過早出去，難得他現在轉了性兒，我這才将事情定下。”
他們現在都還年輕，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正是一個男人一生之中沖勁最足的時候，想去外頭拼一把再正常不過，這樣的事情林爸爸見得多了，教師隊伍裏也有不少辭職跑去轉行經商或者當律師的，他的幾個朋友轉行之後都混得不錯，當了十多年的老師光是學生這條人脈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更加上肯學肯拼，這之中很出了些優秀人才，當初林爸爸也有些想效仿，可……
他瞅了一眼廚房，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年輕的時候他跟他媳婦也在外頭闖過，佳佳就丢給爺爺奶奶帶，一年也就見那麽幾次，因為這事兒挺常見的雖然心裏也舍不得可他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有一回他回來看見女兒餓得撿了地上被人踩扁的胡豆讓他剝，他終究就沒忍住還是直接将女兒接了回去自己帶，媳婦兒也因為過年回家發現女兒竟然認不出她了才下定決心辭職回來相夫教子，一家人呆在這個小城市，愣是一輩子也沒再想過要出去。
個人有個人的造化，他們一家人安安穩穩在這兒過一輩子，挺好的。
“出去拼一拼也行，只是娃娃的教育不能耽誤了，他這年紀也該為着學習忙起來，別因為換了環境耽誤前程。”
“你說得是，那邊學校已經在托人聯系了，一打點好我們就去辦轉學手續——這些還好說，就是以後難得再見一次面了。”
“說得跟過年了你們不回來走親戚一樣，到時候再來我家，照樣是佳佳下廚，你掙了大錢這紅包可得封得足些！”
“那是必須的，不然來你們這兒弄不到飯吃了！”
大人們說說笑笑将離別情都淹沒在了酒杯裏，背對着他們還在整理卷子的江濤心裏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他好不容易跟班上的同學混熟了呢，那可是他第一次認識了這麽多同學。
而且……他看着手裏的卷子上那工整的字跡，突然覺得有些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收集到了林佳的把柄，都還沒派上用場呢。
林佳吃了他這麽多包小貓咪，他攢下來的抄作業次數還沒用完呢。
想想總覺得有點虧。
**
江濤要轉學的事兒很快就定了下來，平時走得近的幾個同學相邀一起喝可樂喝到醉來給他踐行，林佳沒喝，因為她壓根兒就沒去。江家人走之前正好趕上林爺爺病逝，林佳一家都去了鄉下奔喪戴孝，她連學校都沒去更別說跟江濤踐行，只在電話裏跟江濤說了句“過年回來記得帶點土特産”，這中學時期的同學緣分便徹底畫上了句號。
當然，除了那被江濤厚着臉皮換走的試卷本。
林佳看着桌子上擺着的那布滿歪歪扭扭字體的試卷，耳朵裏聽着老師的評講，突然覺得——果然當初應該再跟他敲一根阿爾*斯棒棒糖比較劃算。
至少，也得當面跟他說一句什麽，好歹是兩輩子的同學。
比如，小子，我不欠你了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