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挑撥離間
“不可能,我催眠了她。”
“也許失效了?”向來沉得住氣的樊逸舟難得顯出些焦躁,如今,哪怕有一絲可能讓易楊窺探到事情的真相,他都要将這星火狠狠碾滅在腳下。
“我确實沒給她設什麽界限,但除非有人再催眠她一次,不然她不可能記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可問題是,現在易楊知道你去過,也知道你拿了那兩本書。”樊逸舟想起昨晚的對話便心有餘悸,“他如果問起,你要怎麽圓謊?再催眠他一次?”
面對彼端的咄咄逼人,謝錦天難得地沉默了。
“你別以為易楊狀态不佳就毫無警覺,他畢竟也是科班出身。”說罷,樊逸舟挂斷了電話。
謝錦天望着窗外的噴泉,那循環往複、一成不變的枯燥,總能令他平複情緒,可這一次,卻似乎并不管用。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想不出什麽圓謊的理由,這個纰漏出乎他的意料,他想不通,為何易楊的母親會憶起當日之事,難道易楊在無意間做了什麽?
這種猜想,令謝錦天又陷入到之前好不容易驅散的惴惴不安中,這種難以掌控的局面,是最令他深惡痛絕的,好在午休時,易楊照例會給他一個一探究竟的機會。
“好了,睜開眼,看一看這個書房,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麽?”
易楊沉默片刻,雙眼在眼皮下輕輕動着,似乎當真随着謝錦天的引導在書房裏四處走動、觀察。
“書架上少了一本或者兩本書,但空缺的地方卻沒有積灰……”易楊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哦?是什麽書?”謝錦天試探着問。
“我不記得了。”易楊皺起了眉,片刻後才舒展開來,“但我找到了相冊。”
“什麽相冊?”謝錦天想起之前他拿走兩家人合影的那本家庭相冊,易楊找到的應該就是這本。
“家庭相冊。”果然,易楊發現了它,“我翻到了大一那年,謝錦天替我拍的照片……當時我就站在這書架前……”
謝錦天猛地喉頭一緊,就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卡住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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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那兩本書的名字。”易楊的眉宇間再次皺起了一個川字,那仿佛便是一道道溝壑,橫在他與失去的記憶之間,“我……有些……頭暈……”
易楊在當時,茫然地痛苦着,卻不知為何會經歷這般的亂箭攢心。
“深呼吸。”謝錦天觀察到易楊漸漸扭曲的表情,生怕他就這樣在極度痛苦的催眠體驗中忽然清醒過來,“很好,再深呼吸……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有一股暖流從你的頭頂注入,你将視線集中在書房門外,你的疼痛漸漸平複。”
易楊随着謝錦天的指導,胸口起伏着,過了許久,神情才放松下來。
“好,很好,現在你走出書房,看看家裏還有誰?”
“我母親。”
“你和她說了什麽?”
“我問她,那兩本書去了哪裏。”
“她怎麽說?”謝錦天情不自禁地靠近易楊,他的聲音于易楊而言仿佛山谷裏的回響,而那回響卻也将他繞進去,險些分不清方向。
“她說是謝錦天拿走的。”
謝錦天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不可能”,話到嘴邊才改成“然後呢?”。
“我很奇怪謝錦天怎麽會來,我問他是哪天來的,我媽說記不得了,就前段日子。”易楊似乎也被她母親的情緒傳染,語氣中帶了些許不确定,“她還說……”
“還說什麽?”謝錦天從神壇上跌落下來,成了個拷問囚犯的獄卒。
“說後來還有個我的朋友來過,但她想不起他的名字。”易楊頓了頓道,“這個男人說是來找我的,知道我不在就走了,但他走後,我母親就想起了之前謝錦天來過的事,奇怪的是她之前對此完全沒有印象,只是發現家裏多了袋水果,還納悶是什麽時候買的。”
謝錦天沉思片刻道,“你也猜不到他是誰?”
“我媽說只是匆匆一面,連他的長相都忘了。”
謝錦天揣度着,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便是樊逸舟。
如果故意隐藏身份的那人是樊逸舟,那麽他讓易楊的母親回憶起一切,告訴易楊是他謝錦天拿走了那兩本書,對他又有什麽好處?是故意讓謝錦天難堪,不敢再獨斷獨行?
