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戒

樊逸舟本不認識蕭牧和程衍,也不知二人與易楊、謝錦天之間的瓜葛,故而并未将二人請易楊吃飯的事告訴謝錦天。

回到小區門口時,易楊忽然說要去物業取個快遞。拿了包裹,回到樊逸舟家,易楊遞了個絲絨盒子過去:“生日快到了吧?”

樊逸舟愣了下,很是意外地接過了,打開來,見是一對男款的對戒,一只光板的,另一只則有一處裝飾性的錐形隆起。

“光板比較适合你。”易楊見樊逸舟盯着那戒指許久回不了神,便有些尴尬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樊逸舟一把抱起來飛快地轉了個圈。不喜歡身體接觸的易楊着實吓了一跳,本能地掙紮起來,樊逸舟這才放他下來,順帶用嘴唇擦了一下他的臉頰,偷了個吻才心滿意足地作罷。

易楊從未見過樊逸舟如此幼稚的舉動,着惱間想說他兩句,卻被他抓住了左手。樊逸舟将那只屬于易楊的戒指慎重地戴在了易楊的無名指上,結果發現略大了些。

“只是……裝飾性的戒指。”

言下之意,那戒指并不屬于無名指。

樊逸舟些微沮喪,卻仍舊興致勃勃地把左手伸到他跟前來,那表情,就差變出根尾巴搖搖了。易楊略一遲疑,才将光板戒指套在了他左手中指,這是戀愛中的意思。

“無名指上的,等我送你。”樊逸舟抓了兩人的手湊到燈光下欣賞了半晌,越看越覺得登對。

他知道,按着易楊內斂的性格,這般表露心跡已經是極限了,便将那些互訴衷腸的沖動都壓了下去,給易楊打水泡腳去了。這是樊逸舟從中醫朋友那裏學到的保養的法子,多少能幫助易楊改善一下睡眠。

易楊在樊逸舟離開後,低頭看着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片刻後,将它取下來,戴在了中指上。

謝錦天因着之前對易楊暈厥的緣故仍有些懷疑,在易楊來上班的第一天,對他的言談舉止都帶着些謹慎的觀察,好在科室裏又來了兩個實習輪轉的大學生,叽叽喳喳地問個不停,不至于令易楊有所察覺。

又過了兩日,易楊的表現一如往常,問了樊逸舟,也說他有按時回家,并未再提暈厥一事。可謝錦天因着自己對樊逸舟有所忌諱,便總懷疑樊逸舟也會對他有所隐瞞,特別是最近,他總覺得隐隐不安,非要找到确實的證據才能釋懷,而那需要易楊本人的“配合”。

易楊有去咨詢室小睡的習慣,而這便讓謝錦天有了可乘之機。

初冬,下一次雨便涼上一陣,陰霾的午後,易楊躺在咨詢室的弗洛伊德椅上小憩。晚上睡不好,每到中午便覺得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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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蓋着件外套睡在窗簾陰影中的易楊,全然不知,有個男人已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這狹小的空間,正俯視着他恬靜的睡顏。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蔓延着橘子味棒冰香甜氣息的童年午後,那該有多好。

謝錦天記得,他曾全心全意地疼愛過這個比他小了一歲的失去父親的孩子,當時他自己的家庭尚且是令人豔羨的完滿,他有的是同情他人的資本和以此來标榜品性的權利。可當十歲那年,那一場變故令他與易楊淪落到相同境地,甚至更糟時,他再也無法真誠地憐惜這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幸而,易楊并沒有向他表示過同情,否則,他們的關系必定在當時便戛然而止。

易楊對他如此重要,是因為在他不願流露出難過時,易楊就只默默陪在他左右,并不拆穿他的軟弱與不堪,也正因此,成年後,有能力決定自己生活走向的謝錦天,在易楊跟前表現出的幸福與滿足是如此刻意,他要易楊做他的見證,看他如何反敗為勝,對曾經糟蹋他尊嚴的命運嗤之以鼻。

只是這麽多年來,他始終不知,易楊能如此待他,是因着那不為人知的多餘的情愫。那就是一種教人意亂情迷的毒,只有将它徹底從易楊的血液中稀釋,剔除,他們的關系才能回到最初的純粹,他才能如願以償、按部就班地活在春意盎然的圓滿裏。

他必須得到易楊的祝福,來實現與過去的割裂。為此,他決不能心軟,也不能容許半點疏漏。

這般想着,謝錦天俯身撥弄着易楊的睫羽,随後在他徘徊于夢境與現實的剎那,附耳低聲道:“壽山艮岳。”

易楊的身子瞬間柔軟下來,呼吸也變得更為綿長。

謝錦天坐到易楊對面的椅子上,觀察着他的神情開始了言語引導。在确定易楊進入狀态後,謝錦天迫不及待地問出了那個他糾結了好幾日的問題:“你和老教授一起坐在車上,他說了什麽,讓你開始覺得不舒服?”

“他在滔滔不絕地說汴京,說虹橋,說清明上河圖……可我覺得很累,什麽都聽不進去……”置身于謝錦天營造的過去的易楊緩緩陳述着,“漸漸的,我覺得頭越來越沉,空氣變得稀薄,眼前的一切都分解成了星星點點,周圍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話語戛然而止,謝錦天等了許久才确定,易楊的記憶到此便終結了。他清楚地知道,催眠狀态下奉他為神明的易楊,是不可能欺騙他的。原來真的只是因為睡眠不足之類原因而引起的暈厥?

