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聽到這話,趙維宗卻算得上是面露難色了。

“你知道吧,我媽她……”

孟春水神色如常,等他說下去。

趙維宗閉了閉眼,一口氣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咱倆一塊去的話我怕她可能會想多了然後又像以前那樣。”

就像打碎了花瓶的小孩一樣,他一直垂着眼睛。

孟春水愣了一下,似是寬慰地笑了笑:“那我不進病房了。在門口看兩眼就行。阿姨以前對我也很好,應該去看望的。”

這時窗外枝頭又有喜鵲在高啼,趙維宗忽地扭身打開電視,也沒換臺,盯着電視購物廣告看了很久才把臉轉回來。

孟春水也沒再多說,走到廚房洗碗去了。

下午四點半,趙維宗抱着寥寥幾件辦公用品從拍賣行裏出來,瞧見孟春水叼着根煙靠在車前蓋上,正等着他。見他走近,就繞到車後去,把後備箱打開了。

“批準了?”那人問。

“當然,人巴不得我走,眼紅這個位子的畢業生多了去了,”趙維宗把紙箱子安頓好,合上後備箱蓋,“可能當時錄我就是因為魏遠之吧。”

“辭了也好。”孟春水拍拍他的肩膀,坐回駕駛座上。

趙維宗忙不疊也鑽進車裏,追着他問:“說真話,你有沒有一點兒吃醋?”

“別鬧。”

說這話時孟春水實際上在等着趙維宗繼續纏着他逗,但卻沒等到——趙維宗調了調電臺,開始專注聽他的郭德綱。快到醫院了他才說:“我媽今天出結果呢。”

二人提着大箱小箱的水果補品,剛擠着電梯上了醫院五樓,正準備往趙母所在的病房走,卻被人從身後叫住了。

是趙維宗他爸。

見到孟春水他顯然吃了一驚,卻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點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就暗着臉對趙維宗說:“你跟我去趟醫生辦公室,有話說。”

“哎,”趙維宗答應着,在地上放下手裏的和田棗阿膠糕。臨走前留句“春水你找個地方等我”,便跟着父親穿過熙攘人群,走遠了。

孟春水一人提着補品,找到趙母所在的病房附近。走廊裏有不少病人護工,慢慢悠悠地像在散步,不時有醫生護士推着藥車急匆匆跑過,亂哄哄的。他挑了個沒人的空地把東西都安放妥當,便掏出了手機——今天公司有部門領導的會議,他謊稱自己來醫院看病了,但具體事宜還得跟代他開會的副手交代清楚。

“您放心吧,我等會兒會跟大老板講清楚的,”副手比他年長十多歲,一口一個您,叫得倒是挺歡,“身體不要緊吧?用不用派車去醫院接您?”

“小病,”孟春水盯着藕粉箱子上的配料表心不在焉,“謝謝你了。”

“可快點好吧,大老板盯得緊您也知道,時間久了一問起來,我們也不好做人了。”

“嗯,我明白。”

他确實是明白的。看病這謊撒得并不高妙。今天能說生病,那明天呢?跟趙維宗待在一塊的時間他都得拿謊言掩蓋,而瞞住孟兆阜那個不擇手段的瘋老頭子絕非什麽易事。

暫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挂掉電話,他擡眼卻看見一個人,正歪頭看着他,好像已經待了有一會兒。

“小孟,好久沒看見你了,”楊遇秋杏眼含笑,滿面春風,“你怎麽在這兒?”

“看病人。”

“哎,你家人住院啦?還是你跟小趙一塊來的?”

“看他母親。”

“那他人呢?”

“去醫生辦公室了,”孟春水道,“你家裏也有人病了?”

他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出答案。果不其然,楊遇秋說:

“對呀,我跟這兒照顧了有一陣子了,還沒确診,可把我們給急得呀,”說這話時臉龐微微發紅,卻蹙起眉毛,好像很發愁的樣子,“實話跟你說吧,我照看的就是小趙他媽媽。情況可不樂觀呢,別看她天天只是水腫昏迷什麽的,我聽醫生說,大概是腎出了大問題。不過現在也只能是瞎猜,等确診下來才能下定論。這些小趙跟你說了沒?”

孟春水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沒接話。

“你看看我,把人媽媽說成自己家人确實也過火了,小趙知道肯定不高興,”楊遇秋又往他身邊挪了挪,“但他真過得挺不容易,我就想幫幫他,這樣我心裏也好受。還沒問你呢,這兩年你去哪了?怎麽又回來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孟春水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友善一點——楊遇秋的言外之意他大概已經懂了,卻又聽到旁邊半敞着門的病房裏有人在喊:“小楊啊,跟誰說話哪?”