不,不可能那樣單純。
可惜的是,他沒有證據,也無法找樊逸舟對峙,真的将關系弄僵了,對他們彼此都沒好處。
謝錦天思忖半晌,最終還是放棄了旁敲側擊的追問。
“好,深呼吸,你會随着我的倒數漸漸沉入睡眠,再睜眼時,你會忘記我與你的這段對話。”說到此處,謝錦天想了想,最終加了句,“87——汴京——玉壺冰——12——挂落——2015。”
已經開始懷疑樊逸舟曾在自己之後去過易楊家的謝錦天多了份做賊心虛的小心翼翼,這是樊逸舟無法破解的密碼,也是将易楊的記憶困在安全範圍內的牢籠。
以為一切都已處置妥當的謝錦天,最後看了易楊一眼,走出去帶上了門。
易楊已然沉入了睡眠,或者說,是在與死亡相關聯的咒語被念出之時便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他再度睜眼時,是因為他設的一點的手機鬧鐘,戒指的針已經從腿部滑脫,那疼痛令他意識到了可能發生了什麽,但他竟然對方才的事全無記憶,直到他看到屏幕上跳出的提醒事項——“暫停錄音,交給餘老師。”
方才的催眠過程中,謝錦天根本沒有注意到易楊擱在窗臺上的手機,而易楊早在進來時便已打開了錄音,并設置了提醒事項。
他設個了計,讓深信不疑他在催眠狀态下不會撒謊的謝錦天對樊逸舟起了疑心,也唯有這樣,謝錦天才會在這一次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道阻攔他記憶的指令。強行突破這道界限的後果,便是連接死亡的窒息感,以及緊随而來的暈厥。沒有體驗過的人是無法理解的,這由心理暗示引起的軀體反應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遠比單純的病症要可怕得多,也正是在那一刻,易楊強烈體會到了對于死的恐懼和對于生的渴望。
未知生,焉知死?
易楊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想了許多,他這大半輩子都活得不明不白,而謝錦天卻是向來清晰地知道他想要什麽。他為了一己之私,可以不惜一切。
他易楊在謝錦天心裏,又算得了什麽?
盯着灑在天花板上的一線蒼白的光亮,易楊緩緩轉動着戒指,只覺得心力交瘁。
晚上,回到家,竟然聞到一股飯菜香。
易楊有些意外地走到廚房,竟見着平日裏向來“遠庖廚”的某位君子正圍着圍裙在做飯。
“回來了?”樊逸舟拿着個鍋蓋擋在跟前,将一條殺好的魚甩進鍋裏,一瞬間那油點子便爆了出來,星星點點地濺了他一身。
易楊見狀忙沖過去劈手奪過鍋蓋蓋上,關了火。這一場浩劫便暫時告一段落,但滿地滿桌的狼藉正控訴着占據廚房的這位主人的劣跡斑斑。
易楊把樊逸舟拉到客廳坐下,去給他拿了燙傷藥膏塗手和脖子,幸好不嚴重,只是零星幾個紅點子。
“水都沒瀝幹就往鍋裏扔?”易楊邊上藥邊難得抱怨,“怎麽想起來燒飯了?”
“這不,難得回來得早,兩天沒見你了……想讓你回來吃口熱的。”
樊逸舟是那種說起肉麻話來臉不紅心不跳的文绉绉耍流氓的君子,平時易楊聽那些個情話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來了,可偏偏是這樣兩句樸實無華并不直白的話語,戳中了他心中柔軟的地方,一瞬間眼睛便有些紅了。
易楊低頭掩飾着,起身想将藥膏放回去,可還沒走幾步,就被樊逸舟牽住了小指:“你不會生我氣吧?”
這話,問得着實微妙。
易楊回過頭,對上樊逸舟眼中的如履薄冰,他知道,這個過于在乎他的男人問的并不只是将廚房弄得一團糟的事,那話語背後隐藏的誠惶誠恐與卑微謹慎,是多年來忍受着暗戀煎熬的易楊最為熟知的。
“你燒你的廚房,我生什麽氣?”然而易楊還是選擇了視若無睹。
樊逸舟別開眼,笑得心事重重。兩人沉默了一陣,易楊抽出小指,去解樊逸舟的圍裙。
吃完飯,兩人一起收拾了大半天,樊逸舟抱怨易楊平日裏總是“閉門造車”,害得他偷師不成,才會如此失敗。易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心裏卻明白,樊逸舟這般一反常态地使勁渾身解數逗他,不過是因為心虛。
他與謝錦天,終究是同謀。
“明天我想和蕭師兄一起去看大學老師。”易楊打斷了樊逸舟,“方便當個車夫?”
樊逸舟愣了下,之前他看管易楊的方式便是電話查崗和來回接送,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易楊估計是知道他的顧慮,這才主動提出這麽個要求,心中有愧的樊逸舟自然不會拒絕。
于是,第二天晚上,樊逸舟特意繞了路去地鐵站把蕭牧也接上,載着他和易楊一同去目的地。等送到小洋房樓下,他便找了附近的茶室,坐着等二人結束。
“師兄,麻煩你來給我當幌子,真不好意思。”易楊按響了門鈴後,輕聲道歉。
“這有什麽?你幫了我不少忙了!”豪爽的蕭牧并不在意這些,“只是你和錦天……”
恰在此時,保姆為兩人開了門。
“進去說吧!”易楊一低頭,将心事都藏到了眼底。
片刻後,他就會在導師餘潛的幫助下卸下潛意識的枷鎖,記起那些對他的傷害與嘲弄,而此時此刻,他十分需要有一個像蕭牧這樣的知情人陪在身側。
他怕自己失去控制,再無法飲泣吞聲,在萬念俱灰之前,選擇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