謝錦天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像個偷偷藏起匕首的僞善者。既然易楊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他也不必步步緊逼、趕盡殺絕了。想想這幾日的杞人憂天,他不禁自嘲一笑,但他是不會将這一收獲告訴樊逸舟的,畢竟私下行事,違反了他們的約定。樊逸舟從易楊的身體狀況着想,也會指責他的貿然。

用引導語令易楊滑入到睡眠狀态以後,謝錦天便如進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走出去,帶上了門。

而在那緊閉的門後,一雙眼,悄然睜開。

他清明地痛苦着,眼中絕望的慘淡,像投射在白牆上的搖曳的光斑。

直到半個小時後,易楊睡眼惺忪地走進科室,謝錦天才發現了他中指上多出來的那枚戒指。

“戀愛中?”謝錦天一雙眼,隐在咖啡機蒸騰的熱氣中。他方才全神貫注于催眠,完全沒注意到易楊的左手竟多了這麽個東西。

自上次在開封的醫院見過以後,兩人間劍拔弩張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有了緩和,故而即便此時見了謝錦天的讪笑,易楊也并未針鋒相對,只道:“程衍的個案結了。”

這個消息大大出乎了謝錦天的意料,他端起玻璃杯,将滾燙的咖啡倒入自己的杯子裏:“怎麽結的?”

“他自己要求的。”易楊一筆帶過,走到自己桌前開始整理材料。

然而謝錦天卻并沒有往完滿的結局上想,他對自己的猜測太過自信:“程衍離開了?徹底和師兄斷了?”

那想要僞裝卻全然掩蓋不住的洋洋得意仿佛一根刺,深深紮進了易楊的掌心。他本不打算告訴謝錦天蕭牧和程衍的狀況,畢竟那涉及二人的隐私,然而此刻,他改變了主意。

“他們在一起了。”易楊轉動着中指上的戒指淡淡道。

随後留下一臉錯愕的謝錦天,拿了板夾到樓下評估病人去了。

易楊從沙發椅上睜開眼時,瞧見的是導師餘潛那一張端方溫和的臉面,他正伸出一根手指在易楊跟前晃:“這是幾?”

易楊笑了,他知道那施展在他身上的“詛咒”因着他經驗豐富的導師而暫且解開了一重。

支起身子,喝了口遞來的白開水:“對不起餘老師,只是這種時候,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餘潛嘴畔的笑紋如漣漪般蕩開,厚厚的鏡片下,是自信的篤定:“不找我找誰?你們單位請的香港老古董?”

餘潛本是易楊大學心理系的教授,已過不惑之年,卻依舊童心未泯,講起課來格外生動有趣,被同學們稱作“老頑童”。易楊畢業後,還時常來看望這位在他讀書期間對他關懷備至的老師。餘潛愛才,覺得易楊有天賦,便答應做他的長期督導,當然,二人的關系是保密的,畢竟他們的社交圈交集不少,為了省去麻煩,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師徒關系。

當餘潛在電話裏聽到易楊的遭遇時,十分驚訝,他沒想到,會有人對他珍視的小徒弟用這等伎倆。雖然易楊并沒有告訴他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又是為的什麽目的,但他對易楊,有着義不容辭的責任。

催眠,也是他的強項。

“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催眠指令的?”

“疼痛。”易楊苦笑了一下,瞥了眼中指上的戒指。

他騙了樊逸舟,這個戒指并不是為了他生日而買的,那只是掩飾的借口。他為自己訂制的這枚戒指裏,藏了一截針,只要輕輕按動隆起的裝飾,針頭便會從另一側彈出一截。

而正是這根針,在今天他察覺到謝錦天進入咨詢室時,便狠狠紮進了他的腿部,令他保持絕對的清醒。

當聽到謝錦天念出“壽山艮岳”的指令時,他拼命否定的猜測終于以一種百口莫辯的方式被證實,以排山倒海之勢毫不留情地摧毀了他為自己築起的壁壘,片瓦不留,碎片劃過他的眉眼,可他感覺不到疼痛。他仿佛又回到那個轉角的過道,不可置信地坐在一堆廢墟中。燈滅了,他合上眼,可他卻知道,黑暗中站着的謝錦天,正漠然注視着他心如刀絞的飲泣吞聲。

這一切來得都太過巧合,謝錦天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會去開封,會遇到陸教授。要不是那一場意外,他至今仍舊被蒙在鼓裏,仍不會料到他最愛的和他最信任的,竟是一丘之貉。

早在開封醫院的病床上裝睡等來二人時,他所懷疑的一切便已有了眉目,他先一步懇求之前與他交換手機號的陸教授不要告訴謝錦天和樊逸舟,他暈厥前他們談話的內容,也幸而他有先見之明,才能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

時至今日,他終于明白之前的疲憊不堪與悵然若失究竟因何而起,他必須弄明白,謝錦天和樊逸舟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對他進行了怎樣的“改造”。

“剛才我發現,你的部分記憶被封存了。”餘潛難得面色凝重道,“催眠你的人,很可能用了一個和死亡相關聯的代碼,阻止你記起一些關鍵的事……你要想辦法知道這個代碼,但不能冒着傷害自己的危險與它正面交鋒,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易楊垂眼看着那半杯涼了的茶,“請您教我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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