楊遇秋臉上立刻浮起親切笑容:“阿姨你快看誰來了!”

說着就一手拎起幾盒補品,一手把孟春水往病房裏拽。

“我不進去了。”

“阿姨,小孟他擺架子不進去看您!您說該不該打?”

這麽一來,縱使他孟春水再淡定也沒轍了。只得把餘下的阿膠糕還有和田棗拎上,跟在楊遇秋後面,走進了病房。

房裏三張床兩張空,趙母躺在最靠外的那一張上。兩年沒見她頭發竟已白了一大半,看起來老了至少十歲,全然沒了當年風風火火的英姿。見到孟春水,她眼神暗了暗,臉上笑容也凝固。

“阿姨好。”孟春水把東西放在床側,欠身打了個招呼。

“小楊給我倒杯水來。”

楊遇秋打開暖壺倒了杯溫水,自己試了試溫度才遞給趙母:“您不讓小孟坐坐呀。”

趙母喝了口水,慢慢咽下去,才道:“那坐吧。”

孟春水往後退了退,說道:“不用,我就來看看您。”

“太客氣了,還買這麽多東西,”趙母把水杯遞回楊遇秋手裏,“阿姨不缺這些的。”

孟春水又露出純良陽光标準微笑:“您也客氣了。以前做鄰居,我一直很感謝您的照顧。”

趙母臉色卻變得更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道:“趙維宗呢?他跟你一塊來的?”

楊遇秋正削着蘋果,搶着說:“小趙跟爸去醫生辦公室啦,我剛才跟門口正遇上小孟,這不就把他拉進來敘舊了嗎。”

趙母沒理會她,像是做好了什麽決定似的,緩緩開口:“小孟,阿姨知道你是個明白人,今天正好有這麽個機會,咱就開誠布公地說吧。你跟趙兒的事我們也都知道了。他自己雖然不承認,但我們都清楚,那是想把你撇幹淨……我們都懂的。”

孟春水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等着趙母繼續說下去。

“我自己兒子,我當然懂他,認死理兒的主兒,認人也是一樣的。這兩年我們誰也不知道你跑哪兒去了,但我們誰都看得出來,他從小就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他很難把你放下。我們跟他發火、不讓他進門,想逼他醒過來,結果沒轍,他甚至寧願不回這個家,”趙母暗淡的眼中露出傷心,“養了這麽多年的親兒子,就突然成這樣了,我們不難受嗎?”

“阿姨您別急,”楊遇秋幫她拍背順氣,“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趙母拉住她:“不用,在阿姨這裏你就是家人,跟這兒好好待着,”接着,她又繼續對孟春水道,“我不知道你對我家小趙是什麽情感,愛情也好,不是愛情也罷,我這做媽的只知道你讓他傷了心,我只知道你愛他就不該讓他這麽傷心。”

孟春水還是沒有說話,也沒人看得見他指甲正抵在指肚上,已經要嵌出個血口了。

“這話我都沒跟趙維宗講過,因為我知道根本沒用,但阿姨就想,萬一你永遠也不回來,那他是不是總有一天能自己醒過來呢?他在等你,可我們在等他呀。就好比小楊,這麽好一姑娘死心塌地等了趙維宗多少年了,你們倆有感情,我們就沒感情嗎?結果你就又突然間回來了,回來也好,可誰知道你哪天又走呢?”

病房裏一時陷入了寂靜。

半晌,楊遇秋說:“沒事的阿姨,我這是心甘情願,等不着他我就陪着您,也挺開心,您別給小孟他們壓力。”

孟春水突然說:“您要我怎麽做?”

趙母兀地擡頭,和他對視,病成土色的臉頰上泛起一絲激動的紅暈。

她冷言道:“阿姨想要你走了就別回來,等我那個倔驢一樣的兒子哪天醒了,意識到自己年輕時做的都是傻事。阿姨只想讓他輕松正常地娶妻生子,平安過一輩子,現在有人疼,老了有人養。你能幫小趙,也幫阿姨這個忙嗎?”

正當這時,趙維宗突然推門而入,身後跟着他父親,兩人臉色都不好。他走到孟春水邊上,對着母親說:“您感覺怎麽樣現在?”

“還那樣。”

“剛才敘舊哪?确實春水好久沒來看您了,想他了吧。”

趙母笑了笑:“是呀,小孟長得更俊了,也成熟了,多好一大小夥子,”說罷她推開楊遇秋削好的蘋果,對她和聲道:“阿姨不吃,給你家小趙去,去呀別羞!”

楊遇秋紅着臉走到趙維宗另一側,一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一手把蘋果往他手裏塞:“你渴了吧?”

趙維宗下意識想把她推開,卻瞥見母親正盯着自己——他想起剛才醫生的診斷結果,心立刻就軟了。他最終還是接過蘋果,又從楊遇秋身邊溜開,站到孟春水另一側去。

“您先好好休息吧,跟爸聊聊天,我倆出去一趟。”說罷他就拉着孟春水往外走。

兩人最後在消防樓梯間停下,光線昏晦,四下無人。趙維宗把那只蘋果丢進堆滿煙頭的垃圾桶裏,然後二話不說,猛地緊緊抱住孟春水。

隔着一層薄薄的襯衫,他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卻感覺不到對方像以前那樣回抱住自己。

“我媽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問了一些小事。”孟春水的聲音悶悶地從耳後傳來。

“……我和楊遇秋沒關系。”

“我知道。”

“我媽喜歡她,想讓她跟我在一塊,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強求不來。”

“我知道。”

“你老說你知道,”趙維宗似乎笑了,“那你知道嗎,我媽得尿毒症了。中期,确診。”

“……”孟春水愣了愣,最後還是擡手,拍了拍趙維宗的後腰。

趙維宗明顯地顫了一顫,又道:“你說我該怎麽辦?”

“能治的,”孟春水終于回抱住他,“有辦法的。”

趙維宗卻從他懷裏掙開,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好比嚎啕大哭:“你總是這樣,說有辦法沒問題,好像沒什麽事讓你震驚絕望了,”頓了頓,他又說:“但我活得很累你知道嗎,我從來也得不了倚,過不順,我想要什麽,都得很費勁才能擁有,然後我本來有什麽,老天爺他都讓我失去。”

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臉,那一刻他心裏算得上如同刀割,可真正出口的只有:“別這麽說。”

趙維宗還就真不說了。他靠在牆上沉默,點了根中南海點兒8,邊抽邊咳嗽。

孟春水也沒再吭聲。

半晌,趙維宗好像自己平靜了下來,看着燒完的煙頭道:“都說它有股臭腳丫子味,我也這麽覺得,可我還是就愛抽它。你平時抽什麽煙?”

孟春水如實回答:“有什麽抽什麽。”

趙維宗側頭看了看剛才被自己丢掉的蘋果,捂了捂眼睛。正當他們兩個都以為即将再度陷入沉默時,突然聽見下層的樓梯深處傳來腳步聲。緊接着趙初胎哼着歌從樓下出現,見着趙維宗就撲過來,然後她又看到站在拐角處的孟春水。

臉上盡是不可思議:“春水哥哥,你回來了?!”

孟春水溫和地笑了:“嗯,回來陪你哥哥。”

趙初胎撇了撇嘴,眼中卻盡是喜悅:“你還說呢,終于良心發現了。快好好補償我哥,我跟你說他都快為你丢了魂啦,天天吃不成飯看不成書,相思病害人喲。”

趙維宗嗤笑:“太誇張了啊,有你這麽損自己親哥的嗎。”

“我這不是為你高興嗎,對了,媽媽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沒什麽大問題,再住一段時間就差不多了。你不好好學習跑這兒來幹嘛呀?”

“我這不是擔心媽媽嗎。”

“為什麽不坐電梯?”

“別提了,都怪葉滄淮,他幽閉恐懼不敢坐電梯!跟我後面爬樓呢。”說罷又對着黑漆漆的樓下喊了一嗓子:“你快點!”

很快,葉滄淮拎着兩大袋子瓜果,滿頭大汗地跑了上來。

“爸媽今天真是豐收了,”趙維宗笑道,“快去吧,應該都在病房裏。”

趙初胎露出“我懂”的神情:“好好好,我們馬上走,不打擾你倆二人世界。”

葉滄淮便去推門,趙初胎跟着,剛走出去又回頭:“對了哥,這周末什麽日子你記得嗎?”

趙維宗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當然記得,我老妹生日。”

“聰明,”趙初胎滿意道,“十八歲生日!我要你帶我出去玩。”

“你看你哪像高三學生,想去哪兒玩?”

“八達嶺!你不是跟春水哥哥蹦過極嗎,太浪漫了,我跟小葉也想試試。咱們四個人來個京郊一日游。”

趙維宗腦子“嗡”的一聲,看向孟春水,卻見那人一口答應下來:“好,我周六有會,周日可以嗎?”

“嗯!我跟小葉都有時間的,就說定了啊,”趙初胎壞笑着朝他倆揮了揮手,“哥